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死而復生了？卻是藉着酈朗晴的身子繼續活下去？常歡顏暗付着，覺得不可思議，她二十八歲的靈魂躺在二十二歲的身軀裡。她自嘲地嘆息，這樣算來倒是一下子年輕了六歲，真不知道老天爺是在對她開玩笑，還是太眷顧她，竟然以一種奇異的方式賜予她又一次生命與青春，這是對她的傷痛的補償嗎？
忽然胸腔處有一陣隱隱的扯痛，常歡顏不禁眉頭緊蹙，擡手揉摸胸口。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哪裡不舒服？醫生馬上就來了。”常歡顏的現任母親餘麗惠立刻緊張起來，焦急詢問。
常歡顏眉頭一鬆，搖搖頭用虛弱的聲音說：“我沒事。”
聽她這樣說，他們欣慰地鬆口氣，好不容易等到探視時間，能見到女兒醒過來，總算是放心些了。
沒一會，只聽餘麗惠又重重嘆口氣說：“你說你這孩子，遇到什麼事不能……”
“麗惠，女兒剛醒，讓她安安靜靜休息，少嘮叨幾句吧。”酈旭剛打斷了她的話。
餘麗惠望一眼丈夫便不作聲了。
這時兩個醫生疾步進到病房。兩人再對常歡顏輕聲安慰了幾句後去了外面的等候室，因爲重症監護病房是不允許家屬陪護的。
“不可思議呀姑娘，這麼快就醒過來，你生命力很頑強嘛。”其中一個年約四十的醫生給她診察完後驚訝道。常歡顏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作牌上，那上面注着：副主任醫師陳忠。
“醫生，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甦醒以後就要將你轉到心內科做個心臟的全面檢查，什麼時候出院那要問唐醫生了。”
“唐醫生？”常歡顏腦海裡立即閃現出唐禮信的模樣。那晚在急救室她親眼目睹了整個驚心動魄的搶救過程，對於每個在場的醫務人員自然是一清二楚，甚至於一些小細節都落入眼裡，但她不能表露出來，因爲當時的酈朗晴全無知覺又怎可能知道這些。
“心內科的唐醫生，他的專長是研究別人的心事（室）。”那副主任笑笑說道。
“心事？”常歡顏一下沒反應過來。
“他等着研究你的心臟爲什麼會突然罷工。那天晚上爲了能讓你活過來，他可是出了一份不小的力氣。”
“似乎有很多我應該感謝的人。”
“好好活着，別把性命不當回事，這是最好的感謝方式。”
耐人尋味的話語，意味深長的目光。莫非酈朗晴也是自殺的？不過不奇怪，這年月好像人都變得特別脆弱不堪，無事喜歡玩個自殺，常歡顏在心裡自諷自己不也是免不了俗了一把嗎？
隔天早晨躺在心內科病房的牀上，常歡顏睡得很不安穩。
“靳承宇……靳承宇……還我……還我東西……”她慌亂不寧地左右擺動頭，雙目緊閉，嘴裡低聲喃喃說着夢話。
她在病牀上掙扎着，“靳承宇……”隨着一聲悽聲尖叫，她猛地睜開眼，盯着天花板處於久久的怔忡中。她又夢到他了，他總是能入到夢裡繼續糾纏她打擊她，可惡可恨。更可恨的是每次夢醒依然覺得錐心的痛。都說歷經生死劫之後，人會放下曾經執著的東西，可她發現自己卻仍無法輕鬆放下，這讓她沮喪透頂。
常歡顏擡起有些乏力的手，手背觸碰到額頭上滲出的一片涔涔冷汗。這個時候單人病房裡只有她一人，寂靜得很，而接下來打破寂靜的人是帶着住院醫生來查房的唐禮信。
唐禮信面帶清爽的笑容看着她溫和詢問：“感覺怎麼樣，酈朗晴，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剛從屬於常歡顏的夢境中醒來，聽到酈朗晴這個名字讓她略微楞了一楞。
唐禮信朝她俯下頭，“我替你檢查下。”見她點頭回應後，他一面把手裡握着的聽診器戴在耳朵上，一面對護士說，“替她解開釦子。”
常歡顏留意到他將聽診器的聽筒小心地捂在手心裡，然後彎弓下腰問：“昨晚睡得好不好？”他的聲音禮貌親切，很能安撫人的情緒。
“還算可以吧。”她含帶着禮節性的微笑回答，眼光瞥到那聽筒還被他暖在右手手心裡。
唐禮信微微一笑，“我問過很多病人，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回答，醫院的病牀到底是不如家裡的軟牀。”說話間他已將聽筒伸入半敞開的領口。
聽筒已被他的手心捂去了原本的冰涼，現在靜靜地貼在她的心肺處，暖洋洋的感覺，從皮膚直滲入心室。
“很好啊，兩肺呼吸音清沒有羅音。”唐禮信認真地聆聽着，捏着聽筒在她的胸腔上緩緩移動，動作輕柔，還細心地用左手輕扯着病號服的前襟，爲她遮擋露的肌膚。“心尖區聽到二級縮期雜音和舒張期雜音……”
跟着，他收起聽診器，讓另外幾個醫生也過來聽診，結果是一樣的。診察完畢後，唐禮信讓其他醫生先回辦公室，自己則留了下來。
“有雜音是說我有心臟病嗎？”常歡顏詢問他。
唐禮信嘴角掛着笑意說：“這種雜音就像春天從山谷中吹來的微風，活動後，或者情緒起伏波動時，它會明顯增強，屬於正常的生理雜音。不過最好還是做個心臟的全面檢查，心電圖，心動超聲……”
他數了一堆檢查項目，如果換另一個醫生來告訴常歡顏這些，她真會懷疑這麼多項檢查到底有沒有必要。而她完全相信他，那是一種令人踏實的信任，源於他搶救酈朗晴時投入執著，連死神都爲之動容的敬業精神。常歡顏還記得當時自己不自禁爲他擦過汗，儘管那是毫無用處的舉動。
“我還要躺多久？這種潮溼的天氣，再這樣漚幾天人都要發黴了。”她打小最討厭進醫院，即使是感冒發燒也寧可吃藥和狂灌開水，就是不願到醫院看病。像這樣臥在病牀上好些天了，早已厭煩不耐。
“等輸完液，可以起來活動活動，你算是了不起了，心跳停止這麼久還能復跳，大腦長時間缺血缺氧，可想而知甦醒的機會微乎其微，有的病人呼吸心跳停止幾分鐘，等恢復心跳後腦子也處於死亡狀態，有的醒過來卻癱瘓了。而你只睡了三天就甦醒了，不僅大腦功能沒受損，還能行動自理，連我都覺得真是奇蹟中的奇蹟。”
常歡顏心想，如果告訴他自己是借屍還魂，不知道他會是怎樣的表情。“只有我身上發生這樣的奇蹟嗎？”
“那倒不是。”
常歡顏不禁臆測，那些像她這般擁有非比尋常的奇蹟的人說不定也是借屍還魂。
“其實應該是你們的技術精湛。”她笑笑道。
唐禮信沒搭茬，一雙漆黑的眼睛注視着她，那眼神裡深蘊着含蓄，數秒後他忽然說：“也許是你對曾經在衝動之下做的一個選擇感到後悔了，所以不想讓自己長睡太久。”
實際上醫生在她的胃裡發現了一種大劑量成分，化驗結果是某種治療心臟病的藥物。正是超量服用了這種藥物引起中毒導致呼吸心跳停止，但經瞭解她向來身體健康並無心臟病，唐禮信排除誤服的可能性，推斷應該是因爲某種因素促使她服藥自殺。至於是什麼因素。。。這麼美麗的花樣年華自然容易令人聯想到感情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