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夜西風共白頭

參天密林之中,有一對男女正在樹下相擁而立。

此時天上的詭異紅光瘴霧都消失不見,周氛唯有一股清澈的白煙飄蕩,隨着風聲驟起於林間,古樹抖落蔭翳,滿眼都是人間歲月靜好的模樣。

從背後看去,男子頭部垂靠在女子肩頸旁,難辨詳細模樣,只能瞧見白衣女子依偎懷中,隨着側臉淺笑嫣然,頓時如異花初胎,美玉生暈,直讓詭異寒林間都增添幾分的暖色。

一滴、兩滴、三滴……

突兀的聲音乍起,那是嫣紅血色正暈染在女子如雪衣物上,一時間星星點點數之不盡,恰如紅梅山花般開得豔烈。

但女子渾然不顧面前人的狼狽,仍舊依偎在懷中,絲毫沒有挪動半步,任由噴涌的鮮血匯流而下,最終沿着她的衣襟淌至地面。

這樣生死別離卻難捨難分的場景,本該是因深情到了難以自拔的程度,兩人感情之深本該讓人側目,然而怪異之處也在這裡,即便面前人流淌的血已然如此驚駭,女子卻仍然想要沒有擡眼一瞧的贅念,滿眼只剩眷戀與深情,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再細細觀察還能發現,男子此時的身軀僵立不動,似乎正被一種極其強烈的情緒所震撼,他的身軀早就癱軟,卻被女子緊緊鉗制住沒有倒下。

到了這種異常地步,不管白衣女子散發着着如何強烈的情感,都不禁讓人在這摯真情愫的畫面裡,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令人恐懼的情緒。

終究是這樣的舉動太過怪異,彷彿她眼前深戀着的並非活人,而是某種並不具備生命的死物,如今不過是在用最最銘心椎骨的方式,進行一場莊嚴肅穆的悼念,直至割喉導致的死亡降臨——

畢竟這個時間,並不會太遙遠。

和一般的失血不一樣,割喉導致頸部動脈破裂,屬於外傷性頸動脈破裂,死亡將來得極爲猛烈,會在一兩分鐘之內流盡身體過半的血液,而當頸部切創流出的血液被吸入切斷的氣管,也會因侵入支氣管和肺內,最終導致吸入性窒息死亡。

哪怕江聞一隻手正緊捂着傷口,也無法改變這一切的結局,鮮血此時正從他的指縫間片刻不停地傾瀉而出,咽喉中只能發出含糊至極的嘟囔聲。

“駱姑娘……爲什麼……”

駱霜兒的表情閃過一絲失落,

因爲他發現江聞對她的稱呼,已經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江聞驚恐地發現面前這個原本柔柔弱弱、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此時眼睛都不眨地、神經質般看着自己,身上已經充斥着足以讓他感到恐懼的氣息。

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可面前的明明是她沒錯。

如果不是天眼查系統返回的信息沒有任何差錯,江聞都不禁要懷疑遊走在幽暗中的駱霜兒,是不是早已經被林間鬼物佔據了軀殼;但也正是因爲天眼查瀑流出的信息無誤,打消了他一直盤桓在心間的疑慮,纔會讓江聞遲疑猶豫了片刻,暴露出堪稱致命的瞬間破綻。

“聞哥,你非要問嗎……”

江聞艱難微弱的聲音從喉間發出,卻被一隻柔荑輕捂而打斷,駱霜兒保持着動作毫無變化,語氣裡多了一絲無可奈何,“因爲只有這樣,你才能留在這裡,永遠陪着我呀……”

無形的沙漏終於流盡,也帶走了最後一絲溫存,隨着柔荑出現在了江聞的心口,冰冷的掌心沒有一絲溫度,僅僅欲拒還迎般輕輕推着,彷彿情侶之間的打鬧。

可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就在駱霜兒一閃即逝的眼神之中,江聞察覺出了迥異於常人,平素難以察覺的眷戀和癲狂。

而在微乎其微的距離中,駱霜兒的雙指已輕輕夾扣住掌中長劍,在一個堪稱世間絕不可能出劍的角度,朝着江聞悚然刺出!

難以察覺的劍光,映射着林間微亮,江聞雙瞳中的火光,也被徹底點亮,此刻的時間長河似乎變得粘稠緩慢,逐步凝結成封固一切的清淨琉璃,把兩人籠罩在其中。

這一幕可能過了百年,也可能只恍惚了一瞬間。

因爲,當這道光以慢動作反射着江聞面容時,他的腦海和眼中已經浮現出了無數個虛影,令人眼花繚亂地從自己身上紛至沓出,宛如內景神魂傾巢分離出,無數個與江聞一模一樣的幻影魂魄,一瞬間便層層疊疊地擠滿了樹下。

這每一道虛影並非實體,都是江聞以堪稱化境的武學修爲,在生死邊緣竭力推算可能性,以便找尋冥冥之中遁去的生機,最終從這記詭異離奇的劍招之下活命。

但同樣是一瞬間,虛影如鏡花水月般逐個破碎,這代表着每次推演的結果無一例外,都直指江聞被一劍穿喉的結局!

在這個距離之下,面對着貌似平平無奇的詭譎一劍,哪怕江聞窮盡一身武學,竟然也無法從中逃脫,這是何等難以置信的事情!

可江聞如今的處境艱難,出手先機已經被駱霜兒佔據,冥冥之中佔盡先機,故而殺人的氣機凝而不散,以至於他渾身毛孔都察覺到輕微刺痛。

江聞心中已然如同明鏡一般,但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但如果洪文定此時也在這裡,就一定能認出來。

這股純粹凜冽到極點的劍意,在十步之內不論如何躲閃、抵擋、招架、化解都無法逃開,無疑就是在福州府衙大牢中出現過,江聞那推演到極致的、由獨孤劍意凝結而成的一劍!

劍光疾速掠過,背對着大樹的江聞身體又是猛然一震。

足以分金斷玉的劍招對決血肉之軀,兩者勝負高下早已毋庸諱言,自古兵法以正合而以奇勝,當駱霜兒出乎意料地使出獨孤九劍時,哪怕自詡智計過人的江聞,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面前的天時地利人和,此時早已無一倖存。

風聲驟起驟散,吹皺一池春水。

駱霜兒的劍紋絲不動,彷彿已安詳平穩地扎入人體骨骼中,但時隔許久,直到預想中那溫熱血液,隨劍身淌下的黏膩觸感卻始終沒有出現,她才略帶疑惑地擡起頭來……

駱霜兒先是看見了江聞從嘴部直至前襟滿是血跡的慘狀,體貌也早已狼狽不堪,一道輕描淡寫的聲音卻忽然在耳邊響起。

“想問我爲什麼還沒死?區區致命傷,不過如此。”

隨後她從江聞的臉上讀出一絲嘲笑與輕蔑,似乎眼前人不再隱藏性格中的惡劣成分,完全釋放出了屬於江湖的人格,氣息脈搏依舊強勁有力,竟然並未真正遭受到接連致命傷。

江聞緩緩退後,同時抹去嘴上的鮮血:“好啊,你做的好啊。”

是的,江聞其實沒事。

這個必死之局被破,是因爲招式無解,兵器卻未必無堅不摧,唯有將先前的一劍慢放無數倍才能發現,江聞竟然是用掌中韓王青刀的刀格,在細如髮絲的間距中圓轉卸力、偏移長劍,給長劍一側造成了明顯的捲刃,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防住這必死一劍。

當指尖撫過喉嚨時,那裡有一道像是被輕如蟬翼的葉子割過、極淺極薄的傷口。

這一劍又快又狠、精準無比,然而傷口也如人所見,只留下一道破皮割痕,竟然並未刺入血肉半分,顯然是在剛剛刺破肌膚的時候,就被一種堅若磐石的力量所阻擋住了。

江聞不得不承認,駱霜兒初見時那一劍確實讓他猝不及防,直至冰冷的劍刃貼近了皮膚,江聞的腦海意識才有所察覺。

然而在電光火石的殺機之下,比自身意識更快的,是江聞那在生死之間歷練無數次、如今早已深刻入骨的本能反應,於是乎少林絕技金剛不壞神功,在易筋經內力支持下無需催動便自行運轉,終於把冷劍抵擋下來。

當然這一切不是全無代價。

這次無意識行爲的代價,是隨着易筋經內力的運轉,本來五臟中佔據的內力均勢猛然失衡,導致內傷難以壓制。

寒山內功驟然脫困發難,另外四股內力再度聯合圍剿,所到之處穴位經絡因兵燹化爲狼藉,江聞只覺得五臟六腑瞬間絞成了破布,內傷瞬間再次爆發。

兵者詭道也,講究實而備之,強而避之,如果不能將劣勢轉化爲優勢,徹底利用一切可用因素,那麼當初的江聞根本無法在江湖上立足。

一旦江聞進入了江湖人士的人格中,臉是什麼東西?很陌生。

既然鮮血猛然從嘴裡噴出,哪怕用手捂緊也止不住地往外涌着,那就肯定不能白流,於是江聞將模樣裝作宛若被人一劍封喉,這才騙過了以爲已經得手的駱霜兒。

江聞緩緩退撤,他在駱霜兒眼中看見了埋怨、委屈、傷心、不解,儼然情人節當天沒有等到禮物的女友,區別只是此時駱霜兒責怪的是江聞不乖乖受死,內心想取走的是他的性命。

直至兩人緩緩退開,一人執刀一人持劍,氣氛瞬間從旖旎變爲了肅殺。

“駱姑娘,你爲何非要殺我不可。”

江聞開口說出了一個陳述句,駱霜兒也像是聽聞某個晦澀難題一般,歪着頭看向江聞,彷彿極度不明白江聞爲何要明知故問。

“因爲霜妹想你呀,聞哥……”

極度扭曲的眷戀纏繞成了死結,撲面而來的病嬌感也讓江聞陣陣窒息,不知道駱霜兒是在林子裡吃錯了什麼毒蘑菇,纔會忽然武功大進卻腦子瓦特。

“你知道嗎,霜妹的眼裡只有你,卻怎麼也看不清你……”

這一刻江聞明白,他們兩人之間至少有一個人吃了毒蘑菇,或者兩個人都吃了毒蘑菇,否則也不會夢見這麼真實的柴刀故事。

爲了試探駱霜兒,不再囉嗦的江聞隨即接連變換了八種上乘劍法,有的攻擊凌厲,有的招數連綿,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穩,但不論他如何變招,駱霜兒對每一路劍法應付裕如,甚至在江聞分神說話間,轉頭一劍劃破其衣袖。

在這個過程中,江聞察覺到駱霜兒使出的獨孤九劍正在迅速補充成形,就像包含着一切遺傳因子的胚胎,吸取完能量迎風便長,轉瞬間就成爲了與原主完全一致的成人,而隨着武功的突飛猛進,駱霜兒眼中的癲狂癡纏則更加濃重,已經徹底失去了對外界的反應!

至此江聞不再疑惑,精神異常的駱霜兒如今所使出的,正是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獨孤九劍——

可那畢竟是獨孤九劍啊,爲何會出現在駱霜兒的手中?

行走江湖的江聞,與人交手慣用剛猛平正的降龍十八掌對招,以便試探敵我強弱,因爲一力降十會就是江湖上最大的道理。

而唯獨面臨生死廝殺之際,江聞纔會毫不猶豫地使出獨孤九劍,只因他手中這門劍法的出現,代表着生死存亡只在瞬息之間,可如今爲何要以生死之劍,朝向不想性命相搏的對手?

…………

同樣是絕頂劍法,如果說太極劍法是因爲創始人張三丰的獨步武林而聲名遠揚,後繼者卻未必能依仗太極劍法橫行無忌,那麼獨孤九劍這門劍法,則完全是因爲歷代所學者的驚才絕豔,才能成爲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學。

這門劍法妙處在於,能讓修習者逐步從墨守劍招,到活用劍招,再到忘卻一切招法,通過體悟劍法之“理”而踏入無招的境界。

就如獨孤九劍中的“破劍式”雖只一式,但其中於天下各門各派劍法要義兼收幷蓄,無所不包,雖是“無招”,卻是以“普天下劍法之招數爲根基”。

大道至簡,蘊含其中的劍理也很簡單,天下武術千變萬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不論對方的招式如何精妙,只要是有招便有破綻,便在能從敵招之中瞧出破綻,如此自然天下高手皆可殺之,儼然世間無物不摧之矛!

後續也不出所料,兩人此時手上是刀也好,是劍也罷,早已不再重要,韓王青刀與捲刃長劍輕飄飄地分別在兩人手上揮動,毫無煙火氣息地破空而過。

尋常人或許以爲,兩名精通獨孤九劍的高手對決,一定會是劍影經天龍吟不絕,無數精妙絕倫的招式如水銀瀉地一般流暢,最終直至一人險勝半招,將劍尖刺入對方的心臟,才倒在血泊中宣告勝利。

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故事,市面上並不罕見,因此有一件事江聞也很清楚,就是當兩個同樣精通獨孤九劍的人相遇時,所謂的招式全然無效,場面繁複精緻更是無從談起,當沒有了招法相生相剋的常理,最後能活下來的,只能是搶佔先機出手的那個人!

就如眼前時間,兩人不分前後地倏然出手,每一道軌跡都曼妙輕靈得賞心悅目,刀劍看似並未交擊在一起,空氣中卻爆發出了極爲強烈的碰撞對擊之聲,彷彿在兩人優雅切磋的同時,場上還進行着一場肉眼看不見的險惡殺伐。

兩人的劍法如出一轍,皆是能而示之以不能的路數,隨後以快擊慢,以巧勝拙,真正的殺招都是快到極致、巧到巔峰的劍招,當兩人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刁鑽角度同時出手時,纔會發出刀劍交擊的對撞聲,場面不盡看不出刀光劍影,甚至還顯得有些沉悶。

此時即便是江聞,也只能以獨孤九劍見招拆招,尋找着救醒駱霜兒的機會。

江聞不斷調整着出劍的角度、力道、軌跡,但每一次他陡然變化劍勢,駱霜兒都能在同一時間,心有靈犀般地一同隨之轉變,不管是雲淡風輕還是雲譎波詭,都像師兄妹在對練一門早已瞭如指掌的劍法。

兩人的交手面上看似波瀾不驚,但四周被刀光劍影驟然粉碎的落葉,都在彰示水下涌動的險惡,江聞的臉色卻在不言之中越發篤定,他已經能從劍法中察覺出對方極度濃烈、不似作僞的殺意,每一劍都直奔周身要害而來。

當初徐崇真的八仙劍堪稱爐火純青,但他站在獨孤九劍面前仍舊破綻百出,故此纔會被人挑斷手筋一劍封喉,這就是獨孤九劍“無招”的風格。

江聞現在可以確定,先前的殺人者就是駱霜兒,用的也是眼前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劍法,纔會讓一個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摺戟沉沙。

“駱姑娘,你從哪裡學來的獨孤九劍。”

駱霜兒目光恍惚片刻,沒有說話。

此時的江聞,逐漸把駱霜兒當作真正的強敵應對,幾番試探下來,江聞發覺她的神智似乎被什麼東西影響了,無法清晰完整地認知某些東西。

比如剛纔江聞問到獨孤九劍,駱霜兒就表現的極爲茫然,只懂得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自己,似乎只有江聞提到自己時,駱霜兒纔會表現出極度敏感的反應,反覆強調自己在“想着”江聞。

江聞以獨孤九劍凝神接戰,漸漸心中一片空明,眼光所注只在對方長劍的一點劍尖,而在這種凝神固志、心境空明的狀態裡,江聞逐漸又有了一絲了悟。

大膽推測是江聞的一項良好品質,特別是當眼前疑問無法用常理解釋時,就必須採用一些非常的推測才行。

這一切推理的基礎在於,眼下駱霜兒運使的,經過多方確認,毫無疑問就是獨孤九劍!

但獨孤九劍變化萬千,如今放眼整個江湖,能將獨孤九劍修煉推衍到如此境界的,應該只有自己一人才對,特別是進入“無招”境界後,哪怕同門師兄弟在一起修習參悟,也不可能在用劍細節習慣上同步到如此相似的地步。

江聞對此,除了發出“竟能如此相似”的感慨,也再次確認駱霜兒使用的獨孤九劍,應該正是從自己身上偷師來的。

可推理到了這裡,便陷入了第一個困局:從何而來?

江聞回想自從上了雞足山以來,也只展露過幾式刀法和指掌功夫,從沒用過獨孤九劍對敵,駱霜兒總沒理由能從江聞腦海裡偷走獨孤九劍,卻對展現過的六脈神劍無動於衷吧?

而第二個困點,便是駱霜兒當下令人瞠目結舌的表現:如何做到?

她修煉的神照經縱使天生神異萬分、兼具無窮妙用,可終究不過是缺失了觀想存神心法的殘本,即便以另闢蹊徑的心如明鏡法門彌補,也不可能將獨孤九劍模仿得一模一樣。

武學上的所謂鏡照之法,無非是先讓自己觀看記住,再把學習的事情交給大腦,在那一次次模仿中,大腦便會自己思考並學會大部分技巧。

但是鏡照難摹神髓,絕無不可能像小無相功那般青出於藍不露破綻,駱霜兒也絕不可能對獨孤九劍如此高深的武學俯拾皆是,一上手就毫無滯礙地和自己鬥至旗鼓相當。

事出反常必有妖,難不成明清江湖的神照經中,還有不爲人知的奧秘?

江聞不禁聯想起深具福州城中的丁家公子,他作爲駱霜兒不知名的師兄,現在在武學一道走到了更遠更深的程度,但就算以他的神照經修爲,也做不到無聲無息地偷師獨孤九劍。

試想一下,當初在福州府衙的大牢裡,三大高手可是於近在咫尺互相觀摩,一時間刀槍齊鳴、鐵騎突出,丁家公子若能以一人之力拷貝天蠶神功、獨孤九劍,老早就跑出來吊打趙無極,爲自己的老相好出氣了。

以江聞的觀察,丁家公子所修煉神照經的奧秘,還是在於雙瞳之中端坐於靈臺天宮、恍然如有實質的的神人。

神尊周身圍繞着萬丈金光,使丁家公子的雙目凜然無比,周身精氣與內力融爲一體牢不可破,即便處於污穢骯髒的大牢之中,也不減一分如獄神威。

而這尊解惡毒、摧邪道,神功妙德難以言述、幽微善惡洞若觀火的金闕帝君,便是他因身處亂世絕境之中肇起,後在牢中困居悟道多年,最終以無上意志情感凝練,觀想而出的“神明”……

想到這裡,江聞悚然一驚,手臂上不小心又添了道傷口,可他已經猜到了一絲真相,無論如何也停止不了推想!

駱霜兒的神照經缺失觀想法門一事,在自己點破之後就不是什麼秘密,有了這樣畫龍點睛的一筆後,急於回廣州救父的駱霜兒,自己完全可以高屋建瓴再尋突破——她大概以爲的後果無非是缺乏名師指點,多走點彎路罷了。

但問題就在於,駱霜兒自行觀想的會是什麼呢?

丁家公子因生在不分善惡的明末亂世,終身際遇坎坷崎嶇,故而觀想的是高坐雲端冷眼看世人的金闕帝君,那麼以駱霜兒如今的急切心情,又會在心頭塑造什麼樣的“神明”呢?

看着眼前萬分熟悉的“獨孤九劍”,還有駱霜兒猶在耳畔的旖旎話語,江聞猛然回想起,自己並非從未在駱霜兒面前使用過獨孤九劍——

早在廣州城外,沸海上惡鬥五羊蛟鬼時,江聞就展現過獨孤九劍的精髓奧妙,並且反客爲主地借用了地勢之利,施展出那招足以讓天地翻覆的地極劍招。

而那個時候,駱霜兒在做什麼?

好像她在儺舞鎮蛟失利之後,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而當江聞揭示出駱元通和應無謀的算計後,更是讓她險些道心破碎。

根據獨木橋效應,這時候落水的駱霜兒,會不會正好先後看見了江聞力挽狂瀾、獨撐天傾的場面,故此也把獨孤九劍的劍意刻進了意識中?

這樣的想法多少顯得江聞有些下頭,也襯得高深莫測的獨孤九劍太過掉價,竟然會被人看一眼就學會,可眼前的詭異場面已經不允許江聞思考什麼合理性,否則如今用獨孤九劍對付自己的駱霜兒,又能是怎麼回事呢?

至此平素裡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也被江聞一一回想了起來。

譬如駱霜兒在這段時間裡,經常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打轉,卻終日一言不發,如今看來這明顯不是想和自己搭話,而分明是在仔仔細細、徹頭徹尾地觀察自己。

這個倒不能怪江聞,因爲只要是個腦子沒進水的正常人,都不會認爲身邊的美少女在尾行窺探自己。

還有駱霜兒被怖惕鬼襲擊時,突然陷入昏迷不醒,江聞曾藉助桑尼巫婆的觀花園法門進入了她的神智,那時的駱霜兒被困在玉桂樹中雙目緊閉,但當她睜眼時,江聞卻在雙瞳中窺見了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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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來,那並非是什麼瞳中倒影,分明是駱霜兒用了與丁家公子如出一轍的法門,正觀想着一尊神佛獨坐於靈臺,而這尊“神明”,恰好是江聞罷了!

離天下之大譜,滑天下之大稽,神照經的創始人應該也想不到,這門武功會被用於觀想一個“人”吧?

但只要如此解釋的話,駱霜兒的“想你”,便是真的殫精竭慮日思夜想;“眼裡都是你”也沒有半分虛構誇張,瞳孔都快是江聞的形狀了。只可惜平素常見的少女懷春行爲,如今在駱霜兒身上變成了破壞力極強的“偶像崇拜”,正一步步演化成,更加可怕且不受控制的行徑。

由此分析,廣州沸海之上是一切的肇始,怖惕鬼纏身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直至駱霜兒走入雞足山陰這片密林,遭遇到了某些火上澆油的影響,才讓她眼中的“神明”徹底成形,人也徹底進入瞭如今的病嬌癲狂狀態!

說來荒謬,風調雨順敬龍王,收成不佳求龍王,災荒之年打龍王,死到臨頭燒龍王,江聞此刻只覺得頭皮發麻,如果自己不再做點什麼,是否駱霜兒就會因爲“偶像”的崩塌、壓榨不出更多奇蹟而徹底崩壞,用把自己切片的方式,逼自己出“顯聖”?

這樣看來,駱霜兒此刻大概是真心實意地想把江聞參透悟透,乃至仔仔細細裡裡外外、抽筋扒皮敲骨吸髓,直至自己徹底化爲她補全神照經的決定性一步。

如果駱霜兒順利殺了自己,恐怕真有幾分可能破繭成蝶,讓這世間增添一位獨孤九劍的絕頂高手!

打死江聞恐怕也想不到,在神照經這樣堂皇正大的武功裡,居然還蘊藏着這樣叛逆弒神的修行法門,越是敬若神明越要將其破碎,難怪《連城訣》中大俠梅念笙教出的徒弟,都反骨長在了臉上,心心念念着要打死師父爆金幣……

可眼下要怎麼解決駱霜兒的問題,把江聞的頭髮都愁白了,駱霜兒如果觀想的、真是使用獨孤九劍的江聞,那麼除非江聞能以絕對實力將其降伏——畢竟獨孤九劍之下從來不分高下,只決生死,這門被他用來生死廝殺的武學,如今竟然變成了個大麻煩!

【無論如何不能殺駱霜兒,一定要讓她清醒過來!】

江聞堅定信念,腦海中飛快地尋求着辦法。

幸好任我行已經用親身實踐告訴江聞,想要對付使用獨孤九劍的高手,最好的辦法還是用絕頂內力將其震暈過去,就像他在西部水底雅座,長嘯震暈梅莊四友和令狐沖那樣。

江聞的身形忽然一閃,沿着樹邊騰空而起,韓王青刀也難以察覺地換了一隻手,將駱霜兒的注意力從正面引來,讓她誤以爲自己要用反手出刀。

相比武功招法的突飛猛進,江聞很清楚駱霜兒的內力是什麼程度。

下一刻,江聞便反其道而行之地收刀撤步,以完好手掌攜全部內力擊向駱霜兒,試圖在一瞬間橫壓過她身體裡的內力,將她暫且震暈過去。

兵行險招之後,江聞自然被一劍刺中肩膀,而他的手掌也終於成功印在了駱霜兒肩膀上。

但只見江聞的臉色由紅轉白,很快又由白轉青,短短數息臉色已經變化了好幾種。

那是一股冥頑不靈、蠢厚堅實到了極致的內力,即是獨屬於寒山內功纔有的特性,江聞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會有這麼多的驚喜。

他只覺得手掌接觸到的不是經脈內力,而是一塊渾然天成的巨石,不管世上風吹日曬、天打雷劈都無法撼動其分毫,自己也用上了無數法門想要吸攝、轉圜、推震、傾卸,竟然都毫無作用,隨後一股沛然的反震力道,就從駱霜兒的身體裡猛然爆發出來!

眼下的駱霜兒,竟然連內力都不明不白地,增晉到了一個堪稱恐怖的境界,江聞的內力宛如撞上山岩中蘊藏的青石,瞬間碰了個粉碎,胸中又是一股腥甜難以抑制,鮮血猛然大口吐了出來!

“施主,如今的雞足山陰會促漲寒山功,千萬不能力敵!”

精修佛學的安仁上人總是能不合時宜地出聲,表示自己尚在人世。

“……大師,你爲什麼不早說啊!”

內傷再次發作的江聞再次不講武德,本着血不能白流的精神,趁機噴了駱霜兒一臉血,瞬間迷惑住對方的視線,隨後掙脫長劍強撐躍到樹下,將被樹根纏住的安仁上人提起,轉身就往來時的方向,頭也不回地逃竄而去。

好不容易甦醒的安仁上人,被江聞單手提拿於巖路顛簸,此時也只能氣息微弱地委屈回答道。

“施主,先前老僧出聲警示,已經是黔驢技窮了……”

“若不是今日,寒山內功在雞足山陰猛然大漲……恐怕老僧早已經去朝見我佛了……”

江聞朝着某個方向疾步如飛,口中不斷溢出鮮血,而駱霜兒白衣身影宛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穿梭於密林,銜尾追擊不斷。

此時的參天密林雖然沒有暴雨瘴霧,卻飄蕩着一股慘淡灰白的薄霧,宛如無數骨灰從天而降,正在林中漫天飛舞,怪笑着的枯悴鬼影也揮散不去地跟在後面,再次籠罩住了這處密林。

“施主,你這是要往哪裡逃啊……”

安仁上人眼中只覺得四周雜木樹枝紛飛亂舞, 以低啞嗓音悄悄開口,擡頭卻看見江聞因失血而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當然是要……”

“先找個地方壓制傷勢……”

江聞緊咬着牙根說到,雖然他身上身上遍佈血跡與創傷,雙眼卻明亮得發燙,似乎有某種意志正支配着這具瀕臨極限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潛能。

“不遠了,就在前面……”

江聞再度咬牙發力,自己在面對駱霜兒時終究投鼠忌器,難以發揮全力,而最擅長降伏制住駱霜兒的人,如今袒露上身騰躍於幹麂子屍羣之中,所到之處草伏旗偃、無人可擋,此時正肌肉賁起與人角力,宛如忿怒金剛揮杵、不動明王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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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爲莫知休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靈亦妒鬼蜮災第一百九十一章 何由盡離席第一百二十五章 山北雨冷麒麟悲第一百六十八章 尤眚以掩德第三十三章 太極雲手第五十章 江湖瑣事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管風波去又來第二百一十七章 風吹山角晦還明第四十五章 六牙七支第一百四十章 暫醉佳人錦瑟旁一百一十九章 角門深巷少人行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下)第一百六十八章 尤眚以掩德第七十九章 偶坐爲林泉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山隔斷紅塵路第一十六章 迷途未返第一百六十章 相逢紅塵內第五十九章 幾度降神仙第二百一十三章 秋墳鬼唱鮑家詩第二十六章 死生之間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名歸墮甑第一十五章 荒村夜影第七十一章 離衣宿夕暉第一百五十六章 江光夕滋漫第二百二十五章 若教眼底無離恨第一百三十三章 休招閒客夜貪棋第一百九十五章 洪波迷舊國第五十八章 佳期猶渺渺第一百七十二章 吹雨入寒窗第一百三十九章 若浮海而望碣石第九十四章 詄蕩天門開第九十章 壯荊飛擒蛟第一百七十三章 階前衆壑深第一百零一章 卻向山中訪赤松第五十章 江湖瑣事第七十二章 華堂良宴開第四十章 世系不詳第一百八十四章 古剎疏鍾度第三十六章 鑿齒之民第二百一十三章 秋墳鬼唱鮑家詩第八十六章 揚浪動雲根第一百五十二章 今古照淒涼第一百一十三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山遮斷紅塵路(補發)第二百三十一章 佔得杏樑安穩處第一百八十四章 古剎疏鍾度第七十九章 偶坐爲林泉第四十四章 越女殘劍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與古人齊第六十五章 心期到下弦第一百三十章 豈知窮海看飛龍第一百一十七章 永夜角聲悲自語第一百四十章 暫醉佳人錦瑟旁第一百四十章 暫醉佳人錦瑟旁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上君子堂第三十九章 胎卵溼化第四章 弄巧成拙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名歸墮甑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在五湖中第八十九章 燕飛東西去第四十四章 越女殘劍第一百三十九章 若浮海而望碣石第四十二章 公無渡河第八十五章 仙人撫我頂第二百一十二章 入朝須近玉爐煙第六十四章 英雄誰敵手第一百六十章 相逢紅塵內第七十四章 神怪何翕忽第五章 分道揚鑣第一百六十二章 未是風波惡第一章 青山隱隱第五十一章 清風無閒時第一十七章 夜半虛席第六十二章 相逢應不識第一百一十三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一百二十四章 死生一度人皆有第一百七十六章 何事一青袍第一百零七章 青衫猶入九重城第七十章 前開二峰長第一百八十三章 萬古共驚嗟第七十六章 匣劍掌中杯第一百七十二章 吹雨入寒窗第一十九章 空穴來風第七十六章 匣劍掌中杯第一百六十三章 江東日暮雲第一百一十八章 曾於青史見遺文第一百九十九章 璜溪獨釣時第一百八十五章 虛名無處逃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四十六章 龍吟怪談(上)第二百二十四章 自將磨洗認前朝第一百一十五章 煙塍霧壙時泣鬼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山隔斷紅塵路第二百零二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第一百零一章 卻向山中訪赤松第一十二章 反敗爲勝第二十四章 樑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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