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那溫熱的帕子落在師父的臉上,她卻覺得自己冒犯了那樣俊朗如神的師父。
他的臉煞白如雪,劍眉烏黑入鬢,散落的長髮落在那紅色的袈裟之上,襯托他絕人之姿。
宋茗微看到了他深眠之時那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似乎下一瞬他便會睜開眼來。
宋茗微低着頭,帕子順過他的額頭,沿着他的臉龐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師父……”她輕輕喊着。
睡着的人卻怎麼都不回答。
師父身上淡淡的檀香襲來,宋茗微有些貪婪地吸了吸,眼眶便紅了。
那個女殭屍真的如師父所言,她根本鬥不過嗎?
宋茗微咬着牙,她忽然恨不得自己當即就生出九條尾巴。
九尾狐,生出九尾之後能力自然不容小覷,可偏偏她終止於六條尾巴……
“師父,她爲何會纏着你?是不是和我一樣,你的體質是不同的?”
她兀自說着。
以往,她爲自己感到委屈,慶幸有師父能保護她,照顧她。
而今,卻沒想到師父與她一般,遭受邪祟侵擾。
宋茗微靜靜地凝視着他,心彷彿被什麼牽扯着疼。
她纖腰嬌軟,俯身輕輕地靠在了他身上,一如拜師當日,那般心甘情願。
如此近的距離,她聽到了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聲,感受他的溫暖,宋茗微輕輕閉上了眼。
“師父,請容許我片刻的冒犯。”
她的黑髮柔軟可憐地貼在了他的胸前,與那紅色的袈裟上,彷彿與他的纏綿相結。
“師父,我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了。”
“師父,你可有想我?”
意識到自己這話,過分了些。宋茗微訥訥地閉上了嘴。
忽然,允稷的眸子瞪大,那張臉變得青黑,宋茗微一驚,忙叫道:“師父,你怎麼了?”
卻不想,身子被狠狠甩出,腦袋撞在了柱子上。
血流如注!
宋茗微踉蹌地站了起來,朝允稷跑了過去。
允稷坐了起來,他的眸子瘋狂躁動,暴戾的靈魂彷彿要衝出束縛。
宋茗微見狀,緊緊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喊着他。
“師父,你怎麼了?師父,你快醒醒。”
宋茗微被他身上暴動的氣息漲地雙手發麻。
彷彿,下一刻她環住他的雙手就會斷裂飛去。
宋茗微咬着脣,幽藍色的尾巴飛揚而出,六條尾巴將他裹緊,他一次又一次地劇烈撞擊,讓宋茗微再也堅持不住,她往後一倒,渾身無力地躺在了牀上。
鮮血粘膩,遮住了她的眸子,眼前彷彿是縹緲的血霧。
“嗚……”
脣被堵了上去,那溫熱的脣舌笨拙地描繪着她的,宋茗微的心劇烈跳動,她愕然地渾身僵硬。
一股劇痛彷彿要將她碾壓,她卻身心劇顫,鼻端酸澀,熱淚盈眶。
“師父……”
宋茗微頭痛欲裂,陰寒的毒氣傳遍全身,宋茗微冷地四肢寒顫,她哆哆嗦嗦地起身,將昏倒在她身上的允稷放平躺着,自己坐在一旁,臉色煞白如鬼。
她隨手擦乾鮮血,打量着師父的容顏。
他的臉色怪異地恢復了健康的紅潤,宋茗微怔怔看着,想到了之前住持的欲言又止。
難道,她的純陰之體除了對惡鬼有效,對師父也是大補嗎?
宋茗微哆嗦地縮在了一旁,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牀榻上。
宋茗微到底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什麼。
可如若是爲了救師父,她可以義無反顧。
她頭上冒出了青煙,整個人凍得僵硬。
她坐在了牀角,用那六條尾巴將自己狠狠地裹緊,卻發現終究是杯水車薪。
這便是千年殭屍的屍毒嗎?
師父怎麼忍受得了?
她的睫毛都跟着顫抖了起來,最後無力地閉上了眼。
允稷醒了過來,目睹的就是宋茗微歪倒在牀角,臉色青紫,一副沒了生息的樣子。
“茗微!”他起身,將她攬在懷裡,右手按在了她的脈相上。
這一查,他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頓時生了一股令人寒顫的怒意。
他將她翻了過來,佛音如成金卷將她環繞起來。
他一言不發,雙脣唸唸有詞。
宋茗微的身子虛浮於空,她的發隨風而揚,額角的劉海被吹開,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允稷沉沉地看了一眼,隨即就閉目。
宋茗微渾身一痛,她像是被撕扯了一般,一陣熱,一陣冷。
她死死地咬緊着脣,渾身一陣劇烈顫抖後,緊接着是潮水般洶涌而來的溫熱。
眼前一片金光,宋茗微擡眼,入目的是環繞在身邊的佛印。
師父醒了?
她的脣緩緩勾起,提了半天的心終於安放於原位。
佛印驅散,宋茗微從空中落下,她笑着看向閉眼坐着的允稷。
“師父,你都好了?”
沒有回答。
宋茗微挑了下眉,方要湊他近一點,卻聽得他冷漠的話語。
“你回去吧,往後沒什麼事就別跑來相國寺。”
宋茗微聞言,身子一僵。
“師父,你……怎麼了?
師父,爲何這般冷漠?
允稷緩緩睜開了眼,他的眸凝視而來,像是閃過了絲絲驚痛,最後都猶如死灰般沉入深潭。
“師父,你是不要我了嗎?”
宋茗微猶疑地說出了這句話,心卻被自己這話重重一擊,疼地無以復加。
允稷沒有回答。
宋茗微卻倔強地坐在了一旁,道:“我不回去了,如果那女殭屍又來了,你受傷了怎麼辦?”
允稷擰眉看她。
“你打不過她。”
“我是打不過她,但我可以爲師父療傷啊。”她的臉一紅,腦海中浮現了那血霧之中,那笨拙的脣舌。
允稷猛地站了起來,他一揮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宋茗微緩緩推出門外。
宋茗微掙扎着,然而虛弱的她根本無力抵抗。
當門砰地一聲將她與他隔離成兩個世界。
她拍着門,裡頭卻無聲無息。
夏末微涼,陰涼的樹蔭下,她站了許久許久。
久到天色漸暗,她才踱步離去。
門悠悠打開,男子靜默如水的目光略過那高大的香樟樹,落在樹蔭下,微溼的泥土上,那深深的腳印。
住持從樹後走出,他搖着頭,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就來到了男子身旁。
“你又何須如此?她的命運從一開始便已經註定。純陰女子,何嘗有人能逃得過?”
允稷雙手合十,神聖的佛光環繞在他四周。
“她到底是我的徒弟,我要護她周全,哪怕她終有一日,怨我,恨我。這是我答應她的,一輩子都是她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