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之間,一個勁裝大漢,已然爬上了巨船。
李寒秋凝目望去,只見那人四十餘歲,滿臉精悍之色,赤手空拳,未帶兵刃。
於長清一揮手,道:“老夫於長清,那韓濤現在何處?”
那中年大漢一抱拳,“兄弟刁青,是韓府中的總管。”
於長清道:“刁總管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刁青道:“韓三爺本來要親自趕來,拜見於先生,但不知於先生是否肯於接見,故而遺兄弟到此,和於老先生談談。”
於長清道:“老夫一向不拘小節,韓二爺親自來,和閣下來此,都是一般。”
刁青微微一笑,道:“於大俠如此大量,刁某也不用再多謙詞了,只想請教一件事。”
於長清道:“什麼事?”
刁青道:“韓二爺之意,是希望於先生交出解藥……”
於長清接道:“老夫已和方大俠談好了,按時送上解毒藥物,不知韓二俠是否知曉?”
刁青道:“韓二爺知道這樁事,而且方大爺此刻和二爺正在一起。”
於長清擡頭四顧了一眼,道:“那正東方遙遠之處,有一艘巨形帆舟,可是方大俠、韓二俠的座舟麼?”
刁青道:“不錯,於先生料事之能,刁某人佩服無比。”
於長清淡淡一笑,道:“如是我推斷不錯,只怕我們這座帆舟,巳被重重圍困了起來。”
刁青微微一笑,道:“圍困倒不敢當,只不過韓二爺帶了甚多精通水性人物,分乘四艘大船,十二艘梭形快艇,分由四面八方而來。”
於長清道:“如是老夫不肯交出解藥,那將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
刁青道:“這個就很難說了。”
於長清道:“但有一件事我想韓二俠心中定然很明白。”
刁青道:“什麼事?”
於長清道:“縱然韓二俠擊沉了老夫的座舟,也無法取得解藥。”
刁青道:“這麼說,二爺也曾想到,但他覺得你絕不會作此決定。”
於長清道:“韓二俠太自信了。”
刁青道:“他有理由,一來這巨舟之上,坐人很多,除了你於老前輩之外,還有李寒秋、君姑娘等,老前輩縱有心沉沒於風浪之中,但卻不忍別人同遭大劫。”
於長清道:“韓二俠把老夫的事,算計得很清楚啊!”
刁青道:“所以,要請於老前輩三思。”
李寒秋冷冷接口道:“你怎知一定能把我們埋葬於江浪波濤之中呢?”
刁青道:“十二艘梭形快舟,四艘帶着水戰役施大船,圍攻諸位這一般帆舟,諸位的生望,百不有一,除非那人的水性,能在江中潛伏上三五個時辰,由水底溜走。”
談話之間,瞥見數點舟影,流矢一般急馳而來。舟影漸近,已可見舟上人物。
果然是十二艘梭形舟,每一艘快舟上,除了兩個搖櫓的大漢之外,舟上各站着三個人,人人手執強弓,腰懸箭壺。
快舟分由四面八方,團團把幾人乘坐的巨船圍了起來。
刁青四顧了一眼,沉聲說道:“那快舟上的人,所帶之箭,都是硫磺等特製之物,只要射出,立時會爆烈出熊熊的火焰,諸位武功高強,那特製之物,縱使無法射中諸位,不過,咱們用心不在射人,而在射船,這木船這樣大,大約是一定可以射中的了。船泊江中,如若熊熊地燃燒起來,諸位除了跳江心之外,只怕是很難再有生機了。”
李寒秋道:“有一件事,只伯刁管家沒有想到。”
刁青道:“這位是……”
李寒秋道:“兄弟李寒秋。”
刁青道:“失敬,失敬,如是韓二爺算有遺策,不知錯在何處?”
李寒秋道:“和你刁管家有關。”
刁青道:“和在下有關,那倒是很奇怪了。”
李寒秋道:“那就是在這木船燃燒之前,你自己先要死去。”
刁青微微一笑道:“如若區區一條命,能換得諸位許多人命,那也算死得瞑目了。”
於長清道:“還有方秀,無法逃得性命。”
刁青道:“就是我們兩個人吧,但算起來,也不算吃虧啊!”
於長清流目四顧,只見那十二艘梭形快舟,已成了合圍之勢,船上人人張滿弓箭,準備發射。
刁青輕輕咳了一聲,道:“於老前輩,目下情勢,已很明顯,老前輩如若不肯交出解藥,動手已是必然的事了。”
於長清沉吟了一陣,道:“你先下船去吧,容老夫再仔細想一下。”
刁青道:“目下情勢,已很明顯,於老前輩才智過人,當不會做出自陷絕的事。”言罷,轉身下船而去。
於長清目睹刁青去遠,不禁輕輕嘆息一聲,道:“方秀不會有此等才慧,能想到老夫坐船他往。”
李寒秋道:“方秀想不到,何人會想到呢?”於長清道:“我一直覺得方秀的背後,還有一個主持人物。”
李寒秋道:“什麼人?”
於長清道:“老夫想不出。”
蘋兒接道:“會不會是韓公子?”
李寒秋道:“目下情勢,咱們應該先謀解決,至於何人有此才能,以後再求證吧!”
於長清回顧了李寒秋一眼,道:“爲了免去日後江湖上的恩怨牽纏,我已遣走兩位船主,目下這巨船上,只有十二個水手,不過,他們個個都是久行江海的老手,李世兄覺得咱們應該如何對付他們呢?”
李寒秋道:“在下覺得,在下不能接受威脅,屈辱,必要時和他們放手一搏。”
於長清道:“他們有備而來,在江心之中和他們動手,只怕有甚多不妥之處。”
李寒秋道:“有何不妥?”
於長清道:“他們來此之人,大概都是經過挑選,精通水中工夫的人物,動上了手,他們第一步必將設法擊翻木船,不知李世兄的水中工夫如何?”
李寒秋搖搖頭,道:“不成,對水中工夫,在下是一竅不通。”
於長清淡淡一笑,道:“那麼這場搏鬥,咱們是勝少敗多。”
蘋兒道:“師父全無焦慮之情,定然是早已胸有成竹了。”
於長清道:“老夫之意,目前處境,只有和他們鬥智不鬥力。”
李寒秋目光一轉,突然回頭望着身後一個水手,道:“咱們全速衝向江岸,需要多少時間?”
那水手略一沉思道:“大約頓飯工夫。”
李寒秋道:“你估計一下,如是快舟上施火攻襲,咱們是否能被圍而出?”
那水手搖搖頭,道:“這個,在下就無法算法了,他攻襲是否準確,同時能夠引起幾處燃燒,是否另有對付救火的弩箭手,纔能有所估定……”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就目下咱們這船上實力而論,此刻風平浪靜,可以分出六人救火,如若同時有七處燃燒,那就無法施救了。”
這時,十二艘梭形快舟,已然馳近大船,團團把帆舟包圍了起來。快舟上的大漢,個個高舉弓箭,準備放射。
李寒秋冷笑一聲,又對那舟子說道:“船上可有弓箭。”那水手道:“強弓四張,鵰翎四百餘支。”
李寒秋道:“你把它拿了出來吧!”
那舟子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李寒秋目光轉到於長清瞼上,道:“晚輩有一些不解之處,請教老前輩。”
於長清道:“什麼事?”
李寒秋道:“武林中人,對那江南雙俠,似乎是都有一些忌憚,才養成他們狂傲的氣勢,晚輩覺得,咱們不妨和他們放手一戰,縱然是未必能夠勝過他們,也許可脫圍而去,只要咱們能上岸,就可以放心和他們一戰了。”
於長清略一沉吟,回顧了蘋兒了一眼,道:“你的意下如何呢?”
蘋兒道:“李公子想得太簡單,那方秀既然前來,定然有着很充分的準備,但方秀也是世間最不講信用的人,和他講條件,咱們必吃大虧。”
於長清哈哈一笑,道:“看來你的意思,也是準備一戰了。”
蘋兒道:“葬身江心,埋骨魚腹,也比落入方秀手中好些。”
於長清一拂長髯,哈哈一笑,道:“老夫這把年紀了,死而何憾,不過,你們要答應老夫一件事。”
李寒秋道:“晚輩等洗耳恭聽。”
於長清道:“老夫被方秀下毒,武功還未全復,不幸戰死,你們要替老夫完全成少林寺一行的心願。”
李寒秋道:“晚輩人微言輕,說出之言,只怕人家難以相信。”
於長清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道:“把此信投入少林寺,親交方丈之手,老夫就算盡到心力了。”
蘋兒道:“師父,你好像早已有了準備。”
於長清道:“老夫若能親自趕去少林,自是用不着這封書信了,如果不能離開此地,只有偏勞李世兄了。”
蘋兒神情肅然地說道:“師父,我不想被方秀生擒,如若情勢險惡,弟子準備自作了斷。”
於長清道:“我已交代了小健三兄弟應付之法,能否逃出此劫,那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蘋兒緩緩道:“那是說,師父也贊成李公子的方法,放手一戰了?”
於長清微微一笑,道:“咱們無法交出解藥,自然是無法逃避,不過,老夫還有一個法子,如能成功,咱們就可以平安登岸了。”
李寒秋道:“什麼法子?”
於長清道:“想法子誘使他們幾個人登上船來,也許可以使他們心中稍存顧忌.你們準備動手,我去和他們談判一下。”
李寒秋道:“老前輩小心一些,方秀奸詐得很。”
於長清道:“老夫可以對付。”緩步到大船旁邊,高聲說道:“在下請刁總管答話。”
刁青似是正在等待消息,當下高聲應道:“於老前輩可是找在下麼?”
於長清道:“不錯,老夫想和刁總管談談。”
刁青微微一笑,道:“於老前輩可是想通了麼?”
於長清道:“有勞刁總管轉告韓二俠一聲,就說解藥在於某身上,不過,需要那韓二俠親自到老夫船上來取。”
刁青道:“這個,這個……”
於長清道:“你去通知那韓三俠一聲,方秀不守信約,不知韓二俠是否是一位守信的人物……”
刁青接道:“我們志在取得解藥,於老前輩有什麼事,對在下說也是一樣。”
於長清道:“方秀既可不守信約,你刁總管的承諾,還能要老夫相信麼?”
刁青沉吟了陣,道:“老前輩說的倒也有理。”
於長清道:“所以,必得請韓二俠面見老夫一次才成。”
刁青道:“好吧,在下只好回覆韓三俠一聲,看他是否願來了。”
吩咐兩個駛舟人一聲,小舟折向那遠處大船行去。
這時,那船家早已取出弓箭,李寒秋、蘋兒各執一張強弓,準備放射。
於長清道:“敵衆我寡,如若一定要動手,我們就要先下手了,不過,對方有十二隻梭形快舟,每一隻快舟三人,並有三十六人,咱們先動手,又能傷他們幾個呢?”
李寒秋道:“這個,晚輩無法計算出來,那要看我們的箭法是否準確,能在搶先發動中,射傷幾個人。”
蘋兒道:“強弓長箭,我是毫無把握,不知道能否射中人?”
李寒秋低聲說道:“這等長箭,我也很少施用,召來船家,咱們一齊施放,雖然未必能夠傷得他們幾個人,倒可給他們一個先聲奪人。”
蘋兒微微一笑,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李寒秋道:“咱們先作準備,且看那於老前和刁青的談判如何了。”
蘋兒召來了幾個水手,各執弓箭,蓄勢以待。
於長清回顧了一眼,只見那梭形小舟,分佔四面,距自己的大船都在三丈左右,心中忽然一動,回首對撐篙的水手,道:“咱們衝過去設法早些靠岸。”
那水手應了一聲,掉頭直向正北衝去。
四周圍守的梭形快舟,未料到那帆舟會突然向前突馳,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纔好。
刁青去時交待他們,一切事情,要他回來之後,再作計議,所以快舟上手執火箭的人,也不知是否應該施放。
守在正北方的四艘梭形快舟,眼看着大船直衝過來,只好紛紛向兩側閃去。
這帆船上的水手,個個都是常走水域之人,技術熟練,駛舟奇快。
這時,刁青也不過剛剛馳近江南雙俠所乘的巨帆,眼看敵舟駛動,卻是無法下令阻止。
突然間,那正東方巨舟上,紅旗招展,可見數裡之外。
但聞嗤嗤響,白煙劃空,分由四面八方,飛射而至。
原來,那舟上紅旗,竟然是指揮施襲的暗記。
李寒秋原準備搶制先機,先殺幾個敵人,以奪人先聲,卻不料對方竟然搶先出手。
於長清看敵對之勢已成,立時說道:“船上已數處起火,咱們不能讓它燒起,蘋兒,你帶着小師弟和幾個水手救火,我和李世兄應付他們攻擊。”
蘋兒應了一聲,放下強弓,帶着幾個水手和三位師弟,取水救火,一面說道:“身上不要離開兵刃,咱們一面救火,一面準備對敵。”
幾人動作快速,於小健更是勇猛異常,桅竿上起火燃燒,他竟提了一桶水,爬上桅竿。
雖然把火救熄,免去了火燒風帆之危,但他本身,卻被兩支火箭射中,在衣服上燃燒起來。
幸好蘋兒左右雙手,各提一桶水,一齊潑下,才熄去於小健身上之火。
那火箭雖然厲害,頃刻引起數十處起火,但蘋兒救火也迅快無比,隨起隨撲,火勢竟無法蔓延。
蘋兒和三個師弟及四個船家,因搶救得法,雖然無法阻止那火箭射中帆舟,但阻止它的燃燒,卻是做到了。
李寒秋、於長清同時射出一箭,弓弦聲中,兩個施放火箭的大漢,先後倒了下去,一中前胸,一中小腹。
李寒秋一箭中敵,信心大增,搭箭拉弓,唰唰唰,一連射出三箭,一箭被人避開,另兩箭卻又射中兩人。
於長清也發出兩箭,又中一人。
頃刻間,包圍在四周的敵人,連傷五人,頗收嚇阻之效,其他小舟,也不敢過於逼近。
但他們只嚇阻了正方和東南方兩處方位,不敢逼近,正南方几艘小舟,卻靠近了大舟。
但見人影一閃,兩個大漢,卻疾如飛鳥一般,躍上大船。
蘋兒正自提一桶水救火,眼看兩個大漢躍上帆船,當下一揚雙手,木桶當作暗器,投擲出手,直向兩個大漢擊去。
兩個登舟大漢,武功不弱,右首一人搶先一步,左掌一揮,擋開木桶,右手卻抽出背上單刀,撲向蘋兒,口中冷冷地說道:“蘋姑娘竟敢背叛院主。”
這登舟之人,都是方家大院中的武師,認識蘋兒。
蘋兒拔劍迎敵,和兩人展開了一場惡鬥。
但見人影連閃,頃刻工夫,已有七八個大漢,登上巨舟。
於小健等三兄弟,也不得不放下水桶,分頭迎敵。
這一來,帆舟上的火勢,立時擴展,熊熊燃燒起來。
李寒秋沉聲說道:“情勢迫人,晚輩要開殺戒了。”棄去手中弓箭,縱身一躍,已到蘋兒身後,道:“姑娘閃開。”
說話聲中,長劍遞出,噹噹兩聲,接下兩柄單刀。
蘋兒知他劍術精絕,閃身退開,道:“你拒敵,我救火。”
李寒秋道:“快些搶救,無論如何,要設法使帆舟靠岸。”一面答話,手中劍勢一緊,立時響起了兩聲慘叫。
兩個最先上帆舟的大漢,雙雙傷在李寒秋的劍下。
李寒秋兩腳環踢起,兩個受傷大漢的身軀,先後被踢飛起七八尺高,跌落在江心之中。
於小健三兄弟合力擋住了七個大漢,正感下支,李寒秋及時而至,長劍左右揮動,傷了兩人,沉聲喝道:“諸位快去救火,這些人,在下一個人就可以對付了。”身形疾轉,劍如電閃,眨眼間,又傷了兩個大漢。
李寒秋接手之間,劍傷六人,兩個未受傷的大漢,嚇得自行轉向下躍落。兩人本想躍落於小舟之上,卻不料心中驚震過甚,失了準頭,卻跌落到江心之中。
這一耽誤,船中已有五處大火,蘋兒雖然潑水救火,但火勢已大。撲救十分不易。
幸得船上水手,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船上雖有大火,但卻沉着不亂,各守崗位,全速向岸畔馳去。
這時,瞥見一艘大船,張帆搖櫓,直撞過來。
蘋兒眼看那大船來勢不善,而且船頭之上,不見一人,不禁心中大驚,急急喝道:“快些閃開,那船要撞咱們。”
其實不用她叫,帆舟上掌舵人已經看到,急急掉轉船頭。
那巨舟來勢甚快,本是不易閃避,但這帆舟上掌舵人,都是久經江湖的老手,一個急轉,濺飛起一片浪花。
那巨舟疾馳而過,撞上了船尾處。
蓬然一聲大震,木屑橫飛,兩艘木舟,都撞了一個大洞,只是一個船頭,一個船尾。
李寒秋突然一提氣,疾躍而起,直向對面撞來的木舟之上飛去。
哪知對方竟是早已有了準備,眼看李寒秋飛登而來,艙門啓動,一排弩箭,激射而至。
李寒秋腳未沾實地,那弩箭已然射到了身前。
蘋兒只瞧得大爲擔憂,忍不住高聲叫道:“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