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最特別,面具兩半斷
夜風在那盞白燈籠晃出白府大門的剎那忽的變得寒涼,捲過身旁,令所有人都覺得冷颼颼。
白琉璃就在衆人都覺得面上和心底都冷颼颼的時候,提着那盞白燈籠進入了衆人的眼簾,黑衣罩身,黑紗遮面,燭火慘白,打在她的臉上身上,透着一股陰沉沉的詭異,頗有種正從墳墓裡走出來的感覺,可偏偏,她卻是笑着,微彎的眉眼含着吟吟的笑意。
一直與百里雲鷲並駕齊驅的穆沼看到打着白燈籠的白琉璃,怔了怔,而後笑着扯了扯了馬繮,果斷離開了百里雲鷲的身側往一旁去了,這冷麪男和醜惡女,一個大半夜的用彼岸花下聘,一個打着白燈籠來迎接,果真絕配!不過,他們這是打算陰婚?
聽風看了白琉璃和百里雲鷲一眼,果斷也跟着穆沼往旁邊走了。
那些一手執燈一手捧花的家丁依次來到白府門前,相隔一丈距離站定,站在白府門前往前望去,只見一盞盞紅色的風燈如曼珠沙華一樣開在漆黑的街路兩旁,彷彿沒有盡頭地往黑暗深處延伸,火紅的曼珠沙華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向白琉璃招手叫她走入開滿曼珠沙華的冥界之路一般。
那二十名手捧小箱子的家丁在百里雲鷲馬步停下的時候整齊地分作四列,分站於他的左右兩側,均將小箱子捧至齊胸高的地方,神色恭敬地低頭站定着,忽然掃過的夜風吹動鋪了滿箱蓋的曼珠沙華,吹飛了幾朵,落在黑馬的蹄邊。
百里雲鷲坐在馬背上,看着提着白燈籠面對他而站在白府大門前的白琉璃,淺笑道:“白燈籠不錯,適合上路。”
白琉璃不驚不怒,擡眸直視百里雲鷲的,亦是笑道:“聽說王爺的眼睛很漂亮,挖下來當做肥料一定很時候養花。”
白琉璃面上雖笑,心底卻在慢慢浮起凜冽之意,子時下聘,曼珠沙華,適合上路……就像那雙隱藏在鬼臉面具後的眼睛在她身上看到了什麼一樣,可是,可能麼?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穆沼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不禁眯眼笑了,一邊拍拍身旁聽風的肩,嘖嘖道:“聽風,你說你這主子詭異奇怪也就算了,你這未來的女主子也這麼詭異奇怪,嘖嘖,你們那鬼王府啊,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聽風並未理會他,只緊緊地擰着眉盯着百里雲鷲和白琉璃看,生怕白琉璃會做出什麼不利於百里雲鷲的事情來。
百里雲鷲在聽到白琉璃的話後輕輕笑出了聲,翻身下馬,信手拿過身邊家丁手中箱子上的一朵曼珠沙華,走到了白琉璃跟前,一手拿過她手中的白燈籠,一手將手中的曼珠沙華插到她的鬢髮裡。
白琉璃並未驚訝也並未拒絕百里雲鷲這突然間的親密,只聽百里雲鷲輕淡得如同微風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些花是我特意爲白姑娘準備的,這些花很適合白姑娘,適合死而復生的白姑娘,又或者說適合借屍還魂的‘白琉璃’姑娘。”
淺笑着說到最後,百里雲鷲將最後的“白琉璃”三個字咬得異常清晰,白琉璃在聽到“借屍還魂”四個字時,心底的震駭令她的淺笑在眸中僵固,提着白燈籠的手猛然一抖,致使那正被百里雲鷲的指尖堪堪碰上的燈杆脫離掌心,正落下時卻被百里雲鷲穩穩提在了手中,“白姑娘,當心些,大好的日子,怎能讓燭火燒了燈籠。”
百里雲鷲邊說邊收回爲白琉璃鬢上簪花的手,他的手還未來得及放下便被白琉璃用力握住了手腕,力道大得能清楚看到百里雲鷲手腕皮肉下的血管鼓鼓脹起,聽風見此景,正欲上前呵斥白琉璃的大膽和無禮,卻被穆沼按住了肩,只見穆沼盯着兩人朝聽風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聽風不解,卻還是暫時順從了穆沼的意思。
百里雲鷲被白琉璃這麼用力一捏手腕,不怒反笑意濃濃,“白姑娘果然奔放不拘小節,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握住了我的手。”
事實果然如他所見到的所猜測的無所出入,否則白琉璃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因爲他所見過的她,冷靜得彷彿任何事情都不能讓她心中起波瀾,如此只可證明,他說的話,點中了她心中這世上無人看到無人知曉的秘密。
“雲王爺,您知道些什麼?”白琉璃沒有鬆手的意思,反是將百里雲鷲的手腕捏得更緊,眼中透着凜冽的敵意,低聲冷笑,“還是說,您那雙眼睛,看到了什麼?”
鬼王爺的眼睛會殺人,難道,並不僅僅是傳聞?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便證明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白琉璃,他那雙眼睛究竟看到了什麼?
不過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如今她就是這個世界白琉璃,若說她不是,只怕天底下沒一個人會相信。
“我的這雙眼睛看到了什麼?”百里雲鷲任白琉璃緊緊捏着他的手腕,彷彿看不到白琉璃眼中的敵意一般,依舊淺笑,“白姑娘又是第一個問我這種問題的人,白姑娘果真如我所見,是特別的。”
“我所看到的東西,除了我自己,沒人能理解。”百里雲鷲話至一半聲音驟然變冷,話點落音時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掙開了白琉璃的鉗制,非但如此,竟還反手抓住了白琉璃的手腕,拉着她向捧着小箱子站在白府門前的家丁隊伍中兩步掠去,力道大得竟是令白琉璃無法掙脫,身體只能不受自己控制地跟着他移動,正當她擡起另一隻手摸向髮尾綴着的小銀鈴時,方纔在她站過的地方竟是倏地釘下了數根三寸長五分粗細的銀針!在紅色的燈火中泛着冷冷的銀光。
白琉璃微眯眼眸,毫不猶豫地迅速將髮尾的三隻小銀鈴拽下,卻在此時,一片黑影落到了她的面上,竟是一面人牆擋到了她的面前,將她的視線完全擋住,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方纔將她拉開的百里雲鷲,方纔他是在救她?
“不知閣下是哪路人士,這恭賀本王定親的禮數可真是特別。”百里雲鷲不氣不惱,竟是好聲好氣道,然而黑暗裡沒有任何動靜,聽風已然站到了百里雲鷲身旁,腰間的長劍也已然出鞘,只聽百里雲鷲又淡淡道,“看來閣下是想要本王請閣下出來了,那麼本王便如閣下所願。”
只聽百里雲鷲的話音剛落,幾道黑影自他眼前飛速而過,掠向任何可能藏匿着敵人的暗處。
刺客?想殺她?還是百里雲鷲?白琉璃並未百里雲鷲的存在而放鬆警惕,反是更加小心,因爲百里雲鷲沒有任何值得她可以相信的理由,身爲殺手不可相信任何人,因爲任何人都可能在你轉身的時候在你背後給你致命一刀,那些口口聲聲說對你好的人在危險當頭時任何時候都可能拋下你,她需要的是相信自己,而非將自己的性命託付在別人手中。
只是,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有着一雙詭異眼睛的百里雲鷲,竟是背對着她將她護在身後,就不怕她隨時都有可能在他背後插下一刀麼?
少頃,只聽黑暗中有兵戈交疊碰撞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幾道黑影從白府的高牆後跳出,如飛般向百里雲鷲撲來,聽風滿臉肅殺,提劍相迎,不忘關心百里雲鷲道:“爺小心。”
穆沼將身子倚靠在馬背上,雙臂環在胸前,以一副高高掛起的姿態看着這突然有變的情況,一臉的笑意好像在看熱鬧一般,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那些提着風燈和手捧小箱子的家丁也在第一時間往後退,腳步整齊,竟是一致的不慌不亂,不像尋常的家丁,倒向訓練有素的兵將!
兵戈相交的聲音在周圍響起,白琉璃卻認真地觀察到了家丁們的整齊舉動,微微蹙了蹙眉,這些家丁,竟能在這樣突來的危險之前不慌不亂,可竟也沒人上來保護百里雲鷲這個主子,反是先保護那些小箱子,究竟是那些小箱子太重要,還是他們相信聽風和那未見臉面的暗衛足以應對這樣的情況?
白琉璃擡手再從髮尾拽下三枚小銀鈴,跟着那些家丁慢慢往後退去,危險既是衝着百里雲鷲而來,她又何必將自己置身於他的危險中,他的事,與她無關。
就在白琉璃慢慢往後退時,一道寒光從她身側急速劈來,劈開了她與百里雲鷲間的距離,她迅速往後彎腰,險險避開了緊隨而來的劈面一擊,這些不是隻衝着百里雲鷲來!?
白琉璃迅速擡手,當此之時,那片她纔剛剛離開的黑影重新晃到了她的臉上,在她還未來得及將手中的小銀鈴甩出去時只聽“叮”的一聲利刃碰上堅硬之物的聲音響起,伴隨着百里雲鷲淡淡的聲音:“閣下是喜歡殺女人?還是喜歡先找女人下手?”
“弦冰劍!?”只聽一聲陰冷的男聲沉沉響起,帶着震驚,與此同時白琉璃看清了那欲取她性命的人,全身黑衣,黑布蒙面,頭纏黑巾,唯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邊,而那雙眼睛,帶着嗜血的恨意與殺意,恨不得將他眼前的人碎屍萬段才罷休,只是他的恨與殺意不是衝着她,而是衝着擋在她面前的百里雲鷲。
而此時,百里雲鷲手裡握着一柄未出鞘的長劍,藍白劍鞘,融刻夔龍紋,嵌白玉石劍柄,黑衣人在看到他手中的長劍時眼中閃現出深深的震驚,卻又很快消失,百里雲鷲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因着黑衣男子的震驚,白琉璃將目光落到了百里雲鷲手中的長劍上,弦冰劍……似曾在哪裡聽過這幾個字眼,究竟在何處,竟是一時想不起來。
黑衣男子一舉未中白琉璃後往後急急退開,繼而舉劍再次向百里雲鷲迅疾襲來,出手極快且招招狠厲,百里雲鷲並未抽劍出鞘,只見他非但以一把並未出鞘的劍抵擋對方的攻擊,雙腳竟是寸步不移!令白琉璃不禁凝眸盯着他的每一個動作,冰涼的眼神愈來愈沉。
她雖不精通劍術,卻對劍術頗有研究,眼前的這個黑衣男子,習的必是極爲陰柔的劍術,看他的劍法不帶一絲陽剛之氣,盡是招招皆可致命的陰毒招數,若是內力不深厚不精通劍術的人根本接不住他五招,而百里雲鷲竟然寸步不移地以一把尚未出鞘的劍接下了他無數招!甚至未見他呼吸有何變化,簡直就像是毫不費力一般。
這個不知有着一雙何等詭異之眼的百里雲鷲究竟有着如何深不可測的內力!?若他沒有深厚的內力,絕不能做到如此氣定神閒。
而對方身手亦不凡,出招無數後呼吸竟也毫不紊亂,非但如此,他那雙含恨的雙眼無一絲緊張與慌亂,招數不亂,而聽風那處竟也還未脫得開身。
隨着黑衣男子招式愈來愈狠烈,百里雲鷲原本定着不移的雙腳往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往後擡手將白琉璃用力推開,似是要將她從危險中推開一般,而後擡起了垂在身側的左手,終是握住了他未曾握住的劍柄。
白琉璃被百里雲鷲這突如其來的一推往後踉蹌了一步,隨即竟朝百里雲鷲皺眉脫口而出道:“小心!”
只因,在百里雲鷲擡手握上劍柄的同時,她在黑衣男子的眼裡看到了冷冷的笑意,像是魚兒上鉤了的滿意笑意。
百里雲鷲在白琉璃喊出“小心”二字時左手已然握住了劍柄,然,白琉璃清楚地看到他的左手猛地一震,黑衣男子忽然仰天狂笑,“百里雲鷲,納命來吧!”
黑衣男子狂笑聲落,急如狂風驟雨的劍影朝百里雲鷲掃來!
“百里雲鷲!”一直背倚着馬身以看熱鬧太眼前一切的穆沼也在那一瞬間察覺到情況不對,將手中摺扇忽的打開,只見他握着摺扇向百里雲鷲所在的方向急掠而來,那柄如安靜時的他一般溫潤如玉的烏骨折扇的每一根扇骨一瞬之間竟在他手中化作無數利刃!
“爺!”聽風亦是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將刺穿最後一名黑衣人心臟的利劍迅速拔出之後,也提劍往百里雲鷲衝去。
百里雲鷲發顫的左手在這緊張的聲音中緊緊握住了劍柄,不閃不避,似是完全不將眼前的危險放在眼裡一般,就在他纔將劍抽出劍鞘一寸的那一剎那,他的左手被人用手用力往回推,說時遲那時快地一隻手從後抱住了他的腰將他猛然往下壓!那猛烈的劍雨便如疾風般從他頭上刮過掃到了地面上,竟生生將夯石地面劈開了無數條裂縫,可見招式之狠烈。
與此同時,只見那黑衣男子捂着心口往後倒退一步,他的印堂上,竟有一枚小小的銀鈴鐺釘入其中!一片烏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由他的印堂往四周蔓延!
眼見穆沼和聽風在迫近,黑衣男人極爲不甘心地看了被白琉璃從後撲倒在地的百里雲鷲一眼,提劍運氣轉身飛掠離開了,只聽聽風向黑暗處喊了一聲,“望月!”
“我知道,這就去追。”望月冷冰冰的聲音在黑暗裡傳來,隨即只見幾道黑影從眼前掠過,周遭又再沒了動靜。
這急急趕到百里雲鷲身邊來的聽風,雖說舒是舒了一口氣,然在看到被白琉璃從後壓倒在地的百里雲鷲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說話纔好,“爺……?”
倒是前一刻還難得面露緊張的穆沼哈哈嘲笑了起來,那前一刻還是冰冷利器的烏骨竹扇又恢復了尋常的摺扇模樣,只見穆沼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冷麪男,大惡女,就算說你們是絕配,你們也用不着這麼快就撲在一起吧?也用不着當着我們這麼多人的面這麼幕天席地地撲在一起吧?而且,這姿勢還這麼醜陋,哈哈,笑死小爺了。”
聽風本是吃驚和怔愣,卻在聽到穆沼大聲的取笑後憋笑憋得一臉紅,最後生怕自己像穆沼一樣笑出聲不得不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儘管他們都知道方纔那一刻有多危險,儘管他們也都看到在那危險的一刻之前白琉璃是如何將手中的六枚小銀鈴向那名黑衣男子迅速彈出,儘管他們不知道百里雲鷲方纔爲何沒有第一時間拔劍出鞘而給了對方那樣致命的空擋。
“冷麪男,小爺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關鍵時刻也會掉鏈子啊!”
穆沼依舊在沒心沒肺地取笑,白琉璃臉不紅心不跳地從百里雲鷲背上爬起來,動作有些緩慢,因爲她覺得腰有些疼,許是方纔動作太猛烈太突然給閃到了,這具身子,真是不中用。
那本是遮在她面上的黑紗也因她方纔過猛的舉動掉了下來,正正好掉在百里雲鷲的面朝下的臉旁邊,白琉璃一邊拍拍自己衣裳上的塵土,一邊不冷不熱道:“救你一命,不用謝了。”
“……”聽風無語。
“聽到沒冷麪男,你媳婦兒叫你起來了別睡了,地上涼。”穆沼何時見過百里雲鷲這麼狼狽的模樣,頓時又哈哈笑了起來,笑得眼角飆淚。
“……”聽風再次無言以對。
百里雲鷲對穆沼的嘲笑無動於衷,雙手撐着地慢慢撐起了身,也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間,那綰起他滿頭如瀑墨發的束髮帶倏地斷開了,三千青絲頃刻傾瀉肩頭。
就在百里雲鷲撐起身的時候,穆沼不笑了,只因,在百里雲鷲臉膛正下方的地面上,躺着一張斷作兩半的鬼臉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