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章 奸商下場
元十八年八月,蒙元朝廷以中書參政盧世榮出任江寧大使,到任之後對淮揚、兩浙、江西貪官贓官大開殺戒,淮安路轉運使張國成、兩淮鹽運使宋孝儒、江南江北行省榨茶司何師孟等大小三百餘官員悉數以貪墨入罪,往往被逮三天之內就開刀問斬,一時間江南各處劊子手生意興隆,法場上人頭滾滾。
盧世榮整肅江南吏治,短時間內,州縣小吏受此震懾,向百姓索取灑花錢、常例錢、公事錢的歪風邪氣,也暫時剎了車,民間竟有頭腦發昏的儒生和那趨炎附勢的鄉紳,爭先恐後的上萬民表、制萬民傘、豎德政碑,整個大元朝除了參知政事阿合馬以外的頭一號大貪官盧世榮盧大人,居然有了“江南包待制”、“鐵面常平使”的美譽,只怕若干年後修《元史》,也能躋身清官列傳裡面了。
當然,也有明眼人發現,掉了腦袋的官員,大多是漢人、南人的出身,要麼是北地紫金山一脈,劉秉中、姚樞的徒子徒孫,要麼是世居江南的亡宋降臣,要麼是留夢炎、趙復、葉李一黨,要麼是兩浙大都督范文虎的親朋故舊……但那些經中書省阿合馬阿參政選出來的色目官員們,在各地放羊羔兒息、欺男霸女、強買強賣,不知道貪瀆了多少銀錢,民憤最大、罪行最惡,偏偏一點事都沒有,反而升官的升官、調缺的調缺,小官升作大官、苦缺調作肥缺。
再回過頭來看看處置貪瀆官員的程序、手段就更加讓人生了:一隊隊眉毛綠眼睛的怯薛武士手執明晃晃的大汗彎刀往倒黴官員的家裡衝,進了門不是忙着抓人——家屬奴婢到處亂跑他們根本不管,而是直奔庫房、上房各處的金銀細軟,整箱整箱的金銀財寶,清理、點數、造冊、帖封條,然後就往提舉常平大使的府衙裡搬,搜刮的有多細呢?連女人汗巾上繫着的沒三錢重的金挖耳勺、銀牙籤子,都給劈手奪了去!
究竟是朝廷查抄官員府邸,還是土匪搶劫?凡是見了這一幕的人,心頭都不免有這麼個疑問。
抄家也就罷了銀細軟之外,這羣怯薛武士最關心的是書房裡存着的往來信函,只要寫着字的紙片,哪怕是塗了墨的、揉成團的、撕成碎片的,甚至扔茅廁裡的都給撈起來,洗洗曬曬了珍而重之的運回去,賽如撿到寶似的。
用不了一天是上午抄下午就有鈞令,下午抄家最多到第二天早晨火籤飛票牙牌令箭,流水價從提舉常平大使府邸發出來穿着質孫服的怯薛武士,拿着老長的名單分批抓人問,都是和那倒黴瘟官有書信往來的富商大族,盧大使說了,“江南贓官與富商結黨營私,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但凡這上面有名字的,都是他們一黨!”
牽連攀扯之,蘇鬆常、杭嘉湖、兩淮、揚州、江寧各地的富商巨賈,都被捉了起來。,這羣爲富不仁的傢伙,當初蒙元南侵時候不肯替大宋朝廷出力,留着銀子給蒙古人勞軍,從伯顏丞相手中換了個儒戶牌子,自以爲可以高枕無憂了,哪知道被盧世榮帶着如狼似虎的怯薛武士,圍住家宅一鍋端,通通捉了去,下在地牢裡面。
盧世榮抓的人成千上,江寧縣衙、文廟、駐軍營盤、關帝廟各處都關着人。牢房裡飯只有乾的割喉嚨的黃粱米飯,菜只有臭魚爛蝦和鹹得發苦的醃菜,怯薛武士兇得賽過活閻王,稍不如意就掄圓了鞭子抽……可憐這些養尊處優的富商大賈,往日裡燕窩魚翅養得一個個細皮嫩肉白白胖胖,哪裡吃過這種大苦頭,熬不了三五天,雖說還有口氣,離死人也沒多遠了。
時候盧世榮盧大人才出來賣乖:“諸位受苦了,本官也知道你們是無辜牽連,案子和諸位的關係,其實說重也重、說清也清,然而國家法度不可廢……”
人們絕望中如同抓到了一根救稻草。那還不趕緊抱着盧大人地粗腿。苦苦哀求饒命?
“還盧大人指條明路!”
“盧大人慈悲爲懷吶!”
盧世榮立刻悲天憫人地說出一大泡:“如今國事維艱。諸位雖說世居江南亡宋故土。可效忠朝廷地心。應該是有地。伯顏丞相在遼東平叛。塔出右丞在贛南頂着僞漢反賊。還不都是爲了保住中原江南。保住各位地身家性命?只遼東苦寒。將士們流血流汗。連棉衣都穿不上。爬冰臥雪、衝風冒雨地苦戰;南各處山高得只比天矮三尺。路上全是爛石頭。將士們地牛皮靴子磨破了。只好拿草繩子繫着繼續穿用。真真是辛苦到了極點。若不是爲了咱們江南士民。朝廷官兵何苦如此苦戰?”
待衆富商都聽出點道道了。這位大人突然話鋒一轉。臉色陰得可怕:“當然。要是將士們餓着肚子、穿着破衣苦戰。有地人視若罔聞。試問這號人還有良心可言嗎?若不是和江南這羣贓官通同一氣。盼着咱們大元朝出乖露醜。甚而心懷亡宋故國。和南方反賊內外勾結。斷斷乎不會如此喪心病狂地!”
衆富商自然擔不起如此“喪心病狂”地罪名。於是紛紛認捐“贖罪銀子”。請盧大人替大夥送到前線勞軍。以減輕他們和江南贓官勾結地罪孽。
若是說出的數字合了盧大人的心意,當場就放人;若不合意,盧大人只須眼睛一瞪,富商們就心跳加快血壓升高,不得不咬緊牙關把數字往上漲。偏生這位盧大人跟個夜遊神似的,對各家各戶的財產瞭如指掌,出的贖罪銀子非得到家產的九成以上,纔有可能逃脫羅網。
放人不是就這麼放的留下最心愛的小妾,最疼的小兒子,由大羣野獸般的怯薛武士看押着,提舉常平大使府的師爺私底下說了,“這些蒙古蠻子,是一點兒沒有人性的,見了女人就跟餓狼見了肥
眷屬如此國色,嘖嘖;聽說他們還喜歡吃人貴公子這樣的小孩,細皮嫩肉……”
想到嬌滴滴的小妾被這羣五大三粗野獸似的怯薛武士壓在身下商們心都涼了半截;再想到小兒子被切成七塊八塊的烤了吃肉,簡直就是不寒而慄了緊的許願:“師爺救命!好歹替我們想想辦法,只要能辦到,咱們決不打折!”
三百、五百的銀子許了,師爺才笑吟吟的道:“七天之內,拼着盧大人還瞧得上咱這張老臉,好道替各位禁阻蒙古兵許他們胡來。若是超過七天嘛,只怕……”
富商們登時如蒙大赦滾尿流的滾回家,典房子的典房子、賣田地的賣田地還得派家丁起了快馬,到徽州、杭州、松江各處的鋪子裡去店盤了救急,若是還湊不夠盧大人要的數目,求爺爺告奶奶三分驢打滾的印子錢,也得硬着頭皮去借了來,總之,七天之內得把滿箱滿箱的金子銀子,堆到大使府邸去,自己的老爹老媽、妻妾兒女才能完完整整的回家。
“盧世榮開府江寧,整肅吏治,行瓜蔓抄之法,牽連攀扯無所不用其極,江南富商遂十室九空。”
大漢國家報頭頭條刊登着新聞,把在江南各處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介紹給大漢公民。
“哼,這羣無君無父的江南商大族,當年賈似道賈老賊行打算法,固然有其私心雜念,但此法借江南大族多餘田產以養軍,若切實行之,故宋之亡未必如此之速也!”琉球皇宮,輝煌燦爛的炎黃盛德殿,法部長文天祥拿着報紙,頗有點幸災樂禍。
這位故宋丞、儒學大家,向來爲人仁厚,今日見江南富商們自食其果,卻是暗叫痛快。當年蒙元南侵,有人傾家蕩產組建義軍,文天祥的江西義軍,蘇劉義“一呼十萬”,都是赤心報國的典範;但也有人把自家那點銀錢田產看得比天還大,爲了一家一姓之芶且偷生,而向蒙元屈膝俯首,甚而出錢出糧勞軍,讓統大軍伐宋的伯顏喜出望外,假惺惺的寫道:“馬首經從嶺島歸,王師到處悉平夷。
擔頭不帶江南物,只插花一兩枝。”
哼,好個“擔頭不帶江南物”,雙手卻沾滿了常州、襄樊、舒城、江州等等大小數十城、數百萬無辜百姓的鮮血!文天祥每次想到昔年以宋朝丞相身份入伯顏軍營談判,親眼見到那些無恥之徒趕着豬羊勞軍的場面,就義憤難平。
政部長鄭思肖也道:“是啊是啊,賈老賊確實卑鄙無恥,可當年所作所爲,也不全是昏聵無用的,打算法削富商大族多餘田土以養兵,本是救亡圖存的辦法,若能切實施行,臨安陷落當不會如此之快。”
剛從北方回來,順帶秘密視察了兩浙各處地下情報組織的情報司長李鶴軒,玩味的看了看鄭思肖和文天祥,公然惋惜故宋滅亡之快,若在北方蒙元朝廷,只怕早被扣上了心懷故國,圖謀不軌的罪名,打入十八層地獄了罷?也只有在君臣暢所欲言的大漢,才能如此說話。
唉~在蒙元,自己一肚子陰謀詭計任意施展,好不快活,回到漢國,竟然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李鶴軒開始意淫,算計假若剛纔這番話不是文天祥,而是老賊留夢炎說的,可以通過郭守敬還是趙孟,用多少種方法逼他替大漢賣命……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宋亡確實有偶然因素,小小的釣魚城能堅守三十八年,能讓蒙哥汗斃命於城下,怎麼朝廷所在的臨安反而不能堅守?文部長,作爲故宋丞相,其中內情你知道得最清楚,趁着宋亡不久,我們可以總結其中的經驗教訓。”楚風總是帶着一種現代人的情懷,使他能超脫一般帝王對提及前朝的忌諱,提到宋朝的時候,沒有一點避諱。
“微臣早有個打算,待陳宜中陳部長、張世傑張師長等故宋朝廷重臣回到琉球,就相約一會,把當年經歷記錄下來,彙集成冊,爲宋亡之教訓。大宋朝三百餘年深仁厚澤,一朝覆亡,其中經驗教訓,足爲後世治政之戒。”
“不須等他們回來,如今郵政發達,可以書信往來,交流看法編輯成書嘛,畢竟,你們都是歷史的見證者,那一段歷史不僅是故宋的悲劇,也是華夏民族的傷痕。”楚風忽然眼睛一亮:“對了,提到這裡我想起來,不管從臨安陷落小皇帝、謝太皇太后被俘,還是崖山戰後末帝退位算起,宋亡已有經年,歷來新朝爲前朝治史,我們何不請文部長爲總裁官,召集人手寫一部《宋史》?”
“好主意!太好了!”文天祥、李鶴軒、鄭思肖同時叫道——他們浸淫傳統政治學術多年,深知修史的重要。
楚風並不知道他們爲何如此興奮,還是趙筠給他解釋:“歷來新朝爲舊朝修史,反過來,修成前朝史書者,即爲王朝正朔。自隋、唐、宋以降,朝廷或起關陝,或都河洛,隋滅陳、宋滅後蜀南唐,皆從北方統一南方,故我大漢雖有華夷之辨民族大義,但北元佔據中原,仍有不少人,特別是北方士人以之爲華夏正朔。迄今爲止,未聞蒙元修宋史,若咱們修成史書,則在政治上加分不少,如此一來,蒙元自然成爲世人心目中只會盤馬彎弓,不能修治經史的化外蠻族!”
關於史書的問題,衆人又討論了一陣子,終於財稅部長張廣甫張老頭子不耐煩了,他是帳房師爺出身,對經世致用之學多有了解,史學卻不怎麼感興趣,於是敲着桌子道:“陛下,諸位同僚,別忘了咱們今天的議題,不是修治宋史,而是如何利用江南局勢,如何廣開財源、削弱蒙元財賦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