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葉辛清冷的聲音在偌大的廳堂內久久迴盪, 她瞟了一眼門口的徐予汀母女,徐予汀的臉,此刻是少有的白。她將視線收回來, 長睫下垂, 將眼睛裡的所有情緒一併蓋過, 只看得見嘴角帶着的那絲隱隱微笑, “我想起十幾年前, 嗯,也就是徐予汀嫁給葉子言之前的不久,離葉璐所在的小學不遠的地方, 是朝着火車站的方向,發生了一起車禍。死者是一箇中年男子, 名字叫做, 郝毅的。對吧, 葉璐?”她將眼睛看向葉璐,葉璐垂着眼睛面無表情, 一句話也沒有,徐予汀這個時候卻大喊了起來,“死個人就怎麼樣?每天車禍死掉的人太多了,葉辛你什麼意思?”
葉辛連看也沒有看徐予汀一眼,收回眼光, 一副閒閒的模樣, 繼續說道, “這場車禍發生的地點並不算是鬧市, 但是也不算太偏。車禍正對着的就是一家蛋糕店, 那個叫郝毅的男人剛剛從蛋糕店裡買了糕點回來就被車子撞死了。只是當時正值小學放學,家長們要麼去接孩子了, 要麼就在家做飯,目睹這場車禍的雖然不少,但是時隔多年要再找出來,也不容易。這些目擊者中間剛好就有這家蛋糕店的主人,我後來派人找了他,他告訴我當時和郝毅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兒,長得很漂亮,眼睛黑得像寶石一樣。郝毅當時在他的店裡買蛋糕,那個女孩兒是後來纔出現在巷子口的。郝毅當時看見她站在巷子口好像還很慌張地朝她揮了揮手,像是那個女孩兒不能被人瞧見一樣。可是那個小女孩兒並沒有離開,反而撅了撅嘴,一副和大人撒嬌的樣子。”說道這裡,葉辛眯着眼睛笑了笑,“很可愛呢。我想,從那場車禍過後,那小女孩兒臉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表情了吧?”
葉璐看了她一眼,眼神沉得像一塊鉛石,葉辛卻絲毫不爲所動,繼續道,“郝毅見那個女孩兒不肯走,很着急地就往街對面趕去,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車子飛快地衝過來,郝毅的整個身體都被撞得飛了起來。那個站在街角的小女孩兒見到這一幕,飛快地跑到了郝毅身邊,想要將他扶起來。只是她人小氣力也小,扶了好半天都沒扶起來。那個時候,當時人們的注意力幾乎都在郝毅身上,竟沒有人想到要將那輛肇事車輛的車牌號記下來。人情涼薄,那羣人眼看着郝毅在他們面前緩慢地死去,竟然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來將他送到醫院裡。或許是因爲害怕死者的家屬找不到肇事司機而賴上他們,又或許是害怕警察找不到兇手而將他們拿去冒名頂替,總之,那個時候,人人都在爲自己着想,可是就是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手來,幫幫他們。”說道這裡,葉辛頓了一下,人情冷暖浮世骯髒,這些她又怎麼會不懂呢?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明明知道這世間是這樣骯髒,偏偏自己還無力改變。她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事情的後來就是,郝毅死了。等到他死了,終於有人叫了交警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帶到了警局錄了口供,除了一個人外。”她看了一眼葉璐,“等到交警讓他們去警局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因爲找不到什麼確切的證據,加上現場唯一一個和死者有關係的人也不見了——當然,更多的還是因爲當時的警察沒有用心地找,大概所謂的‘程序’也不過是走了一個過場——這個案子就被當做普通的交通肇事案草草結案,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兇手。”
葉辛說完,大廳裡有一瞬間的沉默。結果還是徐予汀率先開了口,“你叫我們來就是爲了聽這個?不好意思,我沒這麼多的閒時間。”她說完便作勢要走,卻被葉辛的一句話攔了下來,“你這麼急,莫不是心中有鬼?”說完後,她並沒有去看徐予汀的反應,而是將眼睛移向了一旁的葉璐,“怎麼樣?這個故事,你不陌生吧?”
葉璐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葉辛轉過頭來,“沒錯,當初的那個小女孩兒,就是如今的葉璐。至於那個叫郝毅的,我讓人到以前徐予汀住的地方打聽了一下,那個時候徐予汀孤兒寡母的,她未婚先孕,也不好意思回孃家,只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與女兒悽苦度日。徐予汀因爲要上班,葉璐基本上無人照顧,倒是郝毅常常來徐家,將她們母女倆照顧得無微不至。就是鄰居們都看出來郝毅對徐予汀的不尋常,只可惜,徐予汀長得太漂亮了,可能是看不上郝毅,對他一直沒什麼好臉色,倒是郝毅像是一幅毫不在意的樣子,依舊來徐家來得頻繁。郝毅比徐予汀好相處,有鄰居看不慣,就勸郝毅離開徐予汀,找個其他的,溫良女子做老婆,免得家裡催得急。他倒是一幅魂不在意的模樣,只說是家裡除了他之外就再無他人,要怎麼樣都由他去了。那個鄰居碰了個軟釘子,自討了一臉沒趣,便再也沒有提過這樣的事情。可是郝毅是孤兒的事情,卻是當時徐予汀周圍的鄰居差不多都知道了。也可能是後來爲什麼郝毅死了,卻一直沒有人找到警局來的原因,也是郝毅死了卻草草結案的另一個緣由。試想,誰會將精力放在一個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的孤家寡人身上呢?”葉辛眨了一下眼睛,臉上已經有着明顯的倦意,也不知道她是因爲說得久了感覺累了,還是因爲郝毅的事情讓她心裡覺得疲憊不堪,她將身子向後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位置,低聲感嘆道,“真可憐,這些年,恐怕也沒有人去過他墳上上過一束花,掃過一次墓吧。死得比地上的塵埃還輕賤呢,真是可憐。”葉辛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得幾乎已經聽不到了。徐予汀臉上的表情變換莫測,最終還是歸於平靜。
過了一會兒,葉辛又才擡起頭來,看向門口的徐予汀,眼睛裡有着掩不去的譏誚,“我如果沒記錯的話,葉太太,你曾經是郝毅的同事吧。”聽了她這句話的徐予汀剛剛平靜下來的臉色又不由得大變,葉辛卻沒有理會她,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以前爲了供葉子言讀書,在一家商場裡當過收銀員,那個時候,郝毅就是那家商場的保安,你們的工作崗位離得近,大概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到相熟的吧,郝毅喜歡你,也是在那個時候了。後來,你們出去聚過幾次會,最後一次聚會後隔了大概一個月的樣子,你突然離開,然後就是葉子言和辛迪結婚,再然後,就是你懷胎十月,突然回來......”
葉辛看了一眼門口的徐予汀,她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莫測的樣子,葉辛突然低聲笑了一下,“這中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拿了葉璐車禍的時候在醫院的毛髮樣本和警察局裡留下來的當時郝毅車禍時留下來的毛髮樣本做了比對,也證實了我的猜測——葉璐,的確是郝毅的親身女兒無疑。既然有了這樣的證據,那當初郝毅這個老好人的車禍,也就說得過去了。”
葉辛擡頭,語氣森然地幾乎是來自地獄一般,“開車殺死郝毅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