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人都在盛傳着周向陽那個神秘出現的情人以及他的那個遺腹子,春雁此時已經回到了半間房胡紅偉的家裡,將她和陳爲滿見面的經過詳詳細細原原本本的打電話告訴了馮喆。
接着,陳爲滿也親自給馮喆打了電話,內容和春雁說的一樣,馮喆問陳爲滿,對春雁的身份查實了?
陳爲滿說:“我已經叫人去印證了,確實是這樣。有兩樣東西是沒法造假的,一個是這個女人手裡所持的周向陽的銀行卡,雖然裡面的三百多萬是周向陽死的第二天從別的銀行匯進的,但那張卡從辦理後一直就在這個女人的手裡,對於卡里的每一筆消費,她都能說的基本符合。”
“還有一個,就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等幾個月後,就能知道分曉。但是,我覺得確定性比可疑性要大。”
“要是,也好,武化終究還是我們市最大的私營企業。”
馮喆不留痕跡的恭維了一下陳爲滿,因爲武化就是從陳爲滿的手裡由“公”成爲“私”的。
馮喆暫時不想回武陵,一來他想讓武陵有些人慢慢的去消化一下春雁以及她肚子裡的那個孩子的存在,二來,因爲李蓉臨走的時候爆出的那個關於趙文就是自己早就死了的、逝去的六哥的說法,讓他心裡還是非常的難以接受。
高興還是痛苦?
快樂還是迷惘?
……
李聰結了婚之後體重直線上升,他和馮喆喝了一會酒後就說人到中年,自己這身板就是完美的詮釋了《西遊記》,有悟空的壓力,八戒的身材,沙和尚的髮型,唐僧一樣絮絮叨叨,還他媽離西天越來越近了!關鍵還沒有悟空的本事、八戒的樂觀、老沙的沉穩、唐僧的帥氣。
馮喆是因爲沒有地方可去又不想回家纔來李聰這裡的,可是坐了一會又覺得煩躁了起來:本來爲了驅除煩悶纔來喝酒,可喝了酒卻更加的煩悶。
喬孝悌陪着馮喆和李聰說了幾句話去忙碌了,馮喆又聽着李聰胡天胡地的亂侃了一會,他覺得自己還是走。
但是去哪裡,卻不知道。
外面天不知道何時下了雨,雨不太大,淋淋漓漓的,能看得見雨一滴一滴的掉落,沒將地上的熱氣給掃滅,氣溫更加的悶熱。
李聰將馮喆送到店門口,嘴裡還在說着話,卻見馮喆目光在看着一個地方,他順着馮喆的視線瞧過去,滿大街的人流車流,煙雨瀰漫的街頭,沒什麼值得矚目的。
但是馮喆此時卻又朝着雨地裡走了兩步,眉頭也皺了起來,看起來精神十分緊張。
李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問:“怎麼了?看到誰了?哎,那誰,給拿把傘來。”
在李聰說話的檔口,馮喆張着嘴巴,又往前走了幾步,接着他就小跑了起來,將地上水窪裡的水濺到了過路人的身上,一個路過的女子“哎呀”一聲問怎麼回事你這人?
馮喆卻沒有迴應,還在盯着前面,李聰撐了傘過去笑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女的一副不屑的走了,李聰張口說:“哎哎哎,我說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李聰沒說完,馮喆徹底的開始跑了,他很快的就消失在李聰的視線裡,李聰驚愕的張大嘴,嘴裡一句我操也跟着追了過去。
李聰跑過了兩條街,終於在一個店鋪門口看到馮喆站在雨地裡瞅着商店裡的人。
這個商店裡面這會有三個人,一個像是老闆,是個男的,一個身穿雨衣正在搬着煤氣罐的女子,但是因爲是背身,所以看不清臉,似乎正在對老闆說話,還有一個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長的倒是很漂亮,正在挑東西買,李聰想馮喆跟這個女大學生一樣的女子,難道有什麼關係?
這時那個穿雨衣的女人用雨衣的帽子將自己頭部遮住,拎着一個煤氣罐往外面走,到了門口滿滿裝滿了煤氣罐的三輪車前,很熟練的將煤氣罐給放在了車上,將它牢牢的和其他的罐子固定好,而後又朝着屋裡說了一句“老闆你忙,我先走了”。
這時商店裡那個買東西的漂亮女子已經打着傘朝着遠處走了,可是馮喆並沒有去追,李聰納了悶,看馮喆似乎是在看着眼前正在發動三輪車的人,他仔細一看,這女也很漂亮,雖然雨水將她的頭髮淋溼了耷拉在額頭鬢角,但是黑漆漆的眼睛非常明亮,鼻子小巧,嘴脣的弧形豐潤而飽滿——這女的自己好像見過?難道是給自己飯店送煤氣的?
正在這時,那輛已經啓動的三輪車轟鳴了一下往前一衝,忽然的熄滅了火,車上的那個女人終於看到了一直站在雨地裡淋着雨、一直在注視着她的馮喆。
——是他!
——是他!
——是她!
——是她!
楊凌!這個在心裡呼喚過千萬遍千萬遍的名字,這個讓自己思念了整整十一年四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女人,就這樣忽如其來的,就像當日她忽如其來的闖進了自己的生活一樣,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馮喆的身上已經徹底的被雨水淋溼了,他的頭髮貼在額頭,臉上都是雨水,但是他渾然未覺。
他確定了是楊凌,這個騎着三輪車的女人就是楊凌!
是的。就是她。馮喆抑制不住的很快的邁着步子朝着楊凌的三輪車走了幾步,又很緩慢的收了步伐,他站住了。他終於看到了這雙明媚的眼睛,這張生動的無以替代的臉孔,這個讓自己午夜夢迴千思萬想的女人。
楊凌!
馮喆忽然眼睛有些溼潤,雨水順着頭髮額頭臉頰往下滑落,流過了嘴角,味道有些鹹鹹的,不知道那滴落的到底是滾燙的淚,還是夾雜着夏日氣息的雨。
就像是經過了一個世紀的凝望,馮喆對着同樣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楊凌輕輕的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一笑,有多麼的難看。但此時他也已經覺察不到此刻自己身處何方了。
他的眼裡,只有楊凌。
楊凌看到雨中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身影的時候,就完全的呆了,由於激動,她的手猛加了一下油門,但是另一隻手卻將離合器給丟了,車子往前猛地一衝,又猛地停住,熄滅了。
楊凌看着馮喆對着自己快步走了過來,像是一個虛幻的巨大的影子一樣對着自己衝過來,她感覺自己有些頭暈目眩,閉了一下眼,再看着他站在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看着他對着自己笑,看着他眼裡所蘊含的深情,看着他就像十多年初見時那樣的臉盤,她抑制不住的全身有些發抖,手從三輪車把手上離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會叫出來,胸口一熱,眼睛一酸,淚就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李聰站在馮喆和那輛三輪車不遠的地方,他將馮喆和那個騎坐在三輪車上女人的表情完完全全的看在眼裡。
怎麼回事?
李聰的身邊是一棵梧桐樹,樹上低落的雨滴“嗒、嗒、嗒”的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撐開的傘上,李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向前,因爲馮喆還站在雨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將雨傘遞給馮喆。
不過,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過去的好。
李聰從來沒有見過馮喆這樣,他也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女人用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視線、這個模樣來對待、來凝視過馮喆。
沒有。
李聰有些不懂了。他本來就不懂馮喆,他覺得此時此刻,自己越發的不懂馮喆。
馮喆這會到底在幹什麼?
李聰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離開。手裡的傘,也不給馮喆了吧,估計,他也不會需要。那麼,自己就不要打擾他們。
李聰走了幾步,再回頭一看,馮喆和那個女人還保持着剛剛那個動作在雨中互相對視着。
他們爲什麼這樣?
他們爲什麼會這樣?
難道這就是愛情?
愛情又是個什麼模樣?
——但也許,他們這樣,就是愛情的樣子吧。
反正,自己是不懂的。
好久,馮喆終於張口說了一聲:“楊凌”。
馮喆這一聲呼喚,似乎像是穿越過幾個世紀才傳過來的。楊凌眨了一下眼睛,“嗯”的迴應了一聲。
就是這輕輕的似有若無的一聲“嗯”,馮喆覺得自己已經脫離了驅殼的靈魂終於又迴歸到了原來它應該在的那個地方。
而一霎那,就在一叫一答之間,馮喆分明的看到楊凌眼裡的淚水在不停的滑落。
馮喆的胸口彷彿憋了十幾分鐘沒有呼吸那麼的難受,心臟似乎也不跳動了,他有好多好多的話要給楊凌說,有好多好多的問題要問楊凌,這些都是在漫長的日子裡他一個人對着黑夜對着空氣幻想楊凌就在自己身邊來問過來說過的,可是這會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你,還好嗎?”楊凌一問,馮喆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我……不知道……也許,還好吧……你呢?”
“我……好吧,我也不知道……”
兩個人都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楊凌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看着馮喆渾身溼漉漉的樣子,終於笑了一下:“我就在前面那條街上……”
楊凌的這一笑,讓馮喆覺得眼前滿是春花在絢麗的盛開:“那我跟你回去。”
馮喆跨步就上了三輪,順手抓着三輪的車邊蹲坐在車廂後面,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楊凌的心裡有一股暖流淌過——他這個樣子,不正是自己曾想過多次兩人在一起的情景嗎?
楊凌看着馮喆笑了,馮喆也對着她笑,楊凌說:“沒雨傘,坐好了,我騎快點。”
三輪車啓動了,馮喆坐在滿是煤氣罐的車尾上,他看着嫺熟的開着三輪的楊凌的背影,身子隨着車子前後左右的晃動着,雨唰唰的落下,將他全身淋的更溼,馮喆卻有無限的愜意,心中覺得,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