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蕭見深師門所在地最近的一個城池正是麗城。
若以江南爲一條小小神龍,麗城便是龍腹之下龍爪上獨立的那一點。
作爲一個單獨而重要的大城,位於魚米之鄉的麗城氣候適宜,土壤肥沃,又兼近年來風調雨順,麗城郡守就曾於每一季度呈交朝廷的奏章上寫道“金穗垂枝,糧滿陳倉”,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到蕭見深與傅聽歡來到麗城之下的時候,城樓之上站着蕭清泰的兵士,城樓之下游蕩着那些中了春蟬蠱的蠱人。
雖紅骨簫與破日劍俱碎,但兩人乃自師門中出來,早已將武器更換妥當,蕭見深這回並不用劍,而是拿了一柄和他人差不多高的半月彎鉤,鉤就名伴月;傅聽歡面對着滿滿一個神兵利器,一開始還能夠興致勃勃,但看得久了真的不免和蕭見深一樣有些麻木,於是最後只選了一把紫玉簫懸在腰邊,還順便拿了蕭見深伴月鉤邊的逐星劍配在了腰側,以防萬一。
當兩人策馬來到麗城腳下的時候,天正是傍晚,西邊紅日的餘暉叫天地間也染上了一絲血色。
按照傅聽歡本來的想法,蕭見深口中所說雖是“殺他一來一去”,但等真正到了地方的時候,必然還是有計劃的,他並不知蕭見深在麗城是否有後手,但以常理推論,不管有沒有後手,蕭見深都必然於暗中潛入麗城之中,然後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如此方是謀略之所在。
沒有想到蕭見深一起絕塵,直接就與他一起騎到了麗城城牆之下。
周圍的蠱人,牆上的兵士,都默默地看着他們,全忘了說話。
蕭見深也沒有說話。
他只是隨手拿了身上的那柄伴月鉤,向前方一擲。
只聽那轟然一聲巨響,麗城之歷經兩朝的巨大城門已被伴月鉤擊出了一個人高的大洞!
這還不止,那伴月鉤擊破城門之後餘勢未消,於半空中一個飛旋,自下而上,上了城樓上嘩啦下來一片守城士兵的腦袋,這些落下的頭顱臉上兀自帶着茫然的表情,鮮血如同紅雨從天空紛紛而下。
就在這紛紛豔紅之間,伴月鉤於半空中迴旋着,又落入了蕭見深的手中。
鉤刃如血。
那一縷緋紅似線般纏上,又似線般抽離。
蕭見深方纔若無其事一低頭,對着傅聽歡說:“我們可以進去了。”
言罷一抖馬繮,胯/下駿馬已經得得地小跑了起來,待到城門之前時縱身一跳,穿過門洞,已入了麗城之中!
傅聽歡:“……”
其餘士兵:“……”
這時衆人才紛紛回過神來,大叫了一聲之後,該持□□的持□□,該拿勁弩地拿勁弩,刀鋒統統對準了蕭見深,頂頭上司一聲令下,就是百槍齊舉,千矢萬發!
這喧鬧又猛烈的進攻聲中,傅聽歡匪夷所思,無可奈何道:“你明明可以不理會這些旁人,直接進了此地核心之處,一舉擒下蕭清泰留在此間負責的人……爲何要和這些雜役糾纏,倒平白給了真正重要的人逃脫的機會?”
蕭見深不以爲然:“逃也就逃吧,能逃到哪裡去?無非是蕭清泰那邊。朕反正要去找蕭清泰,早一日死,晚一日死,早三日死,晚三日死,又何曾有什麼區別?”
言罷一旋伴月鉤,只見一道銀練如圓飛旋,所過處,槍折箭落,人首分離!
傅聽歡竟無言以對。
蕭見深一路向前。伴月鉤一路飛旋,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血流成河。
由人體內所流出的鮮血已經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淌出一道一道的痕跡,它們蜿蜒而向前,每碰到另外一條相同的,就壯大一分,再碰到另外一條相同的,又壯大一分。
如此融合着,融合着,最後便成了可沒靴底的血之海洋!
由一人於數千大軍中直直殺出一條血路,而自己就宛如待宰羔羊一樣毫無反擊的能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這乃是一種足以摧毀擁有最鋼鐵意志之人意志的感覺!
蕭見深不過於這人羣中走了一條街的長度,那些直面着他的士兵就忍受不住這種平白送死的壓力,有大叫着丟下手中兵器抱頭蹲地的,有一下轉身向後邊退去卻被執法隊斬殺的,也有反拿了刀去殺後頭執法隊的,也有忽然痛哭流涕,坐在地上高喊的:
“陛下何忍棄我等至此,我等乃爲逆賊蕭清泰裹挾,家人都在其封地之上,不得不從——”
下一刻,他的頭顱同樣落在了地上。
那張面孔還殘存着憤憤的不滿,這樣的不滿在前一刻還如此鮮活,而下一刻,便委頓於塵埃,又被馬蹄踏入泥濘之中。
蕭見深的步伐從來沒有停止。
正如他的心從爲動搖,手從未放緩。
他平靜的聲音在這紛紛的血雨中準確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聖人不仁,以衆生爲芻狗。
“敢攔於朕之前路者,殺。”
這毫無轉圜的一句終於迎來了短暫的靜默。
而後人羣如被礁石分浪,紛紛向兩側退去,讓出了中間的那一條道路。
蕭見深這時方纔低頭對傅聽歡說了一句話。
但見他神色尋常,話語尋常,只道:“看吧,人生隨意就好,反正能夠穿過去,何必如此殫精竭慮不得痛快。”
但兩人過了這由人組成的一道防線之後,馬上又碰見了由蠱人組成的另一道防線。
這蠱人也不知是本來就在城裡的還是臨時被人從外頭召回來的。
總之以蕭見深和傅聽歡的目力,當然能夠很輕易地看見在這一羣羣嚎叫着衝上來的蠱人之後,正有兩個釋天教打扮的教衆擡着一口大鍋,大鍋中盛着整整一鍋冒着泡的墨綠色藥液。
他們一面將這些藥液分發給周圍的蠱人喝,一面飛速地拿着各種各樣的藥材加入這滾着泡沫的藥液之中!
“這是陰靈水。”
在看到這一幕的第一眼時,傅聽歡就低聲和蕭見深說話。
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一口大鍋之上,整個人都顯得若有所思:“陰靈水是一種……很珍貴的藥物。用這種藥物再通過特製的骨笛,幾乎能夠控制所有所有的蠱。甚至能讓蠱皇對羣蠱的壓制都不那麼明顯。釋天教肯在這裡用上這種藥物,莫非是看重蕭清泰的潛力,打算孤注一擲了?”
蕭見深微微沉吟。
傅聽歡等着對方的分析。
蕭見深於是又將伴月鉤擲出去,同時擡手一攝,便把那熬藥的兩個釋天教中攝了一個入手!接着他問:“你們釋天教可是已經與蕭清泰聯合成一線了?若真的聯合成了一線,待朕平定蕭清泰之後,再去南疆破釋天教。”
不管是剛纔還是現在,蕭見深所懷之武力都遠遠超出大家的想象!
之前的數千軍隊已讓出了通道,眼下這個釋天教的祭師在蠱人之後還敢蹦躂,但被蕭見深直接隔着個十數丈的距離抓入了手中之後當場嚇尿,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將什麼事都給說了:“不不不不不,我們不和蕭清泰聯合,我們是和另外一個人聯合打算趁機抄了蕭清泰的後路的!陰靈水就是這個用處的,否則陰靈水這樣珍貴的東西,我們怎麼可能用在此處?”
“另外一個人是誰?”蕭見深問。
“就是傅清秋!他手中的金鉤劍是我教聖物,爲了拿回聖物,大祭師決定與傅清秋聯合,不過大祭師也告訴了我們不用下死力氣,反正金鉤劍已經到手,形勢好我們就分一杯羹,形勢不好我們就立刻撤離回南疆。”祭師立刻說。
“他們不和蕭清泰聯合,和傅清秋合作。”蕭見深便轉頭對傅聽歡說。
“………”傅聽歡。
他被蕭見深說服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先前所想種種根本就沒有必要!
於是他同樣執起腰間長簫,吹出了一首輕快小調。
這調子遠遠飛揚在整個麗城的上空,叫所有聽見了聲音的人都不自覺露出微笑,如飲了美酒後微醺似的踉踉蹌蹌,墜入那輕飄飄而悠悠然的夢境之中。
所有的人都開始笑了起來。
這又什麼不好的呢?
做人啊,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