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絕不拋棄
“張樞密麾下左軍第十五隊隊官刁德宜,奉樞密相公鈞旨,來見琉球貢使!”船下一疊聲的喊,船艙中衆人會心一笑,提在喉嚨口的心,總算落回了胸腔裡。
侯德富分析,以刁老鼠的德性,絕對不會直接跑去告發的,因爲那樣做對他不會得到任何好處;相反,他絕對會跑來敲詐勒索,拿到足夠多的錢財。
果不其然,他來了。剛投入軍中,官職不過統率五十士兵、一艘小艇的隊官,張世傑家看大門的,拔下根汗毛都比他腰粗,堂堂大宋樞密會讓他來傳信?哄鬼呢!
刁老鼠確實是來哄鬼的。
上次他支使賽爾勒與楚風爲難,結果偷雞不成倒折一把米,把金泳、王與、賽爾勒這三位大人物一古腦兒得罪了,再呆在泉州,估計會被人扔海里喂王八了,於是孤身一人悄悄溜到福州來投親,結果三姨媽的二表哥家早已人去樓空不知去向,一時沒法可想,正巧朝廷招募敢死之士,就一咬牙投了軍,在他想,若是大宋勝了,自己就是中興功臣,蒙元勝了,大不了瞅個空子賣身投靠。因爲善於拍馬屁,奉承上司得力,短短几個月就做到了隊官。
這次聽說什麼琉球國貢使來朝,刁老鼠就留了心,因爲他知道琉球的虛實,除了那羣匠戶之外,就只有大羣土人,哪兒來的國王、貢使?估摸着,這事兒有一多半是那“冒貢”的老話兒來了。
乘船繞了幾圈細細打量,刁老鼠猶豫了,他在泉州混了這麼些年,東洋西洋大大小小的船隻見過好幾十種,這船的樣式,卻是前所未見。難道,這世上真有個什麼琉球國?
就在刁老鼠疑神疑鬼的時候,劉喜走上船舷,伸了個懶腰,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無意識的撞到了一起。
哈哈!這下子可以確定是冒貢了!刁老鼠剋制住狂喜的心情,縮回小艇的船篷下面,仔細思量了一會兒,最後的決定就是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撈一把,黑吃黑的手段,刁大爺可是玩得溜熟。
曾經的泉州府混混破落戶,現在的隊官刁老鼠刁德宜,踱着方步走進了船艙。“喲,這不是楚公子嗎?好久不見,做起琉球貢使了,可喜可賀!”
“呵,張老頭子,你是通譯,還是帳房師爺?”
刁老鼠滿臉囂張欠扁地表情。把楚風等人挨個揶揄一番。最後輪到了劉喜。“哼哼。小喜子。刁大爺以前待你不薄啊……”
“不薄?設套作局騙我賭錢。把我地房子、田地都搶走。害得我妻離子散。引誘我整天借酒消愁。還讓我做你地走狗。這就是不薄?”劉喜冷笑道。
刁老鼠面色一滯。惱羞成怒:“你!眼下敢得罪刁大爺。叫你們千刀萬剮!”說罷他一甩袖子。作勢朝艙外走去。
“刁老鼠。不用裝腔作勢地。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什麼都擺在明面上說吧!”侯德富抱着膀子。笑嘻嘻地說。
“好!還是皮猴子爽快!”刁老鼠借坡下驢轉過身來。賊笑着說。“諸位膽子不小啊。敢玩冒貢地把戲。呵呵。道上地規矩嘛。是見者有份……”
楚風轉着手上地茶杯。“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出來。大家聽聽再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刁老鼠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朝廷賞賜的東西,全得歸我!”
侯德富臉一板:“刁老鼠,你是不是太貪心了點?我們千里迢迢勞神費力,賞賜全歸你?”
“呵呵,大爺我只須往上面一報,一個欺君之罪跑不了,你們全得千刀萬剮!能留條命算不錯的了!”
楚風想想,本來就不是爲了那點賞賜,也就同意了這條。
“第二,這條快船給我留下!”刁老鼠懂得船型,一眼看出剪式船速度快的優點,他想搞到這艘船,將來宋元大戰,要溜號就方便了。
但這船是王大海一斧一鋸花心血造出來的,性能又前所未有的好,琉球人視爲珍寶,他聞言大急:“你!想要船,沒門!”
刁老鼠好整以暇:“性命要緊,還是船要緊?”
王大海捏着拳頭,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根根迸起,楚風拉住他,“算了,船沒了還可以再造,人沒了就啥都沒了。”
“這第三條嘛,”刁老鼠淫笑着說,“早聽說王家妹子生得漂亮,是匠戶營中一枝花,嘿嘿,小人不才,也頗有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思……”
“我操你祖宗!”王大海一拳擂到他胸口,只聽得乒乒乓乓一陣響,這傢伙被打得飛了起來,撞倒了船艙中大大小小的物事,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姓王的,別以爲可以殺人滅口,我來之前就和兄弟說好了,要是你敢亂來,他馬上就去找張樞密出首,告你個冒貢欺君之罪!”
刁老鼠這話一出口,張廣甫、劉喜就急了,一左一右拉住蠻牛般的王大海,生怕他下手不知輕重把姓刁的打死了,那就要斷送掉全船人的性命。
“哼,爺爺一條命,換你們幾十條命,值了!來呀,有種來打老子嘛!”刁老鼠抹了把嘴角的血漬,從地上爬起來,見衆人拉住了氣鼓鼓的王大海,量他們不敢對自己怎麼樣,就又囂張起來了。
“姓王的,就衝今個兒這一拳,嘿嘿,將來我會好好疼敏兒的。”刁老鼠斜着眼睛,挑釁的看着王大海,吐出一股潑皮破落戶的狠辣勁兒:“你女兒,我他媽要定了!”
楚風這個着急啊,算了算從呂宋得到的黃金,對刁老鼠說:“這條換換吧,敏兒是不能拿來交換的,這樣,我給你黃金一萬兩,這事就算完了,如何?”
艙中人倒抽一口涼氣,楚風寧願付出萬兩黃金,也不捨得王敏兒一個姑娘家!在楚風來說,萬兩黃金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呂宋的金礦如果完全開發出來,一年怕不有十萬兩,倒是敏兒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心目中比黃金貴重多了。而且楚風還帶着現代人的思維,遇事喜歡做交易,用收買的方法解決矛盾。
殊不知在刁老鼠心目中,琉球還是個破敗窮困的小村子,哪兒來的萬兩黃金?有了萬兩黃金,還用得着巴巴的跑來冒貢,貪圖那點賞賜?
他冷笑道:“在刁大爺眼前耍花槍,也不怕閃了舌頭!哼哼,老子纔不要什麼黃金,我知道你們這船快,要想留性命,分一半人到我船上呆着,剩下人開船去琉球把小姑娘接來與我成親,這事就算結了!要不就大夥兒一拍兩散!”
張廣甫、劉喜、侯家兄弟和王大海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楚風臉上。張廣甫、劉喜的眼神躲躲閃閃,他們希望楚風能看在琉球一干婦孺的份上同意這個要求,然而又沒臉說出口;侯家兄弟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完全服從楚風的決斷;王大海的心情最爲矛盾,一方面,他絕不願意把心愛的女兒推進火坑,但另一方面,他又怕爲此連累了各位鄉親。
按照昭君出塞、文成進藏的一貫思維,似乎不難作出抉擇——徽欽二帝維護民族感情的舉動更加崇高,把開封所有的帝姬、宗室、民間美女,五千多人都送給金兵蹂躪。
捨棄區區一羣女子,換來更多人的生命幸福。“一身歸朔漠,數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論,幾與衛霍同。”多好啊!把嬌滴滴的漢家女兒送給異族,用女人的青春美貌在敵酋的胯下換來和平,舉國男兒靠女人的裙子庇佑,還能活得滋潤,真好!
如果楚風是張弘範、范文虎或者徽欽二帝那樣的聰明人,一定也就這樣做了;可惜,儘管沒有像岳飛、文天祥那樣傻得徹底、傻得壯烈,但楚風確實也是傻瓜中的一員,他非常嚴肅、非常堅定的搖搖頭:“不行,其他可以答應,這條絕對不行。”
刁老鼠冷哼一聲,大步走出了船艙。
王大海松了口氣,張廣甫和劉喜的臉色則迅速的陰了下去,老頭子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東家,今天、今天這事,唉……”
“不,你們想岔了,我絕對不是因爲敏兒才這樣做。”楚風面色沉靜,“琉球的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自由人,沒有誰可以要求別人犧牲。所謂爲了大多數而犧牲少數人,只能是在戰場上!”
“其他任何時侯,都不能以犧牲少數、造福大多數爲理由。今天的少數是敏兒,明天則你、我、他,都有可能成爲少數,比如張廣甫,如果刁老鼠要的不是敏兒,而是你的小妾呢?我們就要求你作出犧牲?”
楚風想起了那艘流傳頗廣的,波士頓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上的短詩:
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列寧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是列寧主義者;
接着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是猶太人;
後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是工會成員;
此後,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爲我是新教教徒;
最後,他們直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爲我說話了。
納粹的每一次屠殺清洗,都是針對的少數人,而麻痹了大多數;最後,所有人都驚訝的發現,自己變成了少數。
楚風在張廣甫驚訝的注視下,繼續說道:“不,不能維護少數人的權利,就不能保證全體的權利,因爲針對具體的事情,任何人都有可能變成少數。饑荒面前,餓死的人是少數;韃子搶走的少女,之於全體漢人是少數;河洛燕雲的父老,之於全中國是少數;常州城中被屠殺被熬成*人油的百姓,之於整個大宋疆域成千上萬城市是少數……於是就以保存大多數的理由,放棄他們,任由他們悲慘呼號?”
“不,絕不!這是昏君和腐朽朝廷的理由,不是我的理由!”楚風越說越激動,“有了拋棄一個人的開端,就會拋棄十個人、百個人,最終拋棄所有人!之前,我沒有拋棄被山越人抓走的鄭發子,冒着付出更大犧牲的代價去救他;今天,我也不會放棄王敏兒;將來,琉球政府對它的每一個子民,不分男女、貧富、老幼,都必須不拋棄、不放棄!”
王大海早已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張廣甫和劉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們至少明白了一點:今天總督大人不拋棄王敏兒,那麼將來的任何時侯,他也不會拋棄我們!
侯家兄弟則默契的對視一眼,同時發現對方的眼睛,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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