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零二章 驚變
校場上慷慨激昂的滿江紅,歌聲穿過了街巷,飛越了城牆,傳到攻城的大宋軍隊耳中。\\\\兵將們紅了眼睛,攻勢如潮。
七稍炮高大粗獷的原木身軀,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這種拋石機,是攻城方最有力的武器。二百五十名士兵拽住繩索,待正將手中的小紅旗揮下,便同時扯動繩索,七稍炮長長的拋射臂迅速揚起,將上百斤的石彈拋向八十丈外的城牆。
巨大沉重的石彈,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不偏不倚砸到了城牆。只聽得一聲沉悶的震動,這一段城牆上的韃子兵只覺得整個大地都在搖晃,自己人也在跟着搖晃。
中了!城下的宋兵歡呼起來,他們清楚的看見石彈砸到了堞垛上,飛濺的石塊將幾個韃子兵砸成了爛西瓜,就是僥倖沒受傷的,只要是站在那段城牆上的敵兵,都如喝醉了酒似的偏偏倒倒。
七十人用時用力轉動絞盤,把三弓弩足有小孩手腕粗的弓弦拉滿,頭號大木槌砸下牙發,茶杯口粗的鐵葉三棱箭帶着死亡的囂叫,直撲城牆。
可惜,打偏了!箭枝奪的一下深深釘進了城牆,尾部長久顫動不停,對,這種箭枝又名踏撅箭,進攻的士兵可以將它作爲梯子,踏着上城。
不過現在沒必要這麼做,宋軍有的是飛梯、雲梯。張世傑一聲令下,數萬士兵如海潮般涌上,把雲梯架到城頭,口含鋼刀、手腳並用,沿着梯子爬上城去。稍後一些,是全身覆蓋在步人甲下面的弓箭手,他們用力拉開二石強弓,向城頭傾瀉着聯綿不斷的箭雨。
城頭上防守的蒙古軍、探馬赤軍也紅了眼,他們知道,以侵略者的身份。在破城之後必然被宋人毫不留情的殺掉,惟有死拼到底,才能僥倖圖存。
狼牙槍從垛口伸出,將蟻附登城的宋軍士兵刺殺,躲在女兒牆後面,待宋軍士兵踏足城頭的一瞬間衝出劈殺。弓手、弩手也不顧膀子痠疼,一枝枝箭流星趕月般射下去,騷擾、壓制宋軍的箭雨。
城內傳出的歌聲越來越小,宋軍士兵地眼睛越來越紅,他們知道:戰友正在被屠殺!
沒有人顧惜生命,他們只想着快一點結束生命----敵人的,或者自己的。城頭,成爲攻守雙方的絞肉機,無數生命在一瞬間破碎、消逝。地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收着雙方的亡靈,不管是保家衛國地勇士,還是掠奪成性的豺狼。\\\\
“爲什麼。爲什麼不讓我們上?”看着同胞流血犧牲。自己卻在一邊看風景。陸猛目眥欲裂。
楚風大概知道點原因。從張世傑和陳宜中文武不和。從自己帶兵助戰後宋軍武將們不陰不陽地表現。從自己三次請戰都被張世傑搪塞地結果。總能看出端倪。
張世傑。你還要等下去麼?
“張樞密。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城西靠着清清晉江水。一座小土崗成爲了帥帳駐紮地地方。帳中。陸秀夫不滿地問道。“明明琉球人說有破城地辦法。爲什麼不讓他們上?”
張世傑焦急地搓着手。一向沉穩地他。在聽得城中歌聲漸漸低沉下去。也已經急得五內俱焚。
但他還想博一博。
是地,琉球人助戰,體現了“得道多助”。但是如果泉州城都要靠他們才能打下來,朝廷養這許多軍兵做什麼用?琉球人、畲漢義軍助戰,可以,但主攻一定要是朝廷經制軍隊。
看,已經有士兵登上了城頭,更多的人上去了,站穩了腳步,在城頭肉搏!張世傑激動得聲音微微發顫:“君實,看。上去了。上去了!”
陸秀夫欣喜若狂:若此戰得勝,泉州便是行朝出海一年以來。首個收復的沿海大城市,行朝大可以此爲基地,與贛南文天祥南北呼應、水陸並進,恢復大好河山就不再是南柯一夢了!
就在這時,城中滿江紅地歌聲斷斷續續,變得若有若無,所有人的心絃都繃得緊緊的、緊緊的……忽然之間,就那麼不敢置信的斷絕了,人們豎起了耳朵,確確實實再沒有歌聲傳來。
被困城中的戰友,二千五百名淮軍,難道再沒有活着的?
形勢急轉直下,宋軍的士氣頓時低落,校場上參與屠殺的元兵又趕到四面城牆參戰,得了生力軍地守城兵將大爲振奮,將登上城的宋軍逐步壓縮、分割、包圍。
潰退,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在歌聲斷絕的一剎那,玉清郡主的心也碎了。
空蕩蕩的秀王府,只剩下了她和紅鶯主僕二人,冷冷清清沒得幾分人氣,大熱天裡冷得嚇人,能讓人出一身雞皮疙瘩。
母妃早喪,親人就剩下了父王和弟弟,得知他們在處州戰死的消息,玉清的心就死了一大半,但還殘留着最後一點希望:孫孝祖。
他不僅是玉清的表哥、秀王鍾愛地內侄,還是秀王府早已內定的乘龍快婿,玉清的未來夫君,留在世間的唯一親人。
他還參與了泉州南外宗子的密謀,準備聯絡被困淮軍,共舉義兵迎接張樞密大軍,只待朝廷兵馬一到,便舉義旗,殺盡韃子,光復神州----在玉清心目中,表哥不但是一位知疼着熱的好夫婿、能交流文學的知心人,還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值得託付終生的大英雄。
三天前,蒲壽庚突然遍邀在泉南外宗子赴宴,玉清也接到了邀請,在蒲府後宅和女眷們宴飲。
值此非常時刻,有人願去,有人則心懷疑慮,是孫孝祖分析說蒲壽庚降元,大半年來都沒敢把南外宗室怎麼樣,這次越是緊要關頭越要應邀赴宴,以免被蒲壽庚看出端倪,泄露了機密。
於是南外宗室中有頭有臉地人幾乎全去蒲府赴宴,就在宴上,玉清聽得前廳傳來砍殺聲,紅鶯正巧去那邊端茶,驚得面無人色地回來。
婦女們待的後宅防備較鬆,主僕二人沿着花廳後邊地穿廊,悄悄摸到前廳,只見橫屍上百,血流遍地,南外宗室裡近枝旁枝,不論老幼躺倒一地,蒲府私兵正一一補刀,唯恐沒有死透。
廳上,蒲壽庚平日一團和氣的商人嘴臉,變得面目猙獰,他呵斥着各路軍兵,命令包圍在泉宗室府邸,不分良賤一律誅殺!
而那位慷慨激昂要報效大宋的表哥,居然就笑盈盈的站在這個惡魔的身邊,和惡魔的爪牙,孫勝夫、尤永賢、王與,肩並肩的站在一起!
玉清眼前一黑,身子慢慢軟倒。
再睜開眼睛,已回了秀王府閨房,牀下孫孝祖端着蓮子羹,正往自己的嘴裡喂,紅鶯狠狠的瞪着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燒。
“爲什麼?爲什麼?”玉清嘴裡,翻來覆去的只會念這三個字,失去神采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孫孝祖,十多年的青梅竹馬,今天才發現,好像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孫孝祖眼神躲躲閃閃,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表妹。
玉清打開信紙,先看末尾的署名,方回,那是當世理學名家,曾在小山叢竹講學,正是孫孝祖的授業恩師,再看日期,正是父王在處州戰死後幾天。
“殘宋無道,天命有常,大元定鼎朔方,遂有天下。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
看到這裡,玉清再也看不下去,用力一扯,將書信扯的粉碎。
孫孝祖在旁邊喃喃的說:“孫勝夫是我族兄,他答應我,將來奏請皇上,爲我們賜婚,表妹,如今形勢如此……”
玉清緊緊抿着嘴脣,將臉轉開,彷彿看見孫孝祖一眼,都是對自己的侮辱。
但孫勝夫越說越大聲,好象這樣就能驅散內心的愧疚,就能爲自己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表妹不可執拗,舅舅往處州指揮兵馬,朝廷不發一兵一卒助戰,五百王府親衛流乾了血也未曾擋住元朝兵鋒,愚兄看得明白,山陝、關隴、河南河北、兩淮湖廣、兩浙廣東,天下何處不是大元疆土?這天命已改,聖人尚有經權之變,我們又何必執迷不悟?”
玉清的眼神冷冽如冰雪,讓越說越得意的孫孝祖冷了個透心涼,緊緊抿着的嘴脣輕輕蹦出兩個字:“出去!”
背叛同族、出賣同胞,對於孫孝祖這樣一個書生來說,畢竟還是有着極大的心理壓力,玉清此時的表情,深深激怒了他,不由得大聲吼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一生所學怎肯埋沒?表妹,你跟我成婚之後,爲夫少不得出將入相,到時候你受大元朝的一品誥命,遠遠勝過殘宋小朝廷的郡主。”
“出去,給我滾!”玉清歇斯底里的狂叫起來,白皙如玉的脖子上血管暴起,眼睛紅得可怕,她從頭上拔下金釵,抵在自己喉嚨:“再不滾,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姐、小姐何苦啊!”紅鶯痛哭着撲上來,抱住郡主的手臂,向着孫孝祖怒罵道:“孫公子,你還不走,是要當面逼死小姐嗎?”
哼,再等等吧,只要捨出水磨工夫,不怕婦人家不回心轉意。孫孝祖跺一跺腳,徑自摔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