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高起潛怎麼一見自己,態度就如此惡劣。
如果是私人場合,因爲高太監地位太高,同他頂牛,也沒有實際的好處。以孫元如今的圓滑,倒是能夠硬生生的忍了。可如今卻是當着這麼多手下的面,做爲一軍的統帥,若是懦弱,以後在軍中還有威信可言嗎?
而且,高起潛話中的意思乃是懷疑寧鄉軍的戰績,這對自己的手下不公,卻是斷不能忍的。否則,孫元以後還如何讓士卒爲自己浴血奮戰?
聽到孫元這硬邦邦的一句話,高起潛咯咯地笑起來:“孫元,你在滁州如果真的立下大功,也沒什麼了不起。那羣賊軍,咱家卻是知道的,不過是一羣流民,烏合之衆罷了。至於生擒高迎祥,也不過是使詭計而已,不值得誇耀。這建奴野人可是賊軍,且是你區區兩千人馬就能打敗的。”
孫元:“建奴雖強,可我孫元卻不放在眼中。”
“哼,好好查查,看看這其中是不是有剃了頭髮的良民。嘿嘿,你們軍漢那些道道別以爲能夠瞞過咱家。”高起潛指了指那堆人頭。
話音剛落下,早有按捺不住的京營軍官圍了上去,在那堆人頭中翻看起來,秩序頓時顯得混亂起來。
一顆顆被雨水淋得發白的頭顱隨意地扔在地上。
Wшw ¤т tκa n ¤C〇
看到高起潛等人如此輕佻,寧鄉軍將士都是一臉的不忿,可軍中紀律嚴明,衆人卻依舊是整齊地站在那裡。
高起潛嘴角帶着冷笑看着孫元,剛纔他也看得明白,地上的屍首中大多是漢軍打扮,沒什麼了不起,搞不好孫元部遇到的不過是一支戰鬥力不強的遼東漢軍,揀了個便宜。卻要冒充建奴,真當我高公公是傻子啊!
他卻不想,即便不是真韃子,即便是遼東漢軍,京營明軍遇到了也只有抱頭鼠竄,一潰如注的份兒。
隨着京營軍官們的翻看,須臾就有人驚叫一聲:“沒錯,是建奴的頭顱!”
“什麼,是真韃子,你可看得真了?”高起潛一楞,不覺又驚又怒。
“看得真真的,確實是真建奴!”
聽到這一聲喊,湯問行忙從人縫中朝外看去。卻見一個京營的將官舉着一顆頭顱,正是標準的金錢鼠尾。
“高公公,你看這頭髮乃是本來的樣式,不是新剃的。否則會流下新鮮的頭髮茬,應該假不了的。還有,這人若是死了,在沒有冷硬之前,皮膚會很鬆弛,要想剃出光頭來,卻是甚難。”
那軍官有心在高起潛面前炫耀,道:“末將以前在兵部當過差,遼東那邊送過來的真韃子,假韃子的人頭見得多了。是真是假,只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公公且看這裡……”
說着話,他掰開那顆人頭的下巴,指着裡面的牙齒道:“真建奴的牙齒也很有特點。”
他這麼一說,孫元倒是好奇,忍不住問:“你詳細說說。”
那軍官見孫元專注,心中得意起來:“這建奴的日子過得好,一日三餐可都是能見到葷腥的,不像咱們明軍,見天青菜豆腐,豆腐青菜。可這吃得好了,牙齒卻經不住。所以,不少建奴都有齲齒。而且,大牙磨損得厲害。還有,建奴因爲長期吃肉,下頜要用力咀嚼,都顯得短且有力。”
孫元一笑:“你倒是有心,我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高起潛冷哼:“史千年,你可看仔細了,確實是建奴無疑?”語氣不好起來。
“確實是建奴,否則,公公大可挖去我這一對招子。”那個叫史千年的軍官開始賭咒發誓。
“你話實在太多,說完沒有?”高起潛一臉的鐵青。
史千年這才發覺不妙,乖乖地閉上了嘴。
“公公,發現一個真建奴的腦袋。”
“公公,這裡又有一顆。”
……
隨着一顆顆建奴的腦袋從裡面挑出來,每發現一顆,幾人都同時發出一聲歡呼。
不片刻,高起潛腳邊就壘出一座半米高的小山。
“好多,好多,大概有五十來顆了吧!”不但王允成部和天雄軍此次進京接受皇帝檢閱的軍官們大聲地抽着冷氣,就連京營的軍官們也忍不住小聲驚歎。
天雄軍且不說了,京營中的軍官們都京城中的紈絝、勳貴子弟和浪蕩子,這些人油滑得緊,打仗不成,可見識卻不小,如何不知道這斬首五十級真建奴究竟意味着什麼,又是何等的軍功。
反正,他們京營是立不了這種功勞的。
京城在有六萬人馬的編制,可大量空額都被上上下下的軍官給吃了。真到作戰的時候,能拉出一支六七千人的隊伍就算是不錯的了。這羣老爺兵,打仗行軍的時候,一日走上十幾里路就累得不成,嚷嚷着要休整。可但凡有些許風吹草動,立即就會轉進入風,大隊人馬一日逃上幾十里路輕鬆愉快。
昨夜不就是聽到不對炸營了嗎,更別說和建奴在戰場上面對面較量了。
即便是遼西關寧軍,一場所謂的空前大戰下來,真正落到手上的建奴人頭,也不過區區幾級。
五十級真韃人頭,那已經是潑天也似的功勞了。
想到這裡,衆人眼中都是一片火熱,尋思着什麼。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勁急的馬蹄聲傳來。
衆人擡頭看去,卻見大約六十騎滾滾而來,正是寧鄉軍的裝束。
地上剛經過一場短暫而急促的暴雨,泥土已被泡軟,馬蹄落處,淤泥橫飛。
再看那些騎兵,一個個都目光驕橫兇橫,身上都濺滿了人血和泥土,各人的馬頸兩側還都掛着血糊糊的人頭。
黑色旌旗在風中呼啦啦招展,肆無忌憚,獵獵做響,六十騎滾滾而來,竟有一種千軍萬馬的威勢。
受了驚,一個京營軍官下意識地驚叫一聲,手中的那顆頭顱掉到地上。
湯問行也驚得呆住:早就知道寧鄉軍長矛、火槍步卒剽悍善戰,什麼時候又有了這麼一支鐵騎?
一個個騎走到孫元面前,將懸掛在馬頭上頭顱扔在地上,高聲吼道:“報告孫將軍,寧鄉斥候騎兵追擊建奴潰兵,無奈道路泥濘,只能回營。”
“報告孫將軍,末將斬首一級,又辱使命,請將軍責罰!”說話這人手臂上被敵人砍出一條傷口,脫了鎧甲,用紗布捆紮。再看他的身子,已被鮮血染紅了。
“報告孫將軍,士兵林立,斬首一級,請責罰……”這個騎兵身上還掛着六七支箭,箭桿子已經用刀砍短。露在外面的短茬看得人觸目驚心。
一個個騎兵從衆人面前掠過,將一顆顆人頭扔在地上。
不片刻,地上全是黑色的滾動的頭顱。
再沒有人說話。
即便是高起潛,也被這無邊的殺氣震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