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寂寂,琉山依然籠罩在呼嘯的寒流中,五人自進入谷嶺便只能棄馬而行,天地都被蒙上了一層白霧,即便裹着風衣,風雪依然迎着頸項灌入身後山道上,裸露的肌膚上也微微泛起割裂感,越往山上走,風雪的勢頭便越大,一炷香的時間纔好不容易踏入了一塊寬闊的平地上,四周是拔地而起的尖巖,枯枝掛滿了巖身,顧以彥試着找對前進的方向,其他人則始終微低着頭避開風雪,就在衆人精神乏累之際,一直呼嘯作響的寒風中起了動靜,起先很是細微叫人難以察覺,唯顧以彥很快嗅到空氣中的凜冽殺氣,他停下腳步,肅然:“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其餘人迅速警覺過來,開始背靠背圍成了一個小圈,凝神盯着各自眼前的風雪。皚皚白雪裡,七道黑影一點點在視線裡清晰,來者並不陌生,正是浮霜殿的獄罰七子——子傲、子婪、子惰、子欲、子妒、子嗔、子怒。
“大寒時節,斬四人頭,得四萬金……”低沉沙啞的聲音跟寒風一樣透着涼意,子傲將手中一截棉帛丟落風中,像看着獵物一樣打量場中的五人,“呵呵,一顆人頭一萬金,可如今卻多了一個,僱主失準,真叫人爲難啊。”
“有人花錢買我們的命?”楹雪凝反問,倒覺得十分可笑起來:“邪教培養出來的殺手在自家門前依價取命,也難怪邪教內部素來其心不一,算是見識了。”
子傲臉上無悲無喜,緩緩道:“獄罰七子一向只認七殺令,不問原由不問對手。”
“這句話的意思便是說,不管有沒有能力取對手性命,都要捨命一搏?”
“若完不成任務,又有何存在的必要?”子傲冷冷迴應,其餘六人仿若死屍一般站立在四周,既不言語亦無表情,身上卻盈滿了狩獵的殺意。
“只可惜,這四萬金要成爲你們永遠沒法拿到的最後一筆佣金了。”顧以彥掀下風帽,眼睛毅然迎上子傲眼中的寒光,饒是殺人無數,在看清顧以彥面目的那一瞬,子傲眼中還是閃過了難以掩藏的訝異。
“是你?”子傲嘴角微揚,這已非他們第一次交鋒,子傲將手中暗金色分光劍擺開,緩緩擡起手,下了第一道手令:臨!
其餘六人漸次俯下身體,然後帶起茫茫雪色若疾電般分斬而來,六道金色鋒芒直逼五人圍合的圈子,唯顧以彥先手截過兩人,任他們身形變幻再快,他手中的長劍總能更快幾分,子欲子怒兩人手中的分光劍還在半空便聽到一股氣流攪動的聲音,雪屑紛揚中兩人看見顧以彥手中瑩白細瘦的長劍揮灑出極其細膩的光華,竟不知不覺將分光劍的氣斬凍結在空中,隨着顧以彥身體拔起揮臂一點,那些氣浪還未到他跟前就瞬間瓦解,肆掠的寒流如濤浪一樣涌向兩人身體,驚得子欲子怒慌忙急退,腳下每點踏一次都能看見足尖迅速凝結的冰花,慢上些許整條腿便陷入冰封,餘下四人各攻其一掠出了圈子,子傲見狀迅速又結了一道手令:兵!
然後猛然揮臂,手中分光劍化作一道金芒射入蒼穹,其餘六人撤出身體同樣將手中分光劍擲向空中,顧以彥等人擡頭看向高空,下一刻看見白雪中竟夾雜着龐大的金色劍雨籠罩在五人頭頂,霍辭鈞與初安早已展開身法,捏着‘寂’字決凝出一道壁壘,將楹雪凝和瀟雲歸護在其內,霎時,四人頭頂‘鏗鏘’聲不絕於耳,瀟雲歸嚇得趕緊捂住了頭,而顧以彥則長劍一指,旋身而起,挽出的白色劍幕推向天際,那直落的金色劍雨碰到素殤劍的劍鋒紛紛改變了方向,向着獄罰七子身體站定的位置疾射而去,子傲也不覺驚出一身冷汗,不曾想如此短的時間裡,這白衣少年劍法造詣竟又步入了新的境界。
“呲啦!”左臂衣衫割裂聲傳來,子傲身體一翻,勉強避過其他劍氣,伴隨一聲大喝:“鬥!”,七個人幾乎同時點足掠起,各自拿過自己的分光劍,像鷹隼一樣從空中俯衝下來,七人身後更是層層重影,劍尖如遊蛇一般飄忽不定,他們每次攻擊的目標都非常明確,搏殺的招式幾乎心無旁騖,五個人當中,只有瀟雲歸略顯狼狽,與子嗔也是邊打邊跑,子欲與子怒再度刺到顧以彥身前之時,兩人夾擊的劍光中又多了一道鋒芒,子傲緊隨兩人之後長劍刺落,這一劍來得極爲隱蔽且迅疾,待子欲子怒的劍快至顧以彥胸前之時一個轉向挑起,竟刺的是他眉心!楹雪凝在旁看得真切,可無顧及之力,且自己稍一分神便被子妒一劍劃過右肩,血跡頃刻染紅了肩膀。好在她的擔心最終成了多餘,那刺向顧以彥眉心的一劍在離其半指的位置戛然而止,子傲頓時臉色大變,彷彿手中的劍刺在鐵壁之上,虎口一陣奇麻,分光劍差點被震脫手,幾乎同時,子欲子怒的的劍也已刺到,與子傲不同的是,他們二人嘴角是不覺一搐,握劍之手一齊脫開,發出‘咯’的指骨斷裂之聲,而顧以彥身體不緊不慢向後飄起,單掌一推,隨即肉眼可見的一條冰縫在他們眼前裂開,冷白的劍氣從裂口貫出,直接洞穿了最前面子怒的身體,無數冰屑紛紛灑落,子怒也從高空跌落地面,那雙漆黑的雙眼甚至都沒來得及閉上,就這麼無神地睜開看着逐漸暗去的茫茫白雪……
子傲撤劍帶着子欲退開,其餘四人得了指令也抽身掠回,誰也不曾多看躺在地上的子怒一眼,獄罰七子自子傲外,其餘六人早已自絕音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一切行動指令都只遵從子傲一人,哪怕如今子怒已變作一具冰冷的屍體,也無一人露出慌張的神色,而子怒那柄分光劍則由子傲默默收起,成了見證他存在過這世間的唯一之物。
“者。”未有過多停歇,子傲下一道手令如約而至,只有六人的獄罰七子忽然朝側旁散開,然後交錯縱掠,一時間在別人眼中好比出現了十幾道影子,分光劍開始閃耀出刺眼的金色,而他們最先攻到的位置是瀟雲歸立足的地方,那樣密集的劍氣如一張網撒過來,瀟雲歸只看到滿眼金光,睜不開眼來,擡起一手只顧遮住晃眼的光,尚未有抵禦之意,其他人感受到陣陣勁風各自退了一步,唯顧以彥看得真切,腳下輕點飛速上前,一手搭在瀟雲歸肩上將他拉退,而他原本立足的位置即刻三道光斬砸落,雪花紛揚而起,顧以彥追身一挑,又連續轉身刺出十幾劍,每一劍都泛起冷冷寒光,看似極爲尋常,可落入他周身之旁的雪花卻極爲有規律的迴旋,彷彿有無形的風在無聲流動,與那凌厲絕倫的金光相比,顧以彥每一劍都顯得輕緩柔和,可偏偏正是這樣柔綿的招式,令金光之勢一阻,像萬鈞利刃砸落大海中,力道被瞬間泄散,子傲見狀從十幾道重影中猛然縱出,十指交叉收緊,又是一道手令:皆!那些遊走在顧以彥劍圈外的影子突然凝滯,好像空中出現一道風眼,轉而散開的影子化作回縮狀,迅速凝聚爲一點,顧以彥只得回身收劍,瀟雲歸被帶退尚未立穩,子傲雙腳已踏在子嗔子妒的肩膀上,朝前一指:列陣!雪地裡曝起一陣雪浪,緊接着兩道黑影從雪地下躥出,帶着奪目的金輝直接劃到瀟雲歸胸口,這一擊就連顧以彥也始料未及,只能眼睜睜看着瀟雲歸被震出幾丈遠,最後身體重重砸在一塊巖壁上才止住,其餘人皆是一驚,誰知瀟雲歸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吃吃道:“好……好險,得虧這玩意保了一命。”說着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破爲兩瓣的酒葫蘆來,衆人始才鬆了口氣,但攻勢還在繼續,子傲雙腳在子嗔子妒肩頭一點,身體衝出,雙臂展開凌空再結了一道手令:前行!以子欲爲首,六人又直接攻向站在最近的楹雪凝,子欲每出一劍,緊接下一式的間隙則被後面的人馬上補上,如此六人連貫下來,所有轉式的空當全部消失,幾乎找不到任何破綻,楹雪凝只看到不間斷的劍影襲來,自己邊退邊擋,但腳步已亂,霍辭鈞和顧以彥見狀當先飛身過來幫忙,初安則從側面挽劍阻截六人攻勢,誰知才至半道,六人對楹雪凝的進攻戛然而止,子欲一個翻身,分光劍猛然擺過一道狹長的劍光刺向側面而來的初安,這一下極爲突然,顧以彥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如此看着初安被淹沒在金色光斬中,好在初安劍法造詣亦非泛泛,‘寂’字訣揮灑開的劍幕中,初安強行撐開了一道口子,雖避過致命之招,但還是被一道劍氣掃過腰腹,初安悶嗯一聲身體橫飛出去,匆忙中以劍點地才勉強穩住身體,臉色已是一陣發白。
“初安!”霍辭鈞急喝一聲,而顧以彥身形當先飄然而至,初安看着他微微搖頭,示意無妨顧以彥才心下稍安,再轉過身時,顧以彥手中素殤劍已泛起冷冷白光,而這一番進攻,獄罰七子的體力也耗費極大,雖然從眼神中看不出任何變化,但子傲結令的雙手還是出現了微微抖動,哪怕隔着風雪,這些依舊沒有逃過顧以彥湛藍的雙瞳,一念至此,顧以彥身形立動,素殤劍劍體中的輕瑩寒氣開始一縷縷於劍體周身形成若隱若現的劍體光華,伴隨顧以彥身形一閃,所有光華一同隱滅,等到顧以彥身體重新出現在子傲不足三尺的位置時,素殤劍的白色劍氣已然擠滿了子傲的視線,他匆忙撤身,卻感覺後頸一陣發涼,原來身後茫茫蒼穹上,除了雪花還有一束束呼嘯的瑩白劍狀光華,其餘之人沒有得到子傲的手令,竟木訥呆立原地,隨着素殤劍刺到子傲胸前,那些光華也徹底阻截了子傲其他去路,只能硬生生擺了一下身體,讓長劍刺入腋下,可子傲畢竟歷經過生死之關才走到今天,即便負傷依然捨命夾緊顧以彥手上的長劍,擡起右手聚力想要拍出最後一掌,但行至半途眼中陡然生出絕望的死灰,他低頭看向腋下,發現從傷口處迅速凝結的冰花像枝蔓一樣攀附到周身,還未等他右手徹底打開,那從身後而來的光華徹底洞穿了他的胸膛,並在他身前的雪地上劃過長遠的劍痕,空氣突然安靜,子傲轉過雙瞳就這麼看着顧以彥,身體一分分萎頓下去,最後跪倒在雪地上,頭顱也就此低下。
子傲殞命,獄罰七子失去發號施令之人,其餘五人眼神當中終於頭一次出現了慌亂之色,因爲失去說話能力,口齒間只能發出渾濁低沉的呼聲,雖然聽不清楚,但顧以彥等人看得出他們臉上佈滿的憤怒,五人手中的分光劍更是冷光泛泛,幾乎同時朝顧以彥刺出快如疾電的一劍,霍辭鈞發現勢頭不對,從側搶身挽劍上前,空氣中起了一陣氣浪漣漪,劍意呼嘯瀰漫,楹雪凝識得是‘寂’字訣的山河永寂,之前在靈芸城也曾見過如此磅礴的劍法,而顧以彥也藉此勢頭將素殤劍橫臥身前,左手擺臂一沉,長劍翻手一帶,拖出一道弧形尾跡,再又橫豎疾劃兩劍,使得是‘護’字訣的上善若水,顧以彥身體直接迎上去,還是一樣輕緩靈動,卻偏偏在極危急處恰好避開,沐浴在漫漫劍光下,顧以彥逐一擊潰五人,最後負手而立,五柄分光劍應聲刺入雪地裡……
很快,一切又重新安靜下來,楹雪凝忙着查看初安的傷勢,擡頭間看到顧以彥平靜如水的臉,卻忽然感覺這種平靜裡有着比這風雪更冷的寒意,一時間,她臉上現出難以名狀的憂色。
“噗!”就在衆人各自沉默時,先是一聲栽倒的悶響,緊接着瀟雲歸滿口鮮血噴出,霍辭鈞離得最近趕忙一手扶起他。
“瀟大哥?”
瀟雲歸費了些力氣才重新站穩,咧了咧嘴,強笑道:“想不到那一擊居然還有後遺症,不過沒關係,暫時還死不了。”
“我身邊所帶藥物不多,這粒降香丸你先服下。”楹雪凝遞過一粒小指頭大小的藥丸,瀟雲歸二話不說直接塞入嘴中,可能因爲吃得太急又是一陣咳嗽,嘴角依然有細細血絲沁出,顧以彥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有一處伸出的凸巖下積雪輕薄,開口道:“再往上就離浮霜殿越來越近了,瀟大哥與初安的傷勢恐怕不宜再前行,此處地勢平坦,你們可先留下……”
顧以彥的言外之意再明白不過,只是所有人都面露難色,瀟雲歸只好自己先慢慢坐到了巖壁之下,擺了擺手大聲道:“我向來不喜歡成爲累贅,你們放心去吧,我和初安妹子就在這裡等你們大勝而歸。”話中自是默勸初安留下來,卻見她遲疑未動,瀟雲歸朗聲對空自語道:“有道是一意孤行般般錯,退步思量事事寬呀。”言罷,瀟雲歸竟棄了酒葫蘆又從腰間取下一酒囊來,自顧自先大飲了一口。
初安終於爲之所動,對顧以彥輕聲道:“以彥哥,那你們一切小心。”
“嗯。”顧以彥點頭,暗自鬆了口氣,畢竟循音再如何十惡不赦也終究是她親哥哥,一旦兵戎相見,總歸有太多不確難於揣測,倒不如不見爲好。
這樣的決定也讓霍辭鈞安下心來,相比這無可避免的一戰,莊主不必親赴浮霜殿他便放心許多。
“準備走吧。”顧以彥擡頭看着漸歇地風雪,花了盞茶功夫清理了獄罰七子的屍首才繼續朝琉山深處走,一路除了腳下傳來踩在積雪上的‘嘎吱’聲,幾乎聽不見其他動靜,自子魂劍解封后,浮霜殿傾其所有席捲四大派,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四大護法當中,念薇最先葬身於埋骨魂冢,妙夜璇和書傲晴則相繼倒在顧以彥劍下,再加之今日的獄罰七子,如今的浮霜殿,又何嘗不是重創了根本?
這一路前行了大半個時辰,始終未有一名邪教弟子出現,遠遠看見的長條石階就鋪在陰雲底下,隱約瞧見巨大的黑色石雕分立峰頭各處,曲折蜿蜒的石道從石雕底下穿行而過,彷彿一條巨大的黑蟒盤踞在山體上,走近了才發現石像模樣是十二屬相,再往前,鼻息間有了微微加重的溼潤感,顧以彥邊走邊試探着周圍的空氣,越過寅虎石像感覺溼潤的空氣有了溫度,原來繞過一處山壁,背後是如星辰分佈的溫泉,樹木也蔥鬱許多,泉水涌動的聲響雖然聲脆悅耳,卻有着難以言說的壓抑感。
“呼……”身旁楹雪凝眼前一陣發黑,突然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雪兒,怎麼了?”顧以彥看她臉色不對,趕緊一把扶住她,誰知身後傳來一聲悶響,卻是霍辭鈞坐倒在地,情況與楹雪凝如出一轍,顧以彥馬上警覺過來,似乎自進了這片溫熱的環境中,就藏着不可預知的危險。
很快,腳步聲起,顧以彥擡頭看見一叢草木背後轉出一道紫色身影來,即便光線還無法將來人看得分明,顧以彥也已猜出她的身份,孜維緩緩走到離他不遠處停下,臉上還是見他一貫的笑容,只是這次笑靨裡多了幾分苦澀:“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是你們施的毒?”顧以彥強忍着怒意,看着楹雪凝愈發蒼白的臉冷然發問。
“公子若這麼以爲,那爲何你我卻安然無恙?”
“那爲何剛走進這裡他們便如此這般?”顧以彥臉色緩和了些。
孜維沒有當即回他,而是走到楹雪凝和霍辭鈞身邊,分別攤開他們的右手,發現與自己猜測的一樣,而顧以彥也曾看見過如此情景,匆忙拿起楹雪凝的手細細一看,大驚失色:“赤煉蠱毒!怎麼會?!”
“她身上這股香味……”楹雪凝額頭冷汗淋漓,忍着蝕骨的疼痛睜開一線眼縫看向孜維,然而終究沒能繼續往下說便昏厥過去。
孜維趕緊擡起袖口細細嗅聞,臉色微變,突然眉頭緊蹙站起身來環顧四周:“此地是浮霜殿喚蠱泉,是通往琉山的必經谷口,這裡的溫熱氣息會喚醒體內的赤煉蠱,所以沒有門主特許任何教衆都不敢私自進出琉山,否則蠱毒蝕骨,無力迴天!”
“看來門主判斷得沒錯,紫蝶護法果然早已清除了體內的赤煉蠱毒!”就在顧以彥爲楹雪凝和霍辭鈞何時中的蠱毒百思不得其解時,又一道聲音響起,而這個聲音於他而言卻不亞於一記晴空霹靂!
突然出現的兩人青衣長衫,眉清目秀的面容上卻掛着邪詭的笑,衝着顧以彥開口:“四弟,別來無恙。”
“你們跟蹤我?”孜維笑意頓失,難以掩藏微微發白的臉色。
“門主之命,不敢不遵。”
“他是何時發現的?”
來人繼續笑道:“早在你從丘祭陵回來門主就起了疑心,後來在瞭淵臺門主假意給你赤煉蠱的解藥,其實那根本不是解藥,而是誅心丸,用意就是爲了試探你,你也應該知道誅心丸爲何物,雖不致命卻能令服用者痛苦不堪,而你卻沒有出現過任何不適,這也正好說明,你根本沒有服用過這枚誅心丸,一個能將門主賜予的藥視若無睹的人,那便只剩下一種可能,就是她根本不需要什麼解藥!”
“……”孜維雙肩不禁一抖,長久以來與循音之間的某些東西開始崩然瓦解,她閉起雙眼緩緩咬緊牙關。
“說完了?”顧以彥慢慢放楹雪凝平躺下來,她臉上也恢復了一些血色,嘴角尚有未乾的血跡,而顧以彥陰沉着臉,慢慢轉作淡藍的雙瞳裡迸射出極寒的光。
“藏劍山……”
“閉嘴!你們不配提藏劍山莊這四個字!”顧以彥喝然打斷顧啓駿的話,手中素殤劍已然流光灼灼,“如今在我眼裡,你們甚至枉爲顧家子弟,我二哥三哥也早在那場屠戮中死了!”
顧啓駿爲之一窒,怏怏看向身旁二哥顧傑冉。兩人都不敢再直面顧以彥的臉,強辯道:“當時刀已架到我們脖子上,所有人都死了,我們能怎麼辦?不過求活下來而已。”
“那我問你們,是誰殺死了大哥?!”
“自然不會是我們……”顧啓駿故作鎮定,但一觸到顧以彥的眼神聲音又蔫下去。
“大哥劍法如何我比誰都清楚!而他卻被一劍洞穿胸膛釘在屏風上,幾乎毫無反抗之跡,除了至親之人,我實難想到還有其他人可以將大哥一劍斃命!” щшш_ TTkan_ C○
“……本以爲此事世間無人再知,可惜最後還是漏掉了一個人!”顧傑冉也將長劍拔出,陰惻惻地看着顧以彥。
“簡直無藥可救。”顧以彥失笑搖頭,朝長空吐了一口氣,然後足下一動,素殤劍已裹着獵獵勁風撲到,顧啓駿與顧傑冉各自退開,長劍橫掃之餘身體也翻飛而起,三人都爲劍聖一脈,顧啓駿與顧傑冉習的是‘破’字訣,劍招起勢與顧以彥所承‘護’字訣大同小異,只在劍招收尾處才分出差別,‘破’字訣出招不留餘地,每一劍講究逼仄借勢,旨在令對手失去抵抗之力,而‘護’字訣講求虛懷若谷,每一劍點到爲止,對手久而不勝,心中慢慢生出無望之感,求勝之念既滅,自然最後心如死灰。
三人劍法同出一宗,頓時空氣中盡是呼嘯飛掠的劍氣,藏在草木之下的溫泉被氣浪擊中,瞬間爆起數丈高的水花,那些溫熱的泉水剛一碰到高空清冷的氣流即刻化作一團白霧,顧啓駿幾次想要飛身至顧以彥身後都被阻截下來,連續出手刺落顧以彥肩頭的劍招行至一半均不得已撤回,每一劍總在缺半分刺到的位置碰到重重劍影,彷彿激流中遭遇突然轉折,若執意遞進,自己亦將斷送持劍之臂。
而顧傑冉早在劍光閃爍中背脊生涼,之前父親對四弟的授劍他們從未見過,亦未見過顧以彥以劍示人,只知他從小病弱不能修習內功心法,而今日交手才發現自己對顧以彥的認知是犯了多麼愚蠢的錯誤!
顧以彥身形靈逸,夾在兩人劍鋒之間腳步絲毫未亂,且素殤劍劍身的鋒芒都帶着侵骨的深寒,兩人長劍與素殤劍交碰的劍刃處已然結出一層薄霜,那寒意更是隨着劍體一點點傳入握劍之手,使得顧啓駿和顧傑冉揮劍的動作也開始變得遲緩,顧以彥抓住兩人這一破綻,素殤劍如遊蛇吐信般猛然刺向顧傑冉腰眼位置,逼得顧傑冉於半空強行橫直身體,而顧啓駿看顧以彥身體向前送出,以爲正是絕佳時機,赫然一個凌空翻身,倒轉長劍帶着茫茫劍影從空中斬落,誰知籠罩在劍影下的顧以彥身形憑空閃滅,只留顧傑冉半截身子露在他斬落的劍影中,顧啓駿再想收回已然不及,很快,一聲淒厲地呼嚎響徹瓊宇,血光四濺中,顧傑冉雙腿就如此被顧啓駿齊膝斬斷,而顧以彥一個翻身掃腿踢在驚慌失措的顧啓駿後背,兩人就此直接跌落泉邊。
“如何,被至親之人所傷的滋味?”顧以彥一襲白衣飄然落地,看着顧傑冉嘴角掛起一絲冷嘲。
“我知錯了……知錯了……”誰料顧傑冉還未答話,一旁顧啓駿卻忽然跪倒在顧以彥跟前,身體伏地額頭磕在溼潤的長石上,“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求求你,饒我一命!”
見他如此,顧以彥心中驟然一痛,竟徹底失了言語,最後只是仰天長笑,再低頭時已是淚溼眼角,他轉過劍柄抵住顧啓駿的頭頂,咬牙顫抖着問:“當初藏劍山莊被屠戮之時,你便也是這副姿態麼!”
顧啓駿渾身一抖,縮了縮頸項:“那……那晚……死去的人都……都太慘了,那些下人……他們的脖子就這麼被……被刀鋒割裂,滿天都是血,好可怕……,我不想死的,不想死啊……”
顧以彥收了長劍單膝跪下來,一把捏住顧啓駿的下巴擡起來,直視着他惶恐的雙眼道:“所以你爲了苟且偷生不惜與邪教爲伍?!”
“呼呲……”顧啓駿急促地呼吸,下巴被顧以彥捏緊吐不出半個字,只是急切的搖頭,臉上堆滿了乞求的神色。正是這副模樣徹底點燃了顧以彥內心的憤怒與絕望,他突然站起身,亦將顧啓駿整個身體舉起,左手凝聚內息沉掌一翻,徑直擊在顧啓駿胸口處,頓時,顧啓駿身體橫飛出去撞入繁密的林中,而顧以彥再不願多看他一眼,只是站在原地默然失笑。
顧傑冉強忍着疼痛,身體已不自覺微微抽搐着,本以爲顧以彥接下來會直接殺了自己,卻見他只是走到楹雪凝身邊,小心抱起地上一襲白衣的絕美女子,眼中盛滿了憐惜的光,有那麼一瞬,顧傑冉在這種憐惜中看到了落寞和孤獨,看着這位自小就被特別保護的弟弟,顧傑冉內心無端起了一陣酸澀,良久輕聲道:“不管你信與不信,你懷中的姑娘,身上中的毒並不單隻有赤煉蠱……”
顧以彥大驚失色,猛然轉過頭:“你說什麼?!”一旁孜維急忙替楹雪凝和霍辭鈞把脈,最後臉上一白:“黑螄毒!”
“要想救活他們,除非找循音拿到解藥,否則即便你有辦法解除他們身上的赤煉蠱毒,黑螄毒也不會讓他們活過三日……”,顧傑冉止了斷肢的失血,但從他改口將門主喚作了循音,知他內心多少還是起了波瀾。
顧以彥將楹雪凝交到孜維懷裡,竟沒有絲毫猶豫,孜維輕輕一愣,曾幾何時,自己在他心中可以被信任到這種程度?畢竟於顧以彥而言,昏厥的白衣女子何等重要她不是不知,短暫地失神後,孜維從他手中接過楹雪凝,而顧以彥只是輕聲道:“我與循音之間,終究會有個了結,我已經失去了諸多親人,這一次我不能再讓雪兒有任何危險,請幫我照顧好她,多謝了……”
“……”孜維深深看着眼前溫潤如玉的男子,內心突然有了難以言明的暖意,柔聲道:“我自會照看好他們,而這裡到浮霜大殿應再無多餘弟子阻攔,但我比誰都清楚循音的可怕,你自己也須一切小心。”
“嗯。”顧以彥點頭,然後毅然轉身,朝着陰雲籠罩的琉山之巔飛身掠去,而風雪不知從何時開始,又重新紛揚在蒼穹之上,就這麼輕易地覆沒了那道遠去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