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章 搶着做狗
攻克開京的入城式完全爲漢軍的舞臺,頂盔貫甲手端刺刀的士兵們,把硬底鯨魚皮靴踢得啪啪直響,他們高高的擡起大腿,小腿順勢甩起。
然後再用力往下一踏,皮靴掌就在開京城內被起義百姓鮮血浸透的夯土道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肆無忌憚、趾高氣揚,囂張到了極點,金日光覺得漢軍官兵的每一腳落下,都狠狠的踏在了自己臉上,生疼。
因爲他的三別抄義軍士兵們,不像剛剛打了勝仗、高唱凱歌入開京的得勝之師,反而垂頭喪氣,像夾尾巴狗似的跟在漢軍身後,要是不明內情的人見了,還以爲他們是一羣俘虜呢!
百姓則麻木的看着這一幕,煽動平民起義,卻久久不發動總攻,直到漢軍到來才全殲蒙古武士,那麼滿地橫七豎八的百姓屍首、流淌成小河的鮮血,豈不是白白犧牲了?究竟三別抄復國義軍是拯救高麗於蒙元鐵蹄之下的大英雄,還是由漢軍完成的這一盛舉……
不過這些對於金日光、樸成『性』來說,決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打擊,他們本來就準備入城後立即宣佈向大漢帝國稱臣納貢,同時宣佈大漢的赫赫兵威——既然自己做不成獨力復國、挽狂瀾於既倒的大英雄,那麼拿天朝兵威嚇唬百姓、維持統治,自己老老實實做大漢皇帝駕下鷹犬,也是很好的結果嘛!
只有每年一度到大漢朝覲裝裝孫子,回國關起門來在百姓面前當爺爺,世世代代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有何不好?
可現在有人和他們爭着當大漢的孫子了。
滿月臺王宮高高的旗杆上,豎起了巨大幅面的降旗,“大漢天威震北國”、“高麗國主服王化”兩行足有笆斗大的字,尚且墨跡未乾。
剛剛還躲在蒙古武士身後,站在城牆上搖旗吶喊的高麗王軍,在大漢重炮轟擊下的倖存者,以及城中各處府衙倉庫守軍,都在頭上纏了白布,站在街頭維持秩序,衝着大漢皇帝遙遙而來的金底蒼龍旗高呼萬歲——似乎他們從來沒有抵抗過,似乎他們早就等着漢軍入城了。
更有甚者,不少高麗朝廷官員,竟然全套袍帽跪在了路邊,手裡按中原天朝的體制捧着履歷本,望着皇帝御駕再三再四叩拜,猶如一片片的磕頭蟲,他們身後,許多家人僕『婦』端着麪餅、清水,端出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架勢。
剛剛在戰鬥中死傷殆盡的百姓屍體還沒有來得及收殮,甚至有的高麗官員、兵將衣襟上還沾着被鎮壓同胞的鮮血!百姓痛哭流涕、忙着殮葬犧牲者的時候,他們卻猴急狗刨的跳出來,向勝利者搖尾乞憐。
“他們這是做什麼?難道方纔不正是這些人在城內鎮壓百姓、在蒙古人背後搖旗吶喊,抵抗我大漢天兵麼?”楚風用馬鞭指着高麗官員、兵將們,明知故問。
隨駕的樸成『性』面『色』微紅,終不能說高麗人都是天生賤格,對失敗者踏上一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對勝利者則匍匐在地搖尾乞憐吧?他只得老着麪皮替同族遮飾:“中華聖人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皇帝順天應人,自然四夷臣服,故而我高麗國民心慕中華天朝,見皇帝御駕親臨,官商百姓無不歡欣鼓舞。”
楚風微微一笑,也不點破:“原來如此,你們高麗人,倒是心慕王化啊,呵呵,俱是我大漢的好臣屬……”
金日光和樸成『性』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羣軟骨頭的高麗文武,將來倒好做咱們的奴才,替咱治理這三千里江山,也不虧咱替他們遮飾一番!
樸成『性』索『性』大聲叫道:“高麗文武心向天朝皇帝,俱是被王昛狗賊矇蔽,如今皇帝已知道爾等心慕王化,親口嘉許爾等爲大漢臣屬!”
一衆高麗大臣頓時喜得心花兒開,有人就默唸“佛菩薩保佑樸大人萬代富貴”,看着樸成『性』的眼神也就多了些熱辣辣的東西,好似爭寵的小妾望着老爺一般。
在大漢皇帝面前爭寵,還輪不到他們,能在金、樸二位心上留個記號就天老爺保佑了,非但將來高侯萬代是跑不了的,就是什麼左贊成右議政,也不是遙不可及嘛!
別看樸成『性』在楚風身前還不如一條狗,在高麗文武大臣眼中,他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啦!只見樸副帥面帶微笑連連頷首,引得高麗大臣們爭寵獻媚醜態百出。
金日光看在眼裡,就有些兒酸溜溜的味道,直懊悔剛纔怎麼不親口把皇帝的話宣揚出去,好叫高麗羣臣知道,海東盛國如許人衆,自己纔是皇帝眼中的第一號人物呀!
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金日光忽然翻身拜倒,於楚風膝下放聲大哭,但見他涕淚交流、聲嘶力竭,不知情的還當他剛剛死了孃老子。
御輦上的陳淑楨早已不待見這兩個不要臉的傢伙,忍不住叱道:“皇帝御駕親臨,你卻嚎什麼喪?莫非懷了不臣之心?”
這兩頂大帽子壓下來,直撐得金日光大氣兒不敢出,額頭上汗如雨下,砰砰砰連連磕頭:“皇后勿怪。二聖御駕履足敝國,高麗番邦小國早已傾慕天朝王化,此時舉國生輝,焉敢有所抱怨?金某若有此心,天地不容……”
街道兩旁的高麗軍民卻是大爲納罕,這位金日光金大帥好大盛名,前些年舉國傳說他扶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端的是高麗上下兩千年、縱橫三千里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傑,今日如何在大漢一位女子斥責下戰戰兢兢,全無半點體面?
有見多識廣的高麗商客告訴他們:“你們知道什麼?這位皇后孃家姓陳,乃是大漢帝國的閩廣總督,當年在閩地戰陣上親手斬了唆都父子——唆都,你們知道不,咱們高麗的太上皇阿塔海,連給他倒洗腳水都不配!”
此言一出,就有人問:“哦,是這般啊。對了,阿塔海到哪兒去了,是哪位名將擊敗他的?”
“還能有誰?便是這位閩廣總督!”
啊!高麗軍民大眼瞪小眼,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唆都固然是大元朝頭一號勇將,但高麗人卻對他沒多少認識,說起斬殺唆都,也不過當聽個故事;阿塔海則是徵東總管府總管,北元駐在高麗的太上皇,除了忽必烈嫡親女兒忽都魯潔麗米斯,就連高麗國主王昛都得對他低聲下氣,而阿塔海的勇武,更是壓得高麗滿國男兒大氣不敢喘一下。
想當初,高麗第一將門林氏武家抵抗元兵,許多素稱勇猛的將軍都死在了阿塔海刀下,過去三個月三別抄圍城,又有不少名將被阿塔海斬下了頭顱,令三別抄在城下一籌莫展。
就是這樣一位讓高麗人畏懼到極點的蒙古大將,竟然被天朝一位女將斬首!得知這個消息,高麗軍民只驚得張口結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貌若觀音、劍似雷霆,想不到啊想不到!然則一位女將便如此厲害,其他將軍豈不是天下無敵?大漢皇帝本人,莫非是位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萬人敵?”
高麗人心頭深深種下了對大漢天朝的畏懼。
金日光還跪在地下,指天劃地的賭咒發誓:“微臣見各處百姓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顯是王昛那廝令生靈塗炭,如今暴屍城中好不慘然,微臣一時失態痛哭,尚請恕罪則個。竊聞大皇帝仁愛百姓,心懷堯舜禹湯之心,微臣斗膽請皇帝發府庫,救濟此城生靈,掩埋殉難百姓,也不虧他們傾慕王化、拼死一戰的拳拳赤子之心。”
楚風也懶得和他廢話,滿城屍體終歸要掩埋,百姓終歸要救濟的,便拿你高麗府庫中的糧餉,救濟你們的百姓罷!
“難得金大人有此心,開京城中府庫想必存着不少錢糧,便由你派親信去查點清理,分些錢糧埋葬死屍,撫卹百姓。”
金日光大喜,一個響頭磕下去,扯着嗓子叫道:“謝大皇帝天恩高厚,我高麗士民銘感五內,千秋萬世永爲大漢藩屬!”
安葬死屍、撫卹活人,都是最得民心的事情,高麗百姓也不明就裡,只知道感謝大漢皇帝和金大人,也就跟着跪了下去,口中高呼萬歲不迭。
高麗舊臣心頭則多了幾個彎彎繞,所謂“千秋萬世永爲大漢藩屬”,這話只有高麗國主有資格說呀!而且查封府庫、救濟百姓,又是有錢糧過手的肥差,剛剛圍城三個月,各公侯大家都虧損不少,正好趁機撈回來嘛!
於是熱切的目光便從樸成『性』身上,轉到了金日光一邊,還有臉皮厚些的人,悄悄跟了過去,把履歷本遞到了金日光手裡。
每本履歷都夾着東西,要麼是金葉子,要麼是開得長長的禮單,金日光也無暇細看,反正來者不拒,通通裝進大袖子裡。
試看今日之高麗,竟是誰家之天下!金日光得意洋洋,彷彿飄在了雲端,他畏怯的看了看御輦寶座高高在上的大漢皇帝,自己從顛沛流離的逃亡者,到如今義軍統帥、復國英雄的地步,全靠這位中華天子所賜啊!
“高麗歲入多少多少,須當孝敬天朝皇帝多少多少,呃給大漢太多,似乎留給自己的就少了,想必皇帝富有四海,不計較小錢,給點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吧,至於朝覲,便把禮節做足全套,響頭一定要比南洋猴子和倭國國王磕得響些……”金日光正在心頭盤算怎麼既能讓主人滿意,又能讓自己多撈多得,卻不想和他搶着做狗的人,已經走出了滿月臺。
御輦之上,楚風正襟危坐,卻無人知道他的左手正從寬大的帝王冕服底下伸到了陳淑楨的腰間,輕輕撓着她柔軟的腰肢。
“夫人不老實,瞞着我跑去臨陣斬將,哼哼,朕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方纔陣斬阿塔海、威震高麗三千里江山的女將軍,此時滿面紅霞哭笑不得,誰能想到這位皇帝如此促狹呢?想有所動作,衆目睽睽之下不好動手,想忍住,腰眼上麻麻癢癢的,渾身都要酥軟了。
幸好,前方從滿月臺方向過來了一羣人,吸引了楚風的注意力,陳淑楨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剛剛飛身上城、斬將而回,大氣都沒喘一口,臉不紅心不跳,勝似閒庭信步,被楚呆子撓這麼幾下,全身酥軟如棉不說,雙頰已然如朝霞般暈紅,光潔如玉的額頭帶上了細密的汗珠。
楚風則看着滿月臺的方向:正前方一人,上身赤『裸』着『露』出一身肥肉,嘴裡叼着塊白玉,手裡牽着只咩咩叫的羊兒;身後幾個高麗武士擡着口棺材,又有一位衣飾華貴、容貌妖嬈的『婦』人被五花大綁押着跟在後面。
“肉袒牽羊,口銜白璧,棺輿隨後,呵呵呵,王昛把投降的全套程序做到了十足十,哦,對了,他身後揹着荊條沒有?”楚風嘴角帶着點譏誚的笑意。
“啊呀,楚兄真是神機妙算,他背後真的捆着根荊條哩!”陳淑楨假作吃驚,運起功力身子一震,將楚風那根可怕的“怪手指”彈開。
肉袒牽羊的傢伙遠遠跪下,膝行而來:“番邦小國愚鈍之主,誤犯大漢皇帝天威,於今出迎投降請罪!罪臣王昛萬死!”
好不容易有了羞辱老對手的機會,金日光怎麼肯放過?他騰的一下跳了出來,戟指罵道:“大膽王昛,殘害生民、倒行逆施,如今天兵已到,你覆滅就在頃刻,還有何話可說?”
王昛沒有半分畏懼,雙膝依舊跪地,卻挺直了身子回罵道:“開京城破,你金、樸二賊無尺寸之功,如何在大皇帝御駕之前邀寵自固?忒也不知羞恥!我王昛早已傾慕天朝王化,無奈被阿塔海劫持,身不由己,如今大漢皇帝御駕親臨,替咱高麗除了阿塔海狗賊,王某自當歸降大漢。然則降漢不降賊,你金賊有何面目在此大言炎炎!”
陳淑楨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鬧半天,金日光、樸成『性』是心向天朝,高麗朝中文武是傾慕王化,就連你王昛都一心做大漢藩屬,那麼大家乒乒砰砰打這麼半天,滿城死屍、血流成河,又是爲的哪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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