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稷沉默地看了宋茗微一眼,那一眼依舊平靜無波,看不出那些重如泰山的師徒情,看不出那些隱忍的難以言明的情愫。
“茗微,回去吧。”
宋茗微搖着頭,眼淚不受控地落下。
“師父……”
允稷回過頭去,一道轟雷炸開,他的血肉一寸一寸剝裂開來。
“不要!”宋茗微尖叫了一聲,轉頭朝着佛祖跪下。
“佛祖,我師父沒有犯錯,犯錯的是我這個不孝的徒兒。這天譴輪不到我師父受。”
佛祖看了允稷一眼。
“孽緣啊,既是他願意,就連我都阻止不了。你回去吧。”
佛祖朝着宋茗微揮了一下手,她的魂魄就往後飄離。
而那一道道炸響轟鳴依然在耳,她看着那已經血肉模糊的師父,看着他一聲不吭地化作一個金鉢,金鉢寸寸裂,片片碎,最後化作齏粉消散在空中。
“師父!師父!”
她大喊着想要回來,心裡悲痛不已。
師父,你讓茗微此生何安?
茗微寧願現在在裡面受刑的人是我!
她看着散落在空中的石粉,伸手觸碰,石粉在她的指間纏綿,一道勁風襲來,幾縷白髮飄來,落在了她的指縫。
那是師父的頭髮。
師父,年紀輕輕霜華滿頭,是因爲茗微嗎?
她抱着那幾縷頭髮哀慟大哭,魂魄被打回了身體,她淚流滿面,驚痛喃喃了一聲。
“師父……”
她猛地起身,卻發現身下灼熱,她驚地發現自己正在火堆之上,而她的起身顯然嚇壞了不少人。
那些宮女太監紛紛後退了一步,大喊道:“詐屍了。”
烈火熊熊灼燒,宋茗微飛身而出,一眼就看到了兩人陰狠地盯着她。
“來人,這是詐屍,還不快將她抓起來,放在那火堆上燒死!”容蓉怒喝了一聲,她身邊那青衣女子卸下妝容,宋茗微一眼就認出來了,心中喟然長嘆。
原來,是她設計了這一場陰謀。
“盛幽若,你恨我?”
青衣女子盯着宋茗微,目光陰毒。
“你設計害死我哥,害死我娘,我父親都被你的丫鬟迷惑。我盛幽若在我娘走的那天終於明白,你們閣老府的人都在算計我。茗墨大哥……他也在騙我?你們所有人都在利用我。今日,我要你死!”
盛幽若幽幽地唱了一首詞,詞一出,宋茗微只覺得剛剛恢復過來的魂魄極爲不穩。
似乎隨時就要飛身離去。
“宋茗微,你以爲我娘走了,就什麼都帶走了嗎?別忘了,我是我孃的女兒,她的那些術法我也會,甚至更勝一籌!”
狂風肅殺,宋茗微身後的烈火朝着她席捲而來。
她凜然地盯着容蓉和盛幽若,雙手迅速合十,一道佛光形成一個巨大的巴掌打在了盛幽若的身上。
盛幽若吐出了一口血然而嘴裡那首催魂曲還沒停。
宋茗微怒吼了一句,炙熱的火將她困住。
容蓉看着這一幕,目光露出了幾許得意。
宋茗微,沒想到你竟然就是宋茗微,你又回來了允祀身邊,既已經死了,爲什麼還回來!
她的手撫上了隆起的肚子,眼裡彷彿淬了賭一般。
一個宮女來到了容蓉身邊,輕聲耳語了一句,容蓉臉色一變,大聲道:“幽若,要快,他要來了。”
盛幽若咬緊牙,以鮮血爲引,那烈火幾乎以翻倍的速度朝宋茗微而來。
而宋茗微的魂魄幾乎就要離體而去。
宋茗微見狀,立刻坐在了地上,一襲水訣脫口而出。
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只淋在了宋茗微周圍,那火再洶涌,卻怎麼都燃不到她身邊來。
黑煙捲入空中,不知情的人以爲皇宮走水了。
容蓉臉色一變,見不遠處一道黑衣疾步而來。
她即刻轉過身去,打了盛幽若一巴掌。
她的語氣變得冷硬銳利。
“幽若,別怪我。你的仇我幫你報。”
話落,她抽出侍衛的刀,刺入了盛幽若的腹部。
盛幽若落下了淚來,猙獰地看了眼容蓉。
“你……你說了會幫我的,你……”
盛幽若倒了下來,她看到了飛奔而來的人那有一個男子。
“茗墨大哥……”
那個用計設計了她,欺騙了她感情的男子。
即使她恨他,卻捨不得傷害他。
“幽若。”宋茗墨跑了過去,抱起盛幽若,些許慌亂從他的眼裡閃爍。
盛幽若腹中出血,她顫抖地拉着宋茗墨的手,悲痛哭道:“茗墨大哥,你不該娶我,我們終究是仇人。”
宋茗墨搖着頭,抱起了盛幽若的頭。
“幽若,是我算計了你,你們家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你若是恨我,可以衝我來。”
盛幽若哆嗦了起來。
“我也想……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將你扒皮,我恨不得親手毒死你,我恨不得讓你們整個閣老府的人都給我陪葬,我恨不得抽取你的魂魄,將你永生永世都陪在我身邊,永不止息地折磨你,可是……我辦不到。”
她閉上了眼。
茗墨大哥,我走了,帶走了我還未告知你的喜事,帶走了我剛剛懷上的孩子,帶走了我對你的恨和……愛。
宋茗墨見她沒了氣息,忍不住傷心地喊起了她的名字。
“這一切都與你無關,在閣老府面臨皇帝的威脅的時候,你陪着我,在茗微消失在我們大家面前的時候,是你陪着我度過了每一個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幽若,幽若!”
宋茗微從那熄滅的大火中走出來,忽然覺得盛幽若和她都沒得選。
當親人的血肉在身後燃燒成灰,眼前只有一條血路,她什麼都看不到,除了復仇,再無別的路可選。
盛幽若沒有錯,她罪不至死。
宋茗微深深地看了眼容蓉,容蓉此刻跪在了匆忙而來的允祀面前,道:“王爺恕罪,盛幽若用邪術對付……王妃,我已經將她剷除。”
容蓉身邊的一些宮女太監都跪了下來。
“稟王爺,好在容側妃及早殺了盛幽若,否則王……妃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看了宋茗微一眼,不是一個軍妓嗎?怎麼就是王妃了?
可主子都這麼開口了,他們只能這樣跟着說。
宋茗微平靜地看着他們。
她現在指認容蓉是同謀有什麼證據?容蓉到底是容威的女兒,沒憑沒據,她指認容蓉,只會讓人覺得她居心叵測。
一個擁抱將她圈入,清冽的氣息入了她的鼻端,她聞着聞着,眼眶漸漸溼潤。
兩條鐵臂越收越緊,頭頂是他低啞而顫抖的聲音。
“宋茗微?”
“嗯。”
“是宋茗微?”
“嗯。”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就是?”
宋茗微噗嗤一下,道:“允祀,師父的那封信已經被niit收了,你忘了嗎?”
說到師父,宋茗微渾身僵硬,那無限的哀痛襲來,她看着西天的方向,此去西天必要兩個月路程。若是魂魄就快了。
“兩生花呢?爲什麼我感受不到,難道失效了嗎?”允祀說着手按在了宋茗微的胸口。
在場之人都愣了下,隨即漲紅了臉紛紛低頭。
宋茗微惱紅了臉,打開了允祀的手,允祀卻搖頭。
“沒有感應……”
“允祀,我現在用的是小玉的身體,我的真身已經沒了。兩生花這一世的能力用盡,再啓用要等到來生。”
允祀二話沒說就要將宋茗微打橫抱起,宋茗微掙扎着下去,道:“我要和我大哥回一趟閣老府。”
允祀聞言嗤之以鼻。
“什麼人都比我重要。”
宋茗微看了允祀一眼,允祀才放下了宋茗微。
“記住今晚早些回來。”允祀撂下話就對黑鼠道:“準備回去擬製吧,關於宋茗微的事,早點公之於衆的好。”
“是。”
黑鼠終於清楚了眼前的女子爲何總是給與自己熟悉的感覺,原來竟是王妃。
允祀沒有打擾宋茗微,宋茗微隨着沉默的宋茗墨一道回了閣老府。
就在她踏入閣老府的時候,她的真實身份被昭告天下。
而街頭巷口的一條條皇榜都解釋了她摔下山崖後就失去了之前雍親王給與的藥的效用,於是恢復了臉,卻失去了記憶,只以爲自己出生在民間,還學了不少民間技能。
這消息一出,就瘋傳了起來。
宋茗微剛入閣老府,迎面就被一人緊緊抱住。
“茗微,我就說你是我的孩子。娘想你,娘每一個晚上都在想你,每一個夢裡都是你,我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
宋茗微聞言,立刻跪了下來,對着紫藤磕起了頭來。
“娘,茗微不孝。茗微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什麼都不能說。”
老夫人舉起柺杖就要打宋茗微,宋以臣幾人拉住了她,她才泣不成聲抱住了宋茗微。
“二丫頭,祖母以爲你死了,祖母這眼睛都要哭瞎了。”
宋茗微抱住老夫人不住請罪。
“都是茗微不好,連累了閣老府上下。”
“都進去吧。”宋以臣說了話就看向了宋茗墨懷裡的盛幽若。
“帶進去吧,到底是名正言順的宋家媳婦,我們會給她辦一個妥妥帖帖的後事。”盛幽若這幾日的行爲異常,幾乎從宋茗微回來開始,她就行蹤蹊蹺詭異,宋茗墨一直在盯着她,他們自是知道她對宋茗微生了懷疑。
宋茗墨點了點頭,就抱着人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