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的時候……出去旅遊?”過了許久,裴穗纔像是緩過神來,朝尹長青微微搖了搖頭,說:“不了,國慶放假我哪裡都不想去。”
“阿穗……”
“十一月初就是母親的忌日,這些年來,不管是我還是我哥,我們從沒有在國慶放假的時候出去玩。”少女低下頭,柔順烏髮自然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臉,以至於看不清楚她此時的面部表情,“我以爲這是一種屬於我們家的‘默契’,還有,對逝去者的一種行動上的緬懷與尊重。”
“我……”尹長青胸口一陣鈍痛,瞬間的窒息感向他涌來。待緩和一陣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堅持這個問題,而是嘆了一口氣說:“去吃早餐吧,時間不早了,上學別遲到了。”
然而,裴穗卻在原地未動,保持着低頭看腳尖的姿勢,她聲音輕飄飄的:“爸,您最近真的很奇怪,您知道麼?”
“阿穗,我……”
“其實,我有的時候也會在想,您真的是我的父親麼?難道僅僅因爲我一出生就沒了母親,爲了彌補我,所以,您處處忍讓、包容,甚至是縱容我?從不會嚴厲苛責我一句,不會嚴格要求我做什麼、達到什麼目標,對我一切的要求您言聽計從,哪怕您知道那是不對的,您也不會拒絕我。”
這,真的是父愛麼?
可相比較之下,裴穗心裡更羨慕父親對尹顧的態度,哪怕是苛責嚴格到變態的程度,也比無條件、無底線的溺愛她要好得多啊!
最起碼,父親會對尹顧提出要求,命令他必須達到自己預期的目標,達不到就罰,達到了會獎勵。
可對她呢?
【阿穗只要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爸爸就很高興滿足了。】
【你不用那麼拼命,阿穗,哪怕你什麼都不做就是當個米蟲,爸爸也能養你一輩子,讓你一輩子吃喝不愁,想買什麼買什麼。】
【阿穗又考了第一名啊,真棒!讀書很辛苦吧,是不是又偷偷熬夜看書了,阿穗,女孩子不要太爭強好勝,爸爸很擔心你啊……】
【阿穗……】
眼前事物有些模糊,滾燙的淚含在
眼眶裡打轉轉,卻因少女的倔強與自尊心遲遲不肯滴落下來。
她垂於身體兩側的手不停攥緊,鬆開,又再次攥緊,聲音微顫:
“爸,我真的是您的女兒麼,有時候越是精心經營的,就越可能內藏隱患。我聽說過愛情需要經營,可沒聽說過親情也需要小心翼翼的經營、呵護,您是覺得我們父女間的這份情太單薄,太脆弱了麼,所以,您要如此屏住呼吸的小心對待?”
有些東西,被踩在腳底和被捧上雲端,同樣令人崩潰。
尤其是血濃於水的親情,賦予了子女生命的父母卻要用低一等的姿態面對自己的孩子,試問,這是哪個正常家庭應該擁有的?
而裴穗在這種畸形的親情溫柔包裹下,從最初的愕然與不解,到習慣接受、當就快要將這一切認作是理所應當的正常時,她的哥哥回國了。
尹長青對尹顧截然不同的態度,令裴穗開始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起初,她只是單純覺得父親對於哥哥太過嚴格啦,哥哥好可憐……後來,她念書上學,也在暗暗觀察其他同學與父母的相處,慢慢的她發現,有問題的不僅僅是父親對哥哥的教育,還有對她極度溺愛的態度。
有時候裴穗甚至懷疑,如果有一天她誤殺了人,父親不僅不會指責她一句,反而會替她處理好屍體,動用所有人脈將這一罪惡從黑洗刷成白的。
尹長青凝視着眼前少女,哪怕她低着頭,他也知道此時的她正在哭泣。
第一次聽到女兒向自己袒露心聲,這些一直被她壓抑在內心的不滿與疑惑,尹長青是既無奈又惆悵。
哪怕阿穗不是他親生的,他也一直將她看作是親生女兒疼愛。
女兒是要被小心呵護的,尹長青還嫌自己能力本事不夠大無法給予她更多的東西,又怎麼捨得因爲一些小事埋怨苛責她半句?
“我的寶貝女兒,值得這個天底下最好的。”沉默了彷彿有一個世紀之久,尹長青才用低沉沙啞的聲音,道:“阿穗,我之所以對你那麼好,完全是因爲你是我的孩子,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你母親去得早,我已經失去心愛的夫人了,剩下一個你我怎麼可能不對你好?”
除了他,阿穗沒有別的親人可以疼她了,哪怕是把她寵壞,寵成一個好吃懶做的廢物,他也會承擔所有後果。
“爸……”裴穗緩緩擡起頭,淚水終是不受控制的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她淚眼婆娑的看着尹長青,抽噎道:“您對我的好……我、我都知道的……”
她能感受到,可不知爲什麼,心裡總是惴惴不安,總覺得眼前這一切像極了鏡花水月,美好的不真實,彷彿童話裡虛構出來的一般。
一旦夢醒了,她就會被打回原形了。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很準。
“爸,您真的沒有什麼瞞着我的事麼……”少女哭哭啼啼的,肩膀因此一抽抽的,她哭花了小臉像極了小花貓,猛地撲進了尹長青的懷裡,開始嚎啕大哭:
“您可千萬別瞞着我什麼事啊……您不會在哪天突然悄悄離開我吧?”
不會突然間冒出什麼不治之症,什麼癌症的,從此陰陽兩隔吧?
“不會的,阿穗,爸爸永遠不會離開你的。”尹長青也有些眼眶發熱,回抱住懷中少女,他眼底滿是慈愛與心疼,“是爸爸太疏忽你的感受了,你是個敏感的孩子,以後爸爸會注意的,別哭了。”
裴穗擡起了頭,吸了吸鼻子,她淚眼汪汪的模樣可憐又柔弱,完全沒了平時冰山女王的感覺,像是被拋棄的小狗小貓,連帶着眼神都透着無助與委屈:
“爸,您最近體檢報告什麼的沒有隱瞞吧,千萬別跟電視劇裡情節似的……”
她沒有把話說得很直,可尹長青還是聽明白了:“……”
阿穗的毒舌都是跟尹顧學的,那個臭小子,教什麼不好偏教這個!
“阿穗,爹白疼你了,能盼爹一點好麼?”
“……您當我什麼都沒說。”
於是,當尹顧打着哈欠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就被客廳內的一聲怒斥嚇懵了:
“臭小子,你今天甭想在家吃飯了!”吃飽喝足的尹長青習慣性遷怒,筷子啪嘰往地上一摔,他命令傭人將早餐撤走。
“……”尹顧一臉懵逼。
這大清早的,老頭子又發什麼神經?
宛如一個智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