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章 名人啊
第二日清早,趙筠就急着到孫孝祖家去接姨母,不想剛進大門,就見僕人丫環亂成一團,姨母已在臥房樑上懸了小半個時辰----聽說兒子做了叛逆,再想想昨天他帶自己想往城外跑,老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後悔啊,不該讓他和孫勝夫那狗賊往來,做出這辱沒祖宗的勾當!唯一的兒子是這般結局,老夫人再沒有其他念想,三尺白綾往房樑上一拋,將自己掛了上去。
趙筠的父族宗室被蒲壽庚殺個一乾二淨,母族這邊只有兩姐妹,母親早逝,唯一的姨母也沒了,到此時節,真真正正是孑然一身,然而姨母有子如此,不自盡又能如何呢?或許自盡反而是最好的解脫吧!想到此節,倒也沒那麼悲痛了,只心裡憋悶得慌。
“你們這些狗奴才,還不快把老夫人放下來?這麼掛着算怎麼回事?”紅鶯有見識,把小姐扶到正堂椅子上坐着,見家裡的十多個奴才丫環,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便出言喝令。
好歹趙筠大宋郡主的身份是硬邦邦的,衆人正沒個主見,見到郡主賽如天上掉下個救命活菩薩。便依着紅鶯,先搭梯子將老夫人放下來,擦身子、穿壽衣,出去買上好的檀木棺材,又有人去請和尚道士,忙了個不亦樂乎,最後一個個端了茶水、點心、水果,有的給趙筠打扇,有的替她捧茶,實在找不到事情做的。也彎着腰、弓着背、垂着兩隻手站在下面。
紅鶯見了他們這副樣子,心裡就冒火:“老夫人掛在樑上半個時辰,你們眼睛裡只當沒看見,這會兒又來裝什麼忠心?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別煩着郡主娘娘。”
衆人看看紅鶯,再看看郡主,一動也不動。
紅鶯開口就要罵,感覺郡主姐姐在身後一扯自己衣角,便閉了嘴退到一邊。趙筠輕聲輕氣地說:“各位不必如此。有什麼事情開口就是。馮奶公,記得小時候你替我摘樹上果子,還跌壞了腿,如今好了麼?”
“回娘娘的話。早就好了。”
“張大嫂子,那年過元宵,你做的桂花粉糰子不錯,我一直惦記着呢。”
“謝娘娘記掛,謝娘娘記掛!”
孃家姨表親戚。往來甚多。玉清點了三四個老家人地名字。“姨母遭難。我便是你們地主人。有什麼話。只管說。”
衆人互相看了看。呼啦啦跪了整間房:“只求娘娘救命則個!”
大逆不道。按律夷三族。奴僕丫環雖不致喪命。但男人充軍奴。女人爲官妓是免不了地。一大早差人就取了花名冊走。只等下午來提人。孫家逆黨。親朋故舊現在還有誰敢上門?只有這位郡主娘娘。能救衆人一命。
趙筠長嘆一聲。命人拿了文房四寶。就在正堂上給直學士院、知泉州府陸秀夫寫信。說這些人論法該充爲軍奴、官妓。如今秀王府缺人。我帶這些人進王府爲奴婢。於法於情兩便。
正寫着。街上鑼鼓喧天。不知幾千幾萬人山呼海嘯地喊“萬歲”。紅鶯出去一看。原來是小官家和楊太妃移駕入城。泉州軍民夾道跪迎。所以歡聲雷動。
趙筠這會兒可沒心情去看遠房侄兒。就寫了兩封表章讓家人送去。一份是恭賀王師克復泉州。兩宮移駕上陸;一份是啓奏朝廷。說自己將起回父王骨骸。求朝廷頒個諡號。纔好辦後事。
紅鶯見小姐在孫家觸景生情,怕她勾動愁腸,便藉口這裡辦喪事不方便,催着回秀王府,留下幾個僕人操辦喪事,其他的家人媳婦都跟了去王府。轎子在街上沒走多遠,就聽得有人喊:“是趙筠姑娘麼?”
好大膽!竟然直呼郡主娘娘的名諱!馮奶公擡眼看去,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衣飾非富非貴,笑盈盈地看着紅鶯。
“媽媽的,哪來的小雜種不要命了?郡主娘娘的名諱,也是你叫地?”幾個年輕家僕急於在新主人面前表忠心,摩拳擦掌的走上去,準備狠狠揍那小子一頓。
路邊行人更是瞠目結舌,滿泉州宗室雖多,都是旁枝遠房,女子中縣主頂大了,便是蒲壽庚沒殺害宗室的時候,郡主也只有秀王親女、當今皇姑的玉清。當街呼名,是大不敬。看這小哥斯斯文文的,竟然這般膽大,青天白日敢調戲郡主!
正要看一場好戲,卻見那青年身前忽然就冒出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便衣護衛,輕輕撥拉幾下,跟着郡主的家奴就偏偏倒倒近不了身,再看那幾個護衛,個個虎虎生威,身上帶着股戰場上殺人如割草的殺氣,叫這幾個家奴退避三舍,不敢上前廝打。
紅鶯踮起腳尖,仔細看看那年輕人,撲哧一聲笑了,對着轎窗輕輕說了幾句,只見轎簾子一掀,玉清郡主娉娉婷婷的走出,街上閒人不由得暗暗喝一聲採:好個天仙也似地郡主!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到那年輕人身前福了一福:“兄臺白龍魚服,叫妹子這些有眼無珠的家人們如何認得出來?卻不是戲耍妹子麼?”
嗬,郡主稱他爲兄,難道是玉牒上哪一位王子?昨日處死蒲壽庚,楚風站在高臺上,離人羣遠遠的,泉州人多沒看清楚他的樣貌,此時竟沒人將他認出來,有人說是王子,有人說是陳相爺公子,莫衷一是。
只玉清郡主趙筠看着楚風想笑,這位楚兄什麼都好,就一頭短髮像受了髡刑的賊囚,此時喬妝改扮,拿個大帽子蓋在頭上,又像個海上的胡商。
“趙筠、呃、筠妹妹”,楚風覺得稱名字太生分。既然人家叫他楚兄,他就打蛇隨棍上,厚着臉皮叫妹妹了。“咱們找個茶館坐坐,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如何?”
趙筠聽了就想笑,小山叢竹地士子們,交往都是講詩談詞、吟風弄月,這個楚兄就是奇奇怪怪地,叫他寫詩,寫首打油詩,這會兒又說什麼人生理想。都是聽不懂的詞兒,叫人聽了好生奇怪。紅鶯也在旁邊攛掇:“小姐悶得慌,便和楚公子走走,不妨事的。”
走走就走走吧。但這暴露了身份,就不好走了,一大羣人跟在後面看熱鬧,比剛纔兩宮移駕進城,也不逞多讓了。
“叫你家僕擋住那些閒人。”楚風在趙筠耳邊低語,只見她耳垂晶瑩如玉,差點忍不住就要去親一親了。
趙筠覺得楚公子口中熱氣呵到耳朵上,熱熱的、癢癢的,臉上一紅。側轉頭對馮奶公吩咐幾句,家奴們就攔住街上閒人,不准他們跟着。
“快走!”楚風牽着趙筠的玉手,往旁邊小巷子裡狂奔,甩掉了那一大堆人,只有身後幾個護衛還跟着。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男人牽着手,趙筠只覺得臉上熱熱地,待要甩開,楚兄地行爲霽月光風灑脫得很,自己又何必着了行跡?兩人一直跑過幾個拐角處,才停下來。
對視一眼,楚風的帽子跑掉了。露出一頭短髮。毛乎乎地像個刺蝟;趙筠地雲鬢散亂,頭髮披到雪白地脖子上。臉蛋紅得可以滴下水來,望着楚風的模樣。忍不住吃吃的笑。
楚風還不知道怎麼了,也跟着呵呵傻笑,這下不得了,趙筠笑得快背過氣去,好一陣子才恢復。
自打七歲以後,不知有多少年沒有這麼狂奔過了,運動過後心胸爲之一暢,連日地愁悶竟去了一多半。
正好法華也跟上來了,楚風把他的帽子摘下來扣到自己頭上,又去牽趙筠的手,卻被她躲開了。這年月婦人雖然可以拋頭露面,與男子都是前後相隨而行,肩並肩行走已是不拘禮法了,在大庭廣衆之下牽手而行,那真正是離經叛道的舉動,便是從小膽子大的趙筠,也不敢的。
拐出巷子口,正巧就有一座大茶樓,兩人並肩走進去。法華摸了摸自己光頭,沒了帽子實在顯眼,沒法子,只得帶人跟了上去,假作互相不認識,坐了兩三張桌子。
茶館裡早坐了七八張桌子的人,聚精會神的聽說書呢。
“啪!”說書先生將驚堂木一拍,山羊鬍子一抖:“平日裡說三國、講隋唐,都是陳貓古老鼠的事情,須知楚漢爭霸那一股天下英雄氣,一傳三國,二傳至隋唐,三傳到我皇宋,至今不曾斷絕。今天地段子,單表的《張樞密海上點兵,楚總督泉州破城》。”
楚風二人來了興趣,豎起耳朵聽那說書先生怎麼發揮,前面說得還靠譜,後面到泉州大戰,就天花亂墜了:
“那楚總督單名一個風字,身高丈二、腰闊三停,丹鳳眼、臥蠶眉,須賽鋼針、聲如霹靂,乃是當年楚霸王一脈相傳……”
衆茶客聽得入神,不防有個讀書人辯道:“楚霸王叫做項羽,並不姓楚,怎的會是楚總督祖上?”
呃說書先生不防有此一問,幸好他積年說書,反應靈活,立刻圓了回來:“漢高祖定鼎天下,楚霸王后人爲避禍,改姓爲楚,亦是不忘先人事蹟的意思。
言歸正傳,卻說泉州南門外,楚總督胯下紫電追風馬,手中劈海火龍槍,大叫道:誰敢與我一戰?尤永賢心膽欲碎,兩股戰戰,手中爛銀槍似有千斤重……”
趙筠聽得詫異,仔細看看楚兄,並無楚風說書人講的那般模樣。
這哪兒是說的我,分明說地巨靈神下界!楚風苦笑着摸摸鼻子,兩人轉移到樓上去坐。
誰知樓上正說的《蒲壽庚大擺誅仙陣,楚真人五雷鎮妖邪》,又一個說書先生唾沫橫飛:“楚真人乃是天上北方玄武天尊下界,一手五雷正法。當此時,輕移道步,急轉麻鞋,將手中霹靂炮望空祭起,道聲疾,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霹靂炮從雲端打下,一道金光電射,正是祥雲萬朵、瑞氣千條,蒲壽庚欲化黑氣而走,卻被祥雲瑞氣望空罩住,金光直射泥丸宮中,釘住他三魂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