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已經到了最後時刻,無論勝敗,都會在一個時辰內結束。
這一點,天上的烏鴉看得比兩軍的任何一個士兵甚至主帥更清楚。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已經積聚起大量的烏鴉,嘎嘎叫着在藍天白雲,在瀰漫的硝煙中迴旋。時而落下,時而又被轟鳴的槍炮驚飛。
秦易乃是邊軍軍官出身,沒讀過多少書,這是他在寧鄉軍中仕途不順的主要原因。揚州鎮所有人都知道侯爺喜歡讀書人,除了早年跟隨他的費老將軍和犟驢子之外,後來的軍官誰不是能文能武,即便是他身邊的侍衛,也被派去學堂讀書識字。
正因爲這樣,秦易平日間也是手不釋卷/
看到這情形,他突然想起前一陣子讀過的一首漢樂府。
忍不住喃喃道:“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爲我謂烏:且爲客豪!”
城南城北都在激戰,多少人都在戰鬥中死去,屍首無人收殮,烏鴉來啄食。
請爲我對烏鴉說:“在吃我們外鄉的戰士之前請爲我們悲鳴幾聲吧!”
鄭成功也嘆息一聲:“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聲激激,蒲葦冥冥。”
戰死在野外沒人會爲我們埋葬,這些屍體哪能從你們的口逃掉呢?”
清澈透明的河水在不停地流淌着,茂密的蒲葦草顯得更加蔥鬱。
……
“武藝真是毫無用處啊!”自從鐵甲軍一投入戰鬥,甘輝心中就反覆迴盪着這一句話。
他以前在福建行走的時候,憑着一身本事,當真是打遍全省無敵手,這纔在進了福建水師之後做了軍官。水仗他也打過幾場,反正就是大炮轟上一氣,然後衝上去接舷戰。在甲板上,他的一身武藝更是發揮到了極至,也立下不小的功勳。別人一提起他甘輝,都會豎起一根大拇指,喝一聲彩:“好漢子,當真是福建第一!”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陸軍野戰卻是這般模樣,兩軍剛一接觸,他就被一個建奴的盾牌撞得險些摔倒在地。若不是瞬間使出一個千斤墜的架子,靠着極強的下盤功夫,說不定還真就一個照明就犧牲了。
開玩笑,堂堂甘大俠,竟然在一個普通建奴手下一招都過不了,這這這……這不是笑話嗎?
可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建奴的一柄虎槍就刺了過來。甘輝何等眼力,瞬間就將敵人的招式看得明白,這個建奴根本就沒有武功底子,靠的就是力大。這一槍刺出的時候也不留後手,整個人的身子都往前傾,將身體的重量都壓了過來。
這種破綻百出的招式,如果在江湖上見面,他甘大俠有一百種法子虐得他***。
不過,這裡是戰場,還是快點殺死敵人才好。
他剎那之間甚至沒有去想,身子已經條件翻身地一縱,準備在躲開這一槍的時候,手中的長刀直接將敵人的喉管抹斷。作爲一個武學大家,他的武藝已經臻於化境,這一招使出自然是流暢異常。所謂武功其實也沒有什麼深奧的,很多武者其實也就會一兩路拳,懂得幾樣器械。之所以武藝高強,不過是將這些簡單的招式成年累月的反覆練習,直到成爲身體的一種記憶。
在同人動手的時候,不用經過思考,身子就會告訴你下一步該怎麼做。
可這一縱身,卻躍不動。原來,除了身上穿着沉重的鐵甲之外,身邊都是全副武裝的同伴,人挨人人擠人,根本就沒有騰挪的空間。
說時遲,那時快,敵人的虎槍就刺中他的胸膛。
好在他身上的揚州鎮出品的板甲堅實牢靠,竟頂住了這一招戳刺,槍尖從光滑的表面上滑了過去,倒鉤在上面犁出一長串火星。
差一點死在敵人的槍下,甘輝下了一條,手中的長刀輕巧地一個迴旋,正要砍下去。
這一招耍出個漂亮的刀花兒,當真好看,如果在平時,輕易就能砍下敵人的腦袋,如果是平時……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面大盾牌又兇橫撞來。
甘輝下意識地一收刀,長長的刀柄一架。
敵人的盾牌手都是大力士,這一撞,直撞得甘大俠渾身巨震,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甘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自己上了戰場竟然毫無用處,時刻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從一開始,做爲軍官,他都衝在最前頭,也必然成爲敵人的首選目標。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身上又中了兩槍,板甲終於經受不住,有一處地方凹陷下去,另外一處也被敵人的槍頭刺破,有血滲出來。
“蓬”一柄大錘砸在他的胸口,聽到骨骼痛苦的呻吟聲,口中有咸陽鹹的液體冒出。
“他孃的!”甘輝憤怒地大叫一聲,一刀前刺,正中敵人的盾面,“當”一聲,長刀斷裂。敵人只頓了一下,又是一盾撞來。
“轟!”一道刀光落下,正中那個盾牌手的頭盔,劈成兩半。有紅的白的液體飛濺而出。
來不及收刀,使刀那人手一翻,一把釘錘在手,又砸到另外一個建奴的左肩,瞬間將敵人的肩膀砸得塌了下去。
那個建奴長長哀號一聲倒了下去,再站不起來。
甘輝鬆了一口氣,回頭看去,正是李教官。真想不到,李教官瘦瘦小小的身子,卻有這麼大的力氣,“李教官,你武藝真不錯!”
李教官一臉的鐵青,大吼:“我懂個屁的武藝,甘輝,戰鬥之場,死生之地,用個屁的招數。直接使出全身力氣,用最快的速度放倒敵人。否則,倒下的就是你。一個照面分勝負,難道你還看不明白?”
這一聲暴喝,如同醍醐灌頂,讓甘輝瞬間清醒過來。
這個時候,一把虎槍朝他刺來。
按照正常的情況,應付這一招,他應該先躲,身體的記憶也是這麼告訴他的。可甘輝卻大吼一聲,也管不了那麼多,猛地伸出手去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虎槍的槍頭。
虎槍停住了,接着又是一聲虎嘯,甘輝將槍朝前一送。
槍尾猛地撞中建奴的心口,擴軍營士兵和鐵甲軍身上穿的板甲不同,都是軟性甲。這撞,讓他大張着嘴,將一口黑血噴了出來,然後瞬間就被一個鎮海軍士兵砍中面門,顯然是活不成了。
“好,就這麼打!”李教官的錘子又轟到一建奴的胸口上,但與此同時,他的腰也被敵人的鐵鞭抽中。
兩人同時大叫一聲,都被敵人的重兵器打得後退一步。
接着,又都紅着眼吶喊着撲上去。
“這纔是真正的戰爭的,男兒的血性!”一口豪氣從胸中涌起,甘輝也大吼着接過一把從後面遞來的斧子,用盡全身力氣劈在一個建奴的手上,連胳臂帶鎧甲一起卸了下來。
那個建奴揮舞着斷臂,將紅色的液體四下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