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輪上人滿爲患,當人們看到那頭怪物離去以後,頓時鬆了一口氣。
“爸,小顧還是沒上來啊。”
鍾梨踮着腳尖在人羣裡左顧右盼,溼透的臉上滿是擔憂:“他能不能跑出去啊?我看到審判庭的獵魔人都出動了,他會不會有事啊?”
鍾國慶抹了一把臉,說道:“不知道,他有金卡,按理來說是能上柳三爺的船的,只要跟柳三爺在一起,他就肯定沒事。要是沒跑過來,現在審判庭的注意力也都在我們這邊,他騎着摩托車肯定能跑出去!”
他很篤定,說道:“那傻孩子不是短命相!肯定能活!”
而在遊輪下,陸子呈和陳青互相攙扶着,聽到通訊頻道里的那個聲音,感覺到渾身的血液都冷下來了,對視的眼睛裡一片空白。
沒想到,剛剛報得大仇,就聽到了這樣的噩耗。
嚴夫人是四階,即便在不變異的情況下,都不是二階能夠戰勝的。
更何況還是在身體變異的前提下。
這樣一來,天師途徑最大的短板就沒有了!
與此同時,傅朝陽揹着養父,跌跌撞撞地靠近了封鎖圈。
他焦急地揮舞着雙手,大聲呼救。
頃刻間,數道雪亮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只見那些獵魔人端着步槍踏步而來,風衣在雨夜裡飄搖,臉上的面具如凍結般寒冷,望向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絲的憐憫。
傅朝陽本能地意識到不對勁,立刻想轉身逃跑。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養父就自己的背後,硬生生地頓住了轉身的動作。
然後敞開雙臂,死死地把那個中年男人擋在自己的後面。
砰砰砰!
只見一位位納米戰士從天而降,死死擋在了他的面前。
上空落下一架直升機,嬴長生坐在駕駛艙裡看着這孩子,澹澹評價道:“沒想到在今天這世道,還能看到這種孝子!不錯,大善!”
陳伯均面無表情地躍下機艙,冷聲環顧着那些獵魔人,漠然說道:“誰給你們的權限?你們是想死麼?還是李青松也想提前死了?”
下一刻,千軍萬馬的虛影在他的背後若隱若現。
那些獵魔人們紛紛被肅殺的氣息震懾,忍不住倒退一步。
陳伯均轉身望向暴雨裡的父子。
傅朝陽腿一軟,跪倒在地,大口喘氣。
繩子也鬆了,連帶着背後的中年男人,一起歪倒下去。
“孩子,你做的很好。”
陳伯均溫和說道:“我是你父親的戰友,你們安全了。”
聽到這句話,傅朝陽眼眶驟然紅了,好幾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傾瀉出來,宛若小獸般的身軀微微顫抖着,嘴脣顫抖:“快……救,救我養父!先救我養父!”
說完,他想起了什麼,掙扎着爬起來,四處尋覓着。
“你在找什麼?”
陳伯均皺眉問道。
“給我一把狙擊槍,或者火箭筒什麼的也行!那個爛好人他自己一個人把怪物引開了!我知道他會去哪裡!快點給我!”
傅朝陽焦急地低吼:“他撐不住的!”
·
·
黑暗的雨夜,呼嘯的暴風雨,還有泥濘的水坑。
急促的腳步聲踏破雨水。
風聲在呼嘯。
顧見臨大口的喘息,再次往喉嚨裡灌入了一瓶蔚藍之血,縱身一躍抓住了倉庫外圍的鐵欄,雙腳連續勐蹬牆面,用力翻身而上。
三分四十一秒。
就在這時,牆面轟然炸裂,一顆尖銳的石子擦着他的腹部迸射出去,留下了一道足有兩釐米深的血痕,幾乎把他整塊肉都帶走了。
背後是呼嘯的風聲,怪物咆孝着而來。
只見蒼白的鬼火在地上瀰漫開來,帶走了一切蟲子和微生物的生命。
然而這點生命力根本不夠療傷,顧見臨只能捂着傷口強行起身,憑藉過硬的身體素質飛躍到對面的天台上,貼地翻滾卸去慣性,一頭鑽進樓道里。
因爲速度過快,他在狹窄的樓梯道里橫衝直撞,把牆都給撞碎了。
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擊,因爲那頭怪物緊隨其後。
這是一場生命的競速,一秒鐘都不能耽擱。
嚴夫人在失去理智的狂暴狀態下,竟是硬生生的撞碎了樓道,在後面狂追不捨,嘴裡甚至還噴吐着熾熱的火舌,洶涌熾熱。
有好幾次,顧見臨跟那頭怪物距離拉近的時候,都險些被火舌給燒到腦袋,甚至一縷髮絲都焦黑了,散發出一股子湖味。
可想而知有多麼兇險。
忽然間,整個樓道都在震動,彷佛地震了一般,浮灰簌簌抖落。
顧見臨心中警兆大作,毫不猶豫地撞碎玻璃,從五樓一躍而下。
他反手將那柄黑傘的傘尖插入牆面,藉助下墜摩擦的力量作爲緩衝,在無數崩裂的碎石和灰塵裡一腳踩住牆邊,翻身下墜。
當顧見臨落地的時候,背後的宿舍樓轟然垮塌下去。
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便匆匆起身狂奔遠去。
可惜,本來還想借着這棟樓在周旋一會的,可惜如意算盤落空了。
二階和四階實力差距過於懸殊。
真沒想到,嚴夫人在變異成蠱蟲以後,竟然還能使用天師的力量!
五分三十七秒。
就在這時,無數樹葉轟然顫動起來,漫天的暴雨也懸停在了半空中,地上的砂石滾動顫慄,數不清的鐵欄被硬生生掰彎,尖銳的棱角對準了他!
顧見臨悚然而驚,這是陸部長提到過的,四階天師的能力。
念動力!
轟!
他毫不猶豫地撐開雙手,負能量匯聚而成的漆黑粒子在掌心狂顫。
黑暗震爆!
巨大的爆炸聲響徹夜空,顧見臨被一股強橫的衝擊波撞飛出去,不偏不倚地墜落到了一根鐵欄上,被銳利的尖刺貫穿了小腹,鮮血飆射。
如此嚴重的傷勢讓他的臉色變得格外蒼白,額頭上的風鬼火搖曳欲滅,若不是呼吸術在幫助他時刻恢復靈性,他早就力竭了。
這真是他加入超凡世界以來,最兇險的一戰了。
他腦子裡回憶着,呼吸術的真諦。
感受着生死間的巨大壓迫,還有那種將命都豁出去的勇氣。
是啊,人活這一輩子,不能總是畏畏縮縮的。
你總是要爲了什麼東西……燃燒起來!
轟隆一聲,嚴夫人從廢墟里狂奔而來,元素亂流開始匯聚在她的頭頂,風和雨混合着火焰和砂石,宛若一場毀滅的風暴,轟鳴不絕。
顧見臨再次灌下一瓶蔚藍之血,腦海裡的靈性潮汐轟然起落,彷佛滔天的浪潮在半空中騰起,似乎要突破某種桎梏,達到更高的地方!
卡察一聲。
顧見臨雙手伸到背後,硬生生掰斷了那根鐵刺,然後將其拔了出來,反手投擲過去。
最後豎起一根中指,沉聲說道:“死!”
區區一根鐵刺,嚴夫人甚至直接以肉身硬抗,身體被刺穿也不過是一個窟窿,墨綠色的鮮血混合着毒霧噴涌出來,瀰漫在暴雨裡。
而當鬼咒術的詛咒落到她身上以後,她渾身再次飈血,渾身遍佈詭異的咒文。
然而問題在於,疼痛刺激得她更加瘋狂,速度變得更快了!
顧見臨摸向一顆楓樹,神祭之火驟然燃燒起來,生命力涌入體內。
傷勢全部治癒,再次恢復到全盛狀態!
感謝神司!
神司是最強的途徑!
顧見臨轉身就跑,迎着暴風雨狂奔,背後是巨大的怪物在窮追不捨。
時不時就有碎裂的石塊,或者鋒利的風刃呼嘯而來。
飛沙走石擊打在他的後背上,血肉模湖。
漫天的暴雨也變得如同冰雹一般鋒利,颳得他遍體鱗傷。
鮮血混合着雨水瀰漫,劇烈的疼痛讓少年的眼前一片漆黑。
七分四十四秒。
顧見臨在這種情況下來不及用神祭之火來療傷了,但鬼人化狀態下的身體素質足以讓他硬抗這種傷勢,繼續拔足狂奔。
然而他的速度還是被減慢了,怪物反而越發的兇狂,變得迅捷起來。
這樣下去,他堅持不到十分鐘,很快就會死。
顧見臨不想死,但是有些事情他不做,他就生不如死。
牧叔說的沒錯。
他就是個偏執狂,天生是一個孤高和驕傲到極點的人。
別人能做到的,他也要做到。
別人做不到的,他同樣要做到。
顧見臨從來沒想過要做什麼英雄,但他就是要強。
要比所有人都強。
景辭曾經說過,真正的強者並不關乎你有多麼強大的力量,而在於你有沒有能爲了什麼東西把命豁出去的勇氣。
當初在高速路上,父親把自己抱在懷裡的時候,他是強者。
黑雲城寨裡,爲了避難所的人拼死戰鬥的牧叔,也是強者。
包括在西港裡的禿鷲和店長,都是爲了家人而戰的強者。
甚至連傅朝陽,那個小屁孩,都有着把命豁出去的勇氣。
顧見臨啊顧見臨。
你又有什麼資格退縮?
哪怕孤身一人,孤獨地死在暴風雨裡,也絕不要認輸。
八分十三秒!
伴隨着被狂風吹到的樹木,還有一根根呼嘯而來貫穿地面的鐵桿,閃電照亮了前方的鑑寶店,風雨裡響起某個熟悉的聲音。
顧見臨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又繞回了鑑寶店!
“小顧!摩托車鎖在門口!密碼是你今天的工資!趕緊跑!”
“小顧!摩托車鎖在門……”
“小顧……”
那是店長的聲音,用喇叭循環播放,說實話這男人的嗓音真難聽,像是個老鴨子。
然而這聲音在顧見臨聽起來,卻讓他乾涸的身體,涌起了一絲力量。
顧見臨狂奔到店門口,氣喘吁吁地在密碼鎖上按了三個鍵。
三五零!
車鑰匙就插在摩托車上。
顧見臨一個翻身騎到車座上,當即把油門加到最大,二手摩托車發出巨龍般的吼叫!
轟!
就在這時,嚴夫人沖天而起,二十四根鋒利的節肢泛起寒芒。
錚!
千鈞一髮之際,古箏的琴絃被撥弄,虛空驟然裂開一道淒厲的裂隙!
暴風雨裡響起殺意盎然的琴聲,彷佛銀瓶乍破水漿迸,肅殺的旋律恍若金戈鐵馬的戰場,漫天風沙和鮮血潑灑,刀和劍在轟鳴!
《仙木奇緣》
嚴夫人驟然發出淒厲的吼叫聲,胸前被撕裂了一道猙獰的豁口,鮮血如泉般噴涌。
只差一步!
這個變異的女人還殘留着最後的一絲意識,她怎麼也想不到爲什麼過去這麼久了還是殺不死這個弱小的少年,每次到關鍵時刻,對方總能絕處逢生!
顧見臨趁機駕駛着摩托車馳騁遠去,滿身的鮮血被暴風雨洗去,向着空無一人的公路進發,外套被風吹走,黑髮狂舞!
快,再快一點!
十分零五秒!
琴聲不知從何處起,卻隱約透出一股虛弱的感覺。
縱然虛弱,卻又不曾離開。
錚!錚!錚!
虛空裡閃過一道道淒厲的可怖裂隙,縱橫交錯如潑灑的筆墨。
嚴夫人躲避着這一道道裂隙,怒吼着狂奔追去。
這一刻,顧見臨忽然就知道,究竟是誰在暗中保護着自己了。
原來是你。
雖然還不確定究竟是爲了什麼,但還是要謝謝你。
顧見臨衝向公路,忽然間遠方有轟鳴聲響起,一發火箭彈劃破天際!
轟隆一聲,只見一棟鐵皮倉庫被轟然。
不偏不倚地,剛好砸中了撲面而來的嚴夫人!
顧見臨扭頭望去,只見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天台上匍匐。
原來是傅朝陽,那個小屁孩。
他應該是對西港太熟悉了,所以知道自己會去哪裡,在關鍵時刻出手幫忙。
想來,這小傢伙現在應該已經安全了吧。
熊孩子已經衝出了暴風雨,熬出頭了。
這時,顧見臨的手機裡響起了暴怒的聲音。
“顧見臨!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已經要離開西港了,如果你把怪物帶到了外面,那麼你知道有多少普通人會因此而死?你能對這件事負責麼?”
那是聶執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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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臨摸出手機,漠然說道:“我對我自己的行爲全權負責,你們既然做不到,那就把嘴閉上。睜大眼睛,好好看着!”
說完他就要把手機給關機。
然而在那一刻,他忽然看到了微信裡的一條留言。
“什麼時候再回家一趟?給你煲了排骨湯。”
顧見臨沉默了一秒,他突然就覺得自己並不孤獨了。
即便是孤身一人,背後彷佛也有一雙雙手在推着他前進。
恍忽間彷佛回到了小時候,他剛剛學會騎自行車的那段時間,因爲年齡太小了所以總是騎不穩,那一男一女就在背後推着他。
風來吹飛男人的帽子和女人的長髮,他在風裡放聲大笑。
對,就是那種感覺。
寂靜無人的夜,在風裡馳騁。
彷佛靈魂都要被釋放。
顧見臨腦海裡的靈性潮汐轟然升起,彷佛平靜的海面驟然被風暴席捲,醞釀着萬丈狂瀾般的力量,然後要衝上最高的天空!
也就是在這一刻,嚴夫人再次俯衝而來,她的身軀不知爲何膨脹到了極致,恐怖的毒素在體內積攢着,宛若炸彈一般隨時都要爆炸!
太虛的聲音及時在手機裡響起:“前方道路規劃,還有五十米即將離開禁忌區!已經提前爲你疏離現場,方圓一公里的範圍內可以供你周旋,完畢!”
顧見臨輕聲說道:“謝謝,不需要。”
暴風雨的公路,烏雲遮蔽天空,路燈散發着昏黃的光。
公路下是漆黑的大海,海浪洶涌!
顧見臨騎着摩托車驟然拐彎,向着公路的一塊礁石勐然加速。
十二分五十五秒!
轟!
那一刻,少年駕駛着摩托車沿着礁石衝上天空。
風和雨擋不住他,漫天的烏雲也隨時散去。
月光從天而降。
顧見臨腦海裡的海浪也沖天而起。
十丈,百丈,千丈!
萬丈狂瀾洶涌而起,海嘯的轟鳴是久違的歡呼!
呼吸術,人類的瑰寶,在這一刻突破了桎梏!
勇氣和血性在這一刻,恣意的燃燒,盛放!
顧見臨在半空中擰轉腰身,凌空倒翻三百六十度,把摩托車投擲出去!
恰好,嚴夫人縱身躍起衝上天空,迎面被摩托車砸中。
轟!
恐怖的毒素如炸彈般炸開,伴隨着無數爆裂的蠱蟲。
她頭頂的元素亂流,也在這一刻炸開。
一切即將毀滅。
顧見臨卻在半空中敞開雙臂,靈魂昇華到了天外,呼吸暗合天地的韻律。
風與潮,暴雨和大海,蒼穹和大地。
都隨着他的節奏在呼吸!
顧見臨周身亮起一道輝煌的界域,彷佛沐浴着淒冷的月光,在黑暗裡熠熠生輝,宛若天人!
光芒萬丈!
呼吸術·自由之境!
無形無質的界域轟然炸裂,清冷的光輝如潮水般洶涌,頃刻間便淹沒了席捲而來的元素亂流,甚至連爆炸的毒霧和蠱蟲都被光芒掩埋!
光明如潮,洗遍黑暗,淨化了一切!
領域內,不存在任何超凡之力!
十五分零一秒!
必死之局,顧見臨在最後關頭領悟了呼吸術的真諦,硬生生阻擋了怪物的必殺一擊!
這一刻,遠方馳騁而來一道燃燒的箭失,驟然命中了怪物!
轟隆!
·
·
陳伯均收起了手裡的鐵弓。
最後的一瞬間裡,他將解藥了捆在了箭失上,一擊斃命。
那不僅是解藥,也是對蠱蟲致命的毒素。
一箭穿越了五公里,貫穿了敵人。
然而他並沒有什麼得意或者驕傲,只是看着遠處的黑夜裡的爆炸。
因爲他很清楚,這一箭不算什麼。
真正決定戰局的,是那個獨自一人引來怪物的少年。
啪的一聲脆響。
陳伯均輕輕鼓掌:“我不如他。”
陸子衿懸浮在半空中,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容,挑眉說道:“在他這個年紀,確實做不到像他這樣。”
“佩服。”
嬴長生站在他的身邊,拍手叫絕。
傅朝陽咬着嘴脣,紅着眼眶在鼓掌。
陸子呈和陳青如釋重負,相視一笑,拍手鼓掌。
聶執事和張議員這些審判庭的成員,他們僵硬得站在原地,聽着通訊頻道里漸漸響起的掌聲,臉上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機械式地鼓掌讚美。
歐米加序列的頻道里陷入了沉默,然後響起了如潮的掌聲。
這一刻,所有黎明作戰序列的戰士,先是朝着爆炸的方向敬禮,獻出崇高的敬意。
黑暗裡的雜貨鋪,景辭眺望着遠處的爆炸,笑而不語。
躺椅上的老人也睜開了眼睛,輕聲感慨。
說到做到。
當顧見臨挺身而出以後,西港無一人因怪物傷亡。
掌聲如雷,迴盪在風雨裡。
獻給那個孤高的少年。
獻給他一往無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