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武帝看着懷中一臉興奮的少女,不動聲色地問:“你很想做皇貴妃?”
綠菠眨了眨長睫毛,也困惑起來。
起先,她是想進宮的,但那是爲了幫三姐姐;如今,三姐姐已經出宮了,她究竟要不要做皇貴妃呢?
然只頓了一瞬,就理所當然地答道:“那當然了。我大姐說,不想做將軍的軍士,不是好軍士;那就是說,不想做皇貴妃的妃子,也不是好妃子。做人得有志向,朝廷的大臣還都想當宰相呢!”
一席話聽得英武帝目瞪口呆,有這麼比的嗎?
“你大姐還說什麼了?”他低頭問道。
“我大姐還對我們說,既然進了宮,就必須全力以赴,絕不能輸了氣勢。”綠菠脫口答道。
這確實像玄武將軍的行事風格。
可是,那是你大姐,你跟她完全是兩類人,明白嗎?
英武帝對着鬥志昂揚的少女,十分的無語。
上次在紫月湖的湖心島上,他因爲關注香荽太多,因此沒特別留心綠菠,今日這番審視下來,滿心不解:張家怎會養出這樣天真爛漫的女兒?
不應該呀!
正愣神,綠菠忽然想起青蒜來,忙仰頭對那邊樹上叫道:“四姐姐,你快下來。”一邊掙扎着要下地。
可英武帝死不放手。
他也擡頭望向青蒜。
青蒜見那個威嚴的帝王好整以暇地抱着五妹妹,絲毫沒有接她下來的意思,分明要她自己努力。
不下去是不成的了。
她便一咬牙,雙手挽住輕紗,也往外蕩了過來。
衆侍衛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卻無人上前相助。
這些女子。若是被皇上選中,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就算不能選中,那也是豪門千金,不是他們能碰的。皇上不開口,誰敢上前?
青蒜本不害怕的,但被這麼多男人盯着。難免緊張。
蕩過來後,順着輕紗下滑。結果一不小心溜到了頭,失手掉下來。慌忙疾步前竄,穩定身形。
綠菠急得大叫,雙拳捶向英武帝肩膀,無不幽怨地瞪他,彷彿在說“你不接,還不放我下來接,什麼意思?”
英武帝這才鬆手放她下地。道:“沒事了。”
綠菠忙看向青蒜,果然站穩沒事了。
原來,一名龍禁衛將領終究看不過,上前攙了她一把,這會兒正惶恐後退,朝英武帝跪下了。
英武帝看了他好一會,才淡聲道:“起來吧。”
這時,綠菠高興地拉着青蒜過來拜見。又請求說,她口渴了。想喝水。
“口渴?想是蜂蜜吃多了。”英武帝戲謔道。
綠菠和青蒜一齊低頭。
那蜂蜜吃多了,實在齁得嗓子難受。又不敢亂喝生水,一怕生病,二怕喝多了水要如廁。她們可不敢在野外如廁。因此,這會兒上面口渴,下面尿急。說不出的不舒服,急着要去解決。
英武帝問了侍衛,知道其他女子還要一個時辰以後才能到,便領着她們姐妹往殿內去了。
等喝了水,又如廁過後。才奉召去殿後靜室見皇帝。
英武帝打量姐妹二人,目光落在綠菠身上。
就是她了!
綠菠和青蒜見房內無人,忽然對英武帝跪下了,“皇上,臣女三姐姐並沒有招來百鳥朝鳳,那些鳥兒都是臣女招來的……”
話未說完,英武帝沉喝道:“住口!”
綠菠見他陡然翻臉,嚇了一跳,又羞又怕。
青蒜也呆住了。
原來,香荽的事在宮裡傳得更厲害,她們都有耳聞,因此心急的很。剛纔過後,綠菠覺得她一定會留在宮中了,才大着膽子向皇上澄清此事。
英武帝命外面人都退遠,方纔嚴厲地吩咐道:“記住了:永遠不許再提這事,也不許你再吹口技逗引鳥兒。”
綠菠和青蒜都驚愕不已,皇上居然什麼都知道。
英武帝看着綠菠,心頭也有些疑惑。
他已經決定要封她爲皇貴妃了,這難道真是巧合?
半個時辰後,英武帝命人請皇后來到殿前,準備宣佈選妃結果。
衆女也都陸陸續續到了,無不累得花容褪色。
崔寒煙是繼張家姐妹之後第二個到的。她看着嬌豔如花的張家姐妹發呆,不明白她們怎能走得如此快,卻又不形容狼狽。
英武帝注視着她,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恭敬地回道:“臣女自進院後,從前門一直拜到後門,那位高僧就放臣女進來了。”
英武帝聽後,掃一眼她衣裙上的灰塵,微微頷首。
英武元年三月一日,選妃結束,總共選了八名女子。其中,大理寺卿張楊之女張燦兒被封爲皇貴妃,曹蕙、趙翎、姜珂等女或被封爲嬪,或封爲貴人、常在。
綠菠越過嬪妃和貴妃,直接封爲皇貴妃,僅居於皇后之下,羨煞無數女子,滿心嫉妒自不必說。
崔寒煙被封爲太子妃。
上次御花園之事雖然未查個水落石出,然英武帝心中明鏡似的,這太子妃之位,就與姜家無緣了。
青蒜則被送出宮去自行婚配。
傍晚,白虎王府後花園內,秦霖身穿紫紅箭袖,正和紫茄並肩徜徉在花間小徑上。
“你叫我來,不是看花的吧?”他柔聲問少女道。
“王爺有沒有法子幫香荽妹妹?”紫茄含羞瞅了他一眼,問道。
香荽的事一直懸着,她可急了。
說起來,香荽還是被她連累了。
“這我可沒法子。”
“王爺沒用心。往常那麼難的事,你不都解決了。”
“紫茄,你真是高看我了。”秦霖忍不住笑起來,解釋道。“我身份特殊,不便出面。”
紫茄聽後面露失望之色,輕嘆了口氣。
秦霖不忍,便低聲道:“你不用發愁。依我看,這事沒大礙了,皇上肯定會下旨賜婚的。”
紫茄驚喜地問:“真的?”
秦霖點頭道:“張家和王家都在使力。這你是知道的。其實,就算什麼也不做,最後皇上也會下旨賜婚。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我,便再不喜香荽,也要將她留在宮中;既放她出來,必定要她嫁人,斷沒有讓皇家聲譽受損的道理。皇上遲遲不下旨,應該另有用意。”
驅使得張家和王家傾盡心力,好厲害的帝王心術!
紫茄聽了徹底放心。
春風綿軟、花草繁盛。兩人靜靜地走着,偶爾悄聲低語,無限情意和喜悅便傾瀉出來。
“走,去那湖邊。瞧柳葉全抽齊了。”
“這裡再好也就這樣。清南村的小清河邊,那柳樹才美呢!”
“想回老宅了?”
……
兩人正轉向湖邊,一個丫頭從園門口匆匆跑過來。
紫茄的丫鬟慧兒跟在他們身後,聽見響動忙回身攔住,低聲問道:“什麼事?這麼急忙急火的?”
那丫頭笑燦燦地說道:“宮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選妃結束。張五姑娘被封爲皇貴妃了。我在老太太那聽見這話,就來告訴姑娘一聲。”
紫茄在前面聽見。忙將那丫頭招到面前細問詳情。
待聽完,秦霖失聲笑道:“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連他也猜不透英武帝爲何會如此選妃。
等丫鬟退下後,他細思這事,不禁笑了又笑,直搖頭。
紫茄卻凝視着他,輕聲問道:“你後悔不後悔?”
秦霖一愣。轉臉望向她黑眸,立即被吸入那兩汪沉靜的深潭,“後悔什麼?”
“你原本也可以這樣選妃,廣羅天下美女的。”
“娶那麼多女人幹什麼?我只要你一個人就夠了。”
紫茄癡癡地望着他,眼中波光粼粼。
秦霖彷彿置身那潭水中。隨着波瀾起伏。
好一會,他瞥見道旁有一叢玫瑰,紫紅花兒,嬌豔明媚,便彎腰從枝頭掐了一朵,替紫茄簪在發間。
“別以爲我有多好,我可是個壞人。”他輕笑道。
“壞人?”紫茄疑惑了。
“要是我不壞,就不可能活下來,早死了;要是我不壞,也不能開創安國;要是我不壞,根本無法娶你!”秦霖握住她的雙手,認真地告訴她,他是個“壞人”。
紫茄愣了會,才抿嘴笑了。
見前面柳樹下有條長椅,秦霖拉着她走過去,從腰間扯出一條帕子,撣了撣灰塵,扶她坐下。
他自己也挨着她坐了,對着她又道:“你別以爲我有多好。我因爲從小生活在榮郡王府,見慣了許多女人鬧騰,纔不想多娶的。”
紫茄忙問:“好多女人嗎?”。
秦霖點頭道:“在榮郡王府,少爺一成年,房裡就要放通房丫頭。一爲學習人事,二來也免得在外被女色所惑。我因爲是寧王之子,身邊伺候的女子更多。這麼算來,上至榮郡王,下至世子等兄弟,妻妾無數,每日都有事端。”
紫茄訝異地問道:“她們……老吵架?”
她想象中,娶許多女人一定會吵架。
秦霖道:“何止吵架!就拿榮郡王世子來說,他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卻偏偏瘋狂癡戀一小戶人家女兒。那女子也是一樣,山盟海誓,只要能跟他相守,什麼名分都不計較!等費了許多手段和心力弄回來,世子妃也沒不容她,才過了一年,就要死要活地鬧着要名分了,說人家都瞧不起她。你說,難道她事先就沒想到這個?”
紫茄道:“想是她也沒料到日子會這樣難過。”
秦霖點頭道:“正是如此!這還算好的了。最可怕的是我二哥,他喜歡上了一個煙花女子,費心弄回來做妾。你知道,像我們這樣人家,煙花女子生的孩子,是不能自己養的。加上她的身份,常受氣。接連抱走兩個孩子後,第三胎又生了個女兒,老王妃便又要抱去養。你猜怎麼樣?”
紫茄問道:“怎麼樣?”
秦霖道:“她當着衆人面把孩子掐死了!”
紫茄驚叫一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渾身發抖。
秦霖忙握住她的手。輕拍了兩下,接着道:“從那以後,除非我想娶一個女子爲妻,我再不信其他女子的話。我不信她們會爲了我無怨無悔。她們要的其實很多:有了名分還要真心;即便對她真心,她又想要全部——不許你對其他女子有情意,而這些,我一定給不起。我只能對我的妻子做到名分和真心一齊交付。”
說着,他的目光深遠起來。
他想起了圖蘭。
他不肯納她,本是爲了她好。可是,她竟然自薦爲英武帝的妃子,真是不知死活!
紫茄擔憂地問:“照你這麼說,那綠菠在宮裡……”
秦霖忙道:“她不一樣,她不是已經被封爲皇貴妃了嗎!加上張家勢大,皇上也會對她另眼相待的。”
紫茄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又問:“你……那些伺候你的女子。現在在哪?”
秦霖瞅着她一笑,搖頭道:“不知道。”
紫茄一時不知如何說。只沉默。
秦霖揉着她的手掌,輕聲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壞?等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你的。”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會再弄別的女人回家。”
紫茄看着他用力點頭道:“我相信你。”
秦霖揚眉笑道:“你當然該信我。我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倒是你哥哥他們,別看現在都深情的很。將來怎樣,那可說不準!”
紫茄嗔怪道:“不許說我哥哥!”
秦霖笑着望向左邊,黃豆正匆匆走過來。
這個三舅哥,老是喜歡跟他作對。
紫茄也看見了,忙道:“三哥來了。”
黃豆笑道:“青蒜和綠菠回來了。綠菠封了皇貴妃。定在三月十五進宮。爺爺奶奶要去道賀,叫你也去,說姊妹們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去說說話。”
紫茄忙答應,站起身來。
黃豆來到近前,看看紫茄,又審視地看着秦霖,問道:“剛纔說什麼呢?”
秦霖也起身,和他兄妹一起往園子外走,一邊道:“說你呢。猜你將來會不會納妾。”
黃豆愕然道:“怎麼說起這個?”
紫茄忙要打岔,秦霖卻不管,把前話重述了一遍。
誰料黃豆點頭道:“有道理。不過,那也是多少年以後的事了。誰能料定以後的事呢?眼下,我們是不會的。”
秦霖搖頭,顯然不信他。
黃豆道:“你別不信。我們雖不是什麼大賢之人,上有長輩管着,身邊有媳婦管着,自己又肯收心,不會胡來的。我告訴你一個笑話:前日有人叫大苞谷去春香院喝花酒,他不去。他說,家裡有美貌的媳婦,還有好些漂亮丫鬟,倒去那地方花冤枉錢。”
秦霖頓時哈哈大笑,紫茄也低頭忍笑。
黃豆笑道:“這小子是絕不會在外養女人的。怕是女人倒貼銀子找他,他還擔心有首尾,將來害他虧本呢。”
秦霖忍笑道:“那是肯定的。”
三人出了園子,秦霖告辭,紫茄隨爺爺奶奶去玄武王府道賀不提。
第二日早朝議事罷,英武帝便降下旨意:翰林院修撰王窮協助燒製玻璃和出使安國有功,朕予以賜婚,與玄武王之三妹張水兒結爲連理……
香荽的婚事終於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