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章 北伐or西進?
張珪被五花大綁,捆得跟糉似的倒吊在熱氣球籃筐之下,距離地面足有百丈高度,微風吹過,籃筐搖擺之際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嘴裡還塞進麻桃,連咬舌自盡都無法做到。
親眼目睹殘存的三萬餘各族元軍,像野獸一樣自相殘殺,瘋狂的互相噬咬,張珪心喪若死,當楚風宣判他死刑的時候,張珪內心深處,師祖劉秉的聲音恍如黃鐘大呂般響起:你,違背了紫金山學派天下一家救濟百姓的誓言,你認賊作父、屠戮同胞,無數的冤魂,在枉死城等着你!
“來吧,殺了我,殺了我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能令淮揚之小兒聞吾名而不敢夜啼,張某此生足矣!”儘管口塞了麻桃,張珪仍然竭力大吼,他腰腹用力將倒掛的身體向上屈起,惡狠狠的盯着吊籃的楚風。
自從揹負着父仇走上蒙元南侵的戰車,與同同種的同胞作戰,張珪就一步一步滑進了深淵,而當他下令屠殺無辜百姓的那一刻,就從人變成了魔。
“無恥之尤!”陳淑楨氣得粉面通紅,拔劍就要擲下,張珪面上卻分外平靜,一劍穿心而死,也算得上壯烈,將來無論史書上怎麼寫,總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楚風卻伸手攔住了陳淑楨,“且慢,這麼死便宜他了。”
“怕你消遣老?老刀下冤.魂千百萬,就算千刀萬剮,也賺了!來吧,楚賊,凌遲、腰斬、炮烙,要殺要剮,老皺一皺眉頭不是好漢!”張珪嘴裡塞着麻桃,說話含含混混的,但那一股瘋狂勁兒更加囂張跋扈,既然必死無疑,他倒希望死得越慘烈越好,值得史書上大書特書一筆——這也算是種變態的**吧。
天祥搖頭嘆息,他本想問問這.人,指揮異族軍隊屠戮淮揚同胞,甚而是在屠刀下被迫給蒙元完糧納稅服徭役的平民百姓,於心何忍?然而此時此刻才發現,這問題根本多餘,少年得志、軍惟勝利最大不擇手段,一將功成萬骨枯,視人命如草芥,張珪根本已走火入魔。
“想遺臭萬年,想惡名昭彰到能.止小兒夜啼?”楚風從鼻裡冷哼兩聲,看着張珪一字一頓的道:“流芳百世,估計你自己都不指望,遺臭萬年嘛,那是蒙元君王忽必烈的待遇,你這號死不悔改的漢奸走狗,只會留罵名、狗名、賤名於後世,徒惹人笑耳!”
張珪啞着喉嚨嘶聲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老.殺夠了淮揚人,生爲大帥,死爲鬼雄,何人敢笑我?”
楚風不和他一般見識,嘻嘻笑着,手指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羣:“淮揚百姓聚集於此,張珪,你猜猜他們是要幹什麼?”
百丈下的地面,人頭攢動,楚州尚算寬敞的大街.被擠得水泄不通,城外還有十里八鄉的老百姓,朝這個方向趕來,若不是大隊大隊全副武裝的漢軍士兵維持秩序,也不知要鬧出多少亂,擠掉多少雙鞋。
“老死且不怕,.還怕你讓百姓觀刑?來吧,讓他們看看,張爺爺大大方方的死給他們看!”張珪瘋狂的叫囂着,扭曲的心靈,甚至希望來觀看行刑的人越多越好。
“不,不是觀刑,而是討論怎麼處死你。”楚風面色平靜如常,指着底下若干張桌,若干手執筆墨紙硯的官吏,“水淹、火燒、刀砍、箭射,百姓們把處死你的主意告訴官吏,再像選揚州花魁一樣,朝寫了刑罰名目的筐裡扔銅錢,哪個筐銅錢多,就按哪個辦法行刑。如此這般,你可滿意麼?”
“士可殺不可辱,士可殺不可辱……”
張珪劇烈的扭曲彈動,彷彿一條案板上待宰的魚,他這才發現,自己期待的慘烈刑罰,竟然成了淮揚百姓的一場遊戲,自己不是什麼止小兒夜啼的凶神惡煞,只是後世人的笑料而已!
張珪的思維,來自北方漢人軍功世侯,“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的人生哲學深入了他的骨髓,輕視生命、漠視百姓,是他的必然選擇。
然而,現在就是曾在他屠刀下流血犧牲,曾苦苦哀求他刀下留情的無辜百姓們,這些彷彿如螻蟻般卑微的人,卻以兒戲般的方式決定着他的命運,巨大的反差,讓張珪心智喪亂,羞憤欲絕。
“嗜血者,死於血,你殺害淮揚百姓,現在就由百姓來決定你的死法,不正是天公地道嗎?”楚風靜靜的問道。
“大丈夫死則死耳,喪命於絕世英雄之手,張某死得其所;亡於草芥百姓,張某死不瞑目!”
楚風哈哈一笑,“承蒙你瞧得起,絕世英雄四個字,楚某卻自覺有愧。楚某一人,並無三頭臂,葬送你三十萬大軍的,是送弟參軍的大漢公民,是工廠製造軍械的工人,是田間地頭辛勤勞作提供軍糧的農夫,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淮揚百姓!正義的審判,本就應該由他們決定!”
天祥聞言暗暗點頭,“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大漢承天受命,得民心則得天命!蒙元之敗,非敗於皇帝英明神武,實敗於華夏二字!
地面,“海選”如火如荼,由淮揚百姓決定如何處死荼毒此地的張珪,真個叫人大出一口惡氣。
不過,就如後世的選秀活動一樣,總有潛規則的黑幕,陳淑楨提出的方案成了海選冠軍——用馬蜂蟄死張珪,不多,只放二十隻。
淮揚百姓飽經戰亂之苦,失去親人的痛苦撕心裂肺,處死張珪以平民憤是必然選擇,然而過於直接、過於血腥的刑罰,無疑是給淮揚百姓打上了心靈烙印,不利於心理恢復。
張珪屠戮淮揚之慘烈,兵災遠勝後世的火山、地震、海嘯,楚風深知災難之後,災民的心理重建十分重要,將張珪千刀萬剮,固然解氣,卻把血淋淋的景象,在災民心強化,使他們無法走出陰影。
所以刑罰必須在可怕和可笑取得平衡,既要讓百姓解氣,又要讓他們喜笑顏開忘記痛苦。
馬蜂蜇刺,陳淑楨提出的辦法,既令受刑者痛不欲生,又可笑、解氣。
張珪得知自己將會死於這種兒戲般可笑的刑罰之下,他徹底崩潰了,身像麻花一樣扭動,瘋狂的叫囂:“殺了我,有種現在就殺了我,楚賊你……”
楚風,這位雙手從不沾血的統帥,卻有着殺人盈野流血漂櫓的美名,不過這一次,沾點蜜糖而已,可以例外。
他從懷摸出了個小瓷瓶,拔下軟木塞,慢慢向下傾倒,張珪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扭曲彈動躲避,卻無可避免的沾上了蜂蜜。
然後,陳淑楨笑得像個頑皮的小女孩,她把厚布包裹的一小塊蜂巢,狠狠的摔到張珪身上。
蜂巢四分五裂,二十來只馬蜂,懵懵懂懂的飛了出來,聞到張珪身上的蜂蜜味道,登時發了狂,帶着蜂毒的尾刺,狠狠的扎進“敵人”的皮肉,蜂毒入體的劇烈疼痛,使得殘酷屠殺淮揚百姓的惡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經,撕心裂肺的慘叫起來。
地面上觀看的百姓們,無不歡呼雀躍,殺害至親的大仇人被以這種可笑的方式處死,連小孩都鼓掌歡笑,楚州城,比過年還熱鬧。
整整三個時辰,張珪還沒有斃命,被馬蜂蜇刺的地方,紅腫如饅頭,呈半透明狀,流着混黃的膿水,整個人水腫起來,彷彿胖了一圈。
蜂毒入體,疼痛遠勝凌遲碎剮,然而一時還不得便死,隨着心臟搏動,血液衝擊着紅腫之處,一跳一跳的又痛又癢,張珪的身體像黃鱔一樣扭曲折轉,試圖緩解這種可怕的痛癢,然而五花大綁使他無法往傷處撓一指頭,實在痛不欲生。
地面的百姓遠在百丈之外,看不太清楚,熱氣球上觀看行刑的天祥則心下慘然,看了看獻此妙計的陳淑楨,心頭暗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我欺!
殊不知對失去了所有至親的陳淑楨而言,楚風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張珪想殺害她的丈夫,怎麼可能指望她的寬恕?
三日後,腫得像豬頭的張珪終於一命嗚呼,淮揚之戰三十萬元軍的腦袋全被砍下來,在楚州城北、黃河南岸堆成了巍峨的京觀,作爲這支獸軍的統帥,張珪的腦袋被放在了京觀的頂部。
京觀旁邊,朝着北面汗八里的方向,豎起了巨大的聖諭碑:屠戮百姓,罪在不赦,莫謂無告,殷鑑切切!
京觀固然可怕,卻是屠殺百姓的獸軍的下場,這給淮揚百姓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至少,今後誰再想拿百姓開刀,請先仔細掂量掂量,是否要斷絕後路,把自己的腦袋作爲京觀的建築材料?
張珪可鄙又可笑的死法,則由百姓口口相傳,給辛勞的戰後重建,開了一個帶着歡樂氣氛的好頭。
大戰之後,軍隊轉入休整,補充兵力,將養傷員,分配彈藥被服,修建臨時營房……
同時,重建工作,有條不紊的展開,大漢帝國的商人們蜂擁而至,精明的商人都知道,戰後重建的合同既是響應帝國盡了公民義務,皇帝會給予減免稅收、授予海外商貿特許牌照、分配國內鹽業銷售份額等等回報,又能搶先打入一個即將恢復活力的新興市場,先入爲主的佔據市場份額。
糧食、水泥、食鹽、布匹、乾魚肉、呢絨大衣、羽絨服、鋼鐵製品、玻璃陶瓷,各種各樣的商品沿海路入長江,直抵揚州,然後再換上平底內河船,走京杭大運河,來到淮揚之地的城市、鄉村,給戰後重建帶來了豐沛的物質基礎。
掌握呂宋、日本各處金銀礦,又將盛產香料的南洋握於掌,控制着東西方交流的海上絲綢之路,大漢國庫充盈無比,金銀堆積如山,楚風大筆一揮:淮揚範圍所有幸存百姓,在大漢公民身份登記時,除了帝國護照,還能領到五十元大漢金鈔、十斤白米、五斤食鹽和三斤醃鯨肉。
第一軍部分熟悉本地情況的淮揚籍傷病退役官兵,加上全國範圍科舉取士和各學院的畢業生,構成了大漢帝國統治淮揚的官員集團。
其退伍老兵既熟悉本地情況,又對大漢忠心耿耿,學院派有着近代水平的科學思想和政法水平,科舉錄取的儒門官員,則充當了新政策和舊秩序之間的潤滑劑,由這三部分人組成的各地方政府很快搭起了架。
有錢、有槍、有人,何事不可爲?無論戰後重建、清理漢奸叛徒、懲治土匪惡霸、救濟災民,什麼工作都能按着既定方針逐條落實。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大漢帝國的下一步向何處去?河洛關陝、幽燕河北的百姓尚在蒙元鐵蹄之下苦苦掙扎,同同種,豈可坐視?
楚州府衙,陸軍司令陸猛把陸軍方面早已定好的作戰計劃擺出:“陸軍沿京杭大運河北上,海軍自渤海灣登陸泥沽,遼東軍突破寧錦防線,三路合圍,克大都如探囊取物!”
這個計劃,明顯以陸路爲主,海軍是否登陸泥沽,實際上無足輕重,陸軍四個軍十萬兵力沿運河密集平推,遼東騎兵師加上乃顏諸部十餘萬鐵騎叩關,南北兩路二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夾擊大都,便是顆金剛石,也給他夾得粉粉碎!
海軍司令侯德祿則提出了另一個版本的北伐計劃:“陸軍主力沿運河北進,後勤壓力的確很小,可在山東、河北地段,地形一馬平川,有受到蒙元主力騎兵衝擊的危險——忽必烈在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盤山、杭愛山諸大營,還有三十萬蒙古精兵,若是他和海都達成和解,這些兵力都可以隨時投入長城以南!”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呵,蒙元可不是高麗、日本還有南洋那些小國,它是幅員三千萬平方公里,統治着成千上萬民族,人類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空前大帝國,忽必烈只不過是因爲蒙古帝國的內訌而在兵力上捉襟見肘,若是形勢稍有變化,他拼拼湊湊,輕輕鬆鬆就能再組織起百萬大軍!
“爲今之計,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趨大都,搗毀蒙古帝國的樞,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戰鬥!”侯德祿指着地圖,“北面遼東諸部、南面陸軍沿運河北上,這兩條不變,卻改爲明修棧道佯攻之計,待蒙元入彀,咱們以海船運兩個軍的主力部隊自泥沽登陸,暗度陳倉奇襲大都,活捉忽必烈!”
和陸猛的正面強攻,堂堂之陣、正正之師相反,侯德祿的戰術更加奇詭,將漢軍的海權優勢運用起來,一擊奏效的可能性更大。
就連陸猛也點點頭道:“侯司令的辦法更好,就算陸軍奇襲大都不得勝,背靠渤海灣,得到海軍從炮火到補給的支撐,也能長期力戰,和蒙元耗下去。”
漢軍陸海軍內部各部隊存在着競爭,良性競爭能互相促進互相提高,還得到了楚風的默許,甚至暗推動;但陸海軍之間,則逐漸拋棄了兵種間隙,精誠合作密切配合,沒有絲毫爭強好勝的行爲。
很簡單,海軍靠陸軍保護港口和陸上基地,沒有陸軍,海軍只是漂泊海上的浮萍;陸軍則靠海軍運輸,沒有海軍,常年在沿海地區、南洋諸島和高麗日本等地作戰的陸軍,難道跳海里游過去?
大漢崛起於海上,殖民帝國從南洋起家,南洋海洋廣袤、島嶼星羅棋佈,又有南半島的地理特徵,決定了大漢帝國最初的軍事思想,陸海軍的團結,就是從南洋的海洋和島嶼上磨鍊出來的。
有時候,看到陸海軍之間的親密關係,楚風不由得有些好笑:後世那個東瀛島國,也是無陸軍則無法征服大陸,無海軍則陸軍無法出島跨海,然而他們的陸海軍之間卻勢同水火,真正奇哉怪也!
或許,那個畸形的民族,天性如此吧!
“楚呆,你又發呆了!”陳淑楨輕聲耳語,推了推楚風。
“哦,北伐是吧?從泥沽登陸,的確是個好主意,但我們能確定抓住忽必烈嗎?”楚風指着地圖上大都一帶,蒙元沿大都向北,古北口、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一線皆駐紮重兵,既是威懾遼東漠北諸部的戰略機動力量,又是忽必烈給自己和後世孫留好的退路。
直趨大都,並不是好主意,楚風比這個時代的人多了七百年的歷史經驗,他知道蒙元和後世滿清末年腐朽沒落的情況完全不同,實際上,七十年後朱元璋麾下常遇春徐達,元順帝還能跨上戰馬北逃漠北,在漠北建立汗廷,史稱北元,蒙古大汗和大明王朝繼續對峙了數百年,後來的瓦剌、韃靼,便是這般由來,其瓦剌太師也先,還趁宦官王振專權軍心弭亂的機會,在土木堡抓住了明英宗。
漢軍的將帥,論指揮藝術不一定比得上徐達、常遇春,而忽必烈鐵定勝過元順帝妥歡帖木兒,他逃往長城以北的應昌府,大漢又能拿他如何?
“北伐,不如西征,以一記左勾拳,完成對大都方面的戰略包圍。”楚風指着北宋故都,原開封,緩緩吟道:“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