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稷閤眼,淡淡道:“是。”
阿秋見宋茗微難以控制地不住落淚,忙道:“王妃,雍親王該是走了。”
走了……
是啊,可她還來不及和師父道別,師父可還記得約期快到了,再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師父可要記得來看她。
忽聽得外頭腳步聲急促,宋茗微踉蹌地起身,忙讓阿秋扶着過去,卻看着那緊閉的門開了。
阿四抱着渾身是血的東珠走了出來。
血腥之氣撲面而來,東珠蒼白着臉,雙眼閉上,無聲無息地躺在了阿四的懷裡。
“東珠!”宋茗微衝了上去,拍着東珠的臉,一遍一遍地喚着她的名字,甚至查看東珠的魂魄。
然而,魂魄散了,早已歸去。
宋茗微渾身僵硬,只覺得這chun風襲來,本是習習微暖,卻吹地她渾身發涼。
“東珠!”
東珠那張清瘦的臉沒了任何迴應,宋茗微的手顫抖地撫着東珠的臉。
腦海中的畫面一下回閃到了多年前,那個午後,東珠被打地青紫,卻從燙壞了的胸口那掏出了吃的,那一幕永遠定格,成爲宋茗微這一生之中最爲溫暖也最爲淒冷的痛來。
“她說什麼了?最後,她和你說什麼了?”
宋茗微抓住了阿四的手,擡頭問着他。
“她說,她恨我。”阿四低下頭來,一張臉呆滯木然。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發出了一聲極是嘲諷的笑,這個笑聲顫抖,他的喉嚨哽咽。
“她說……”
阿四低下頭來,回憶起了東珠死前的那一瞬,只覺得胸口劇痛,一口氣被狠狠地壓在了胸口,他不敢喘息,只覺得一呼吸連肺腔都能沸騰。
“她說,她恨不得眼瞎了,看不到我了,恨不得耳聾了,聽不見我了。她恨不得從被抓走的那一刻起就死了。”
阿四劇烈顫抖了起來,太多的話,他沒有說。
她說,不要再出現在她的屍體邊,她說,她要乾乾淨淨地走,不要再讓任何男人看到她的屍體,哪怕是換上了壽衣,她也不要他。
這般怨,這般恨。
她還說,“阿四,你可曾肖想過我的房中術?在我告訴你的時候,你可曾在腦袋裡想到那些齷齪?”
他無法回答。
她笑了起來。
“天下男人果然都一般,你來照顧我這一年,求的是什麼?”
他想要回答,他只想她好好生活,就像之前那般,沒心沒肺的。
可她的笑充滿諷刺,他根本無法把這句話說出口來。
他忽然抱住了她,她無聲無息地任由他抱着,她道:“阿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答應我,殺了容蓉。”
她已死彌留之際,一句話斷斷續續,他卻不敢錯過半個字。
“你說。”
他忽生了哽咽,只可恨上天沒有給他後悔和重來的機會,他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不住流逝,而無能爲力。
“我是被容蓉的人抓去青樓的,那些天她對我威逼不成,就讓十幾個男人……我知道小姐一定着急瘋了,可我寧可死了都不要回來,容蓉說過,只要我聽話,答應做她的棋子,她就將我放了。我那時候想着,就算不是我,也會有別人成爲小姐身邊的隱藏的毒針。所以我佯裝答應了。”
東珠發出了一聲笑來,血一下涌了出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頭都開始痛了起來。
“我知道她會對我下毒手,但我不知道是這個時候,我一直小心翼翼,卻沒想到她會對我的孩子下手。”
“阿四少爺,你爲什麼不肯抱他,如果你抱着他,誰能在我兒子身上下手腳。爲什麼,爲什麼?”
她連連說了幾個爲什麼之後,就徹底閉上了眼睛。
阿四忽然放聲大笑,從方纔的回憶裡閃身而出的他,也在問自己爲什麼?
因爲,他深陷其中,因爲他覺醒地太遲。
他才明白,從她丟了的那一刻起,他慌亂不安。
找回她的那一刻起,她絕情躲避,質問他可還覺得噁心的時候,他心痛煩躁,幾個夜晚過去了,他徹頭徹尾地失眠。
守在她身邊這一年,看着她與鎮國公過着夫妻一般的生活,他不時心如刀絞卻不肯也不敢放棄。
可他守了一年,以爲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她就這麼走了。
這一年,他偷來的這一年,成爲她不能原諒的恨。
就因爲,他不肯去抱別人的孩子,就因爲他心裡只認她一人。
他低下頭來,一個吻落在了東珠的額頭。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那是一時氣話,他從沒有覺得她噁心,他沒有覺得她配不上他。
只這個誤會,延續到今日,誤了彼此一生,錯悔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東珠,你從來不知道,我只想保護你。
阿四抱着東珠走了,留下了裡頭剛剛睡下的孩子,和靠在柱子上,滿臉蒼涼的宋茗微。
東珠的屍體沒有入鎮國公的祖墳,不知道阿四和鎮國公通信說了什麼,鎮國公什麼都沒說,只把孩子交給了閣老府,讓宋以臣和紫藤幫忙照顧,而阿四則是將東珠埋在了京郊的一個山頭。
宋茗微來到了東珠的墳前。
阿四站在了宋茗微面前,嘆道:“她這一生幾乎沒有爲她自己而活,宋茗微,有時候我真的羨慕你。爲了你,她原可以爲了自己尋死,卻還是放棄了。我本想在這裡陪着她,卻想着她一世忠僕,怕是看不得你上戰場。”
阿四的手拍在了那石碑上,轉過頭盯着宋茗微。
“她臨死前只提起了你和另一個人,那人的人頭我送來了。”
阿四說着丟出了一個毀容女子的人頭,宋茗微愣住,見是容蓉的人頭,便道:“燒了吧,東珠看了也會高興些。”
阿四深深地看了宋茗微一眼,他尊重東珠,不會將容蓉與東珠之間的過往告訴宋茗微。
看着那個醜陋的頭顱被烈火焚燒,徹底成灰,宋茗微纔看向了墓碑,站了許久的她被過往的回憶折磨地痛苦不堪,至此,她還不能相信,東珠走了。
那個從小與她情同姐妹的東珠,走了。
阿四道:“走吧。”
宋茗微回頭看他,他道:“她既那樣看重你,我沒守住她,就替她守住你。不是要去北方對陣北蠻的嗎?我隨你一道。”
宋茗微聽得那句她那樣看重你,眼底涌上了溼潤。
只覺得失去了東珠,世上最爲珍貴的東西一併走了。
那一夜,她不眠,悄悄告別了端妃,她就隨着大隊出發了。
北方戰場,我來了。
馬車晃動,她拉開簾帳,看着身後越來越遠的京城,手下意識地撫着肚子。
快馬行車,馬和人都疲倦地很,黑鼠忍不住去問宋茗微。
“王妃,若覺得不適,我們可以休息一番。”
宋茗微搖頭,就在這半個月的時間,就傳來了又一座城池淪陷的消息。
“我沒事。前面就到了邊城。”
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進城了,宋茗微也着實有些不適,她閉目養神了起來,所有人都等着入城穩定,車馬繼續前行,卻在即將入城的時候,不知道哪兒來的黑衣人躥了出來,黑鼠和阿四大喝了一聲,全軍戒備。
卻見這些人都戴着鬼面面具,在這夜色下,顯得格外驚悚。
“車上坐着的就是玄親王王妃?”一個黑衣人舉着刀問道。
阿四上前來,冷聲道:“你們沒有資格知道車上的人是誰!”
那黑衣人聞言笑了起來。
“大梁都只剩下廢物了,沒一個能比得上我們老大呼延雲,還敢囂張!來啊,給我把這未來的太后給我搶了!”
雙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阿秋緊張地看了一眼外頭,拉着宋茗微就道:“王妃,咱們趁亂快走。”
有四鼠在,宋茗微倒不怎麼擔心。
她搖了搖頭,掀開簾子看一下外頭,卻見一道黑袍從一匹汗血寶馬上騰空而來。
動作快若閃電,在四鼠他們愕然之後驚恐的叫聲中,入了馬車,宋茗微打出了一掌,他臉上的骷顱頭面具下發出了一聲嗤笑,像是在譏諷宋茗微的不自量力。
他一把撈起宋茗微,有力的臂膀將宋茗微攔腰抱起,阿秋驚呼了一聲,忙打向了那黑衣人,卻在出手的那一瞬被巨大的力道撞了出去,人徹底昏死了過去。
宋茗微見狀,屏氣凝神,手肘卻用力往後狠狠地戳他結實的胸膛。
“呵。”
極爲高傲冷漠的字眼傳來,她的手被他反手一扣,她被迫轉過身來,視線對上了面具裡頭的那雙鳳眸,他漆黑深邃的眸子像是黑曜石一般,卻閃爍着星辰纔有的光芒。
宋茗微愣住,那一瞬間,她的手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卻被他抓住了頭髮,往後一扯。
“所有人聽命,即刻撤離。大梁軍士,你們的王妃在我手上,我限你們五天之內獻出五座城池!”
宋茗微一聽這話,額頭重重地往上一頂,撞上了他的下巴,趁他疼痛之際,一隻腿狠狠往上撞去,卻被他捏住了大腿,他強有力的大手竟順着那薄薄的衣料一路往上,惹的宋茗微又氣又惱。
他卻瞬間將宋茗微抓放在了高頭大馬上,道:“別以爲我會對一個孕婦有什麼興趣。少拿你們大梁的美人計來勾引我。”
話落,他一掌將宋茗微打暈,環過宋茗微的腰,一行人在大梁軍士虎視眈眈卻不敢有其他作爲的警惕中,揚長而去。
阿四一掌打在了馬車上,二話不說的他上了一匹馬,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