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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敦對皇帝的臉色置若罔聞,大有唐時魏徵的剛正不阿,依舊直直挺立大殿中央。
他見皇帝不說話,便主動道:“皇上,張家長女張靈兒,女扮男裝,混入軍中,此乃欺君罔上的大罪。皇上不但不治其罪,反而封其爲玄武將軍,讓衆臣如何信服?若是這樣,將何以振朝綱、何以整軍紀?”
永平帝氣得臉色漲紅。
羣臣們聞言都停下筷子、放下酒杯,大殿中呈現微妙的氛圍。
胡鈞面色蒼白,手微微顫抖。
小蔥坐在兩位哥哥中間,慢條斯理地吃着東西,跟沒聽見一樣;葫蘆不動聲色地幫她剝了一隻大蝦,放入她面前的碟子中,低聲道:“沾點醋再吃。”
板栗側頭對妹妹低聲笑道:“少吃些。這一開葷,你要是不顧忌點,回頭長成個胖丫頭,穿那南雀國的筒裙可不好看。”
小蔥不料他這時候說這個,差點憋不住笑。一邊吃,一邊擡頭看向胡敦。
趙耘霍然站起,怒喝道:“胡大夫,皇宮的瓊漿玉液和美味佳餚也堵不住你的嘴,一天不陷害忠良你骨頭髮癢是不是?”
他也不撿擇言語了,直接開罵。
哼,這大殿中的文臣武將,清南村人都能數出十幾個了,他還怕這老匹夫?
他夾着尾巴過了這些年,今兒不妨就狂放一回。
這話驚得永平帝差點把鹿肉給整吞了——這個趙培土,終於把潑皮本性給露出來了。
胡御史卻高深莫測起來,固執地冷哼一聲,根本不理他。
忽然,禮部尚書黃真微笑道:“趙侍郎切莫生氣,本官倒覺得胡御史的話有理。張姑娘混入軍中,即便皇上開恩。不治她的罪,也斷沒有封將軍的道理:女子入朝,這不都亂套了嘛!”
他就圓滑多了,沒那麼針對張家。
這一說,跟着就有人附和,紛紛表示不能封一個女子爲將軍,實在有違婦德,有損朝綱,有違軍紀。
小蔥文靜地嚥下嘴裡的東西,又喝了口茶水漱口。然後款款站起身,邁着利落的步伐來到大殿中央,跟胡御史並肩站立。
她掃視一圈衆臣。對永平帝道:“胡御史說的有理,民女確實犯了欺君之罪。”
衆臣一呆!
趙耘頓時急了:“小蔥你……”
小蔥一擡手,止住他說下去,卻望着皇帝道:“當日,張家遭逢大難。邊關更是形式危急。於公,民女不能棄國家於不顧,‘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匹婦亦有責’,若不然。便是對皇上不忠;於私,張家沉冤未雪,民女不能棄親長不顧。若不然,就是對親長不孝。民女不能做不忠不孝之人,只好棄卑微身軀於不顧,投身疆場。”
她再次掃視衆臣,輕笑道:“如今。西方、南方邊關已定,便是元國還在虎視眈眈。兩位兄長也必能爲君分憂;張家已經平反,兄妹自然會替民女盡孝。民女已經心無牽掛,就請皇上斬了民女,以振朝綱,以整軍紀,以彰顯婦德。”
衆臣鴉雀無聲,尷尬萬分:這話說的,卸磨殺驢也不帶這樣的。
這女子好厲害一張口,以退爲進,愣是讓剛纔那些說話的人羞愧無言。
永平帝只覺老烏龜又在頭頂飛快地爬動,一個不留心,把鹿肉半吞進喉嚨,噎得直翻白眼,可卻沒人注意到——都盯着下面那個女子呢。
黃真見勢不妙,忙對小蔥笑道:“我等並非……”
板栗大步走出來,跟妹妹站在一處,毫不顧忌地截斷黃真的話,道:“殺吧,殺吧!妹妹你放心地去,爺爺奶奶和爹孃有哥哥照看。不過,你走之前,是不是還有一樁心願未了?”
他轉到胡敦的面前,跟狼一樣上下打量他,冷笑着:“那殘害忠良的奸賊還活得好好的,不除了他們,妹妹放心得下張家?放心得下大靖?你還是不忠不孝啊!”
胡敦終於變色,怒喝道:“玄武候,莫要血口噴人!”
板栗冷笑道:“噴你?”
轉過身,朝着大殿下方,張開雙臂昂然道:“在我張家爲國盡力——殺敵的殺敵,開荒的開荒的時候,胡家在幹什麼?他們在忙着落井下石,對張家趕盡殺絕,甚至置國家安危於不顧,背後下黑手,殘害邊關將士。這樣的奸賊,若是不除,大靖將永無寧日!”
胡鈞頓時面如死灰,心神恍惚。
青山早忍不住要跳出去,被葫蘆一把摁住,對他搖搖頭,又示意李敬武看好他,然後,自己也起身來到大殿中央,跟板栗小蔥站在一處。
他對着胡敦沉聲言道:“本將軍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自己的侄兒在家無所作爲,欺男霸女,幹下數不清的喪天良勾當,連幼童幼女也不放過,你不去懲處,一直護着,卻要把在邊關苦熬四年,殺敵無數,立下汗馬功勞的一介女子正法,真正是無恥之極!可笑之極!”
胡敦氣得渾身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羣臣都被三人氣勢震住了,連黃真也猶豫着不敢說話了。
這一吵,趙鋒也勃然大怒,將酒杯往桌上一頓,對胡敦大喝道:“老匹夫,就你這樣的也配在朝廷做官?正事不幹,專門害人。不如去黑莽原,接替楊子哥哥開荒。”
趙耘被二弟驚得一哆嗦:祖宗,這是朝廷!皇帝還在呢,當是清南村啊,你就敢罵當朝御史?
他忐忑不安,也不知皇上封這個渾愣子二弟爲朱雀將軍對趙家來說是福是禍。
心裡這樣想,嘴上可不認輸,冷笑接道:“開荒?不是大哥小瞧他,去了黑莽原呆不了三天,他就得死翹翹!”
一時間,清南村的少年們紛紛開口,指責胡敦和那些反對封小蔥爲將軍的朝臣,乾陽殿變成了菜市場。
胡敦見自己被圍攻,兒子卻一言不發,憤怒地喊道:“不是欺君?那爲什麼張乾要刻意隱瞞,還在萬軍面前摔死了揭發的張富?如今倒好,殺人的逍遙法外,說真話的卻枉死。”
汪魁終於忍不住也站了出來,不悅地對胡敦道:“胡伯父,當日張富指責黎將軍女扮男裝,可不是林聰。他不努力用心報國,卻把心思用在害人上,整天盯着人家大小便,虧黎將軍還對他有救命之恩。小人就是小人!”
胡敦卻不管他後面的話,只反駁前面的話道:“張靈兒曾經替她兄長坐鎮蜈蚣嶺,焉知那黎章不是她假扮的?”
汪魁怒道:“胡伯父,講話要憑理:之前黎章和林聰同時在軍營中,何必假扮?黎將軍帶兵偷襲蕃國時,林聰卻是不在的,那時她才假扮了黎將軍。”
見胡敦還要說,魏銅也忍不住跳了出來——他已經升爲副將軍——提高聲音大喝道:“當日,張副指證黎將軍是女人,顧澗顧將軍就曾說:‘咱們凜凜大丈夫,滿臉正氣地湊一塊商量,要把那改頭換面、爲國殺敵的裙釵正法,可不是什麼有臉的事,本將軍覺得羞愧!’嚴將軍也說,我等堂堂鬚眉男兒,不能學人家女子殺敵,還要算計人家,真是丟人;何老將軍也答應,即便黎章是女子,他也不會懲處,只會上報皇上,請皇上赦免。如今,邊關已定,你們就要卸磨殺驢,,不覺得丟人?”
永平帝感覺頭頂的老龜急躁起來,彷彿對他怒道:“老龜要上奏玉帝,換紫薇星主。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黑爪子揮舞,朝他虛拍——看在他是紫薇星的份上,不敢真打,這當然是他臆想出來的。
可見人不能幹虧心事,否則的話,心裡存了魔障,便是寢食難安了。
永平帝就是這樣,也沒人逼他,他卻總是疑神疑鬼、在心中自問自答,感覺老龜拍他,慌忙往前一撲,撲到御案上,“哇”的一聲,將卡在喉嚨裡的那塊鹿肉給吐了出來。
嚇得旁邊太監臉色慘白,忙上前幫皇帝順氣,衆臣也都大驚失色。
胡敦忽然眼珠一轉,冷笑着對板栗、葫蘆等人道:“真是好威風、好氣勢!你們把皇上逼迫到如此地步,怎麼,張家翻身了,手握重兵了,想要造反了?”
這話誅心,趙耘等人頓時色變。
板栗卻凜然道:“造反?那是你這樣人乾的事。我們麼,對這權勢可沒什麼眷戀的。既然你這樣說,反正北邊有洪將軍頂着——他乃是帥才,在下這就辭去玄武候爵位,回清南村種田去。葫蘆哥哥,你說呢?”
葫蘆冷笑道:“我巴不得呢!咱們本來在鄉野日子過得逍遙自在,要不是清南村去了個混世魔王,哪會扯出這些個事。”
板栗道:“哼,要不是大靖國難當頭,我們還懶得出清南村呢。我們隨時都可以掛冠而去,連我二叔那裡我都可以擔保。你胡家可有這份魄力?可捨得這份榮華富貴?要不要咱們兩家比一比,同時辭官?”
胡敦頓時面色紫漲。
要不是大靖國難當頭,我們還懶得出來,這話怎麼這麼耳熟?
永平帝在太監的幫着下,緩過氣來,拒絕了杜宰相勸他去歇息的提議,深吸了兩口氣,然後猛然拍案喝道:“都給朕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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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晚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