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杜希名招募流民倒是進行的很順利,最近北地戰亂,遷徙而來的流民衆多,不過短短十幾天的工夫,就已經初步組建起了一支流民的軍隊,只不過這些流民要想能在戰場上發揮戰鬥力,那還需要很長時間的操練。
張弛雖然住在巴郡的太守府中,可整日裡卻是無所事事,他畢竟不是巴郡的太守,巴郡十四城,各有官吏司職分工,而且這些官吏,大多都是由梁州刺史委派。就算是太守秦搏,也只是掌管軍權,行政上的很多事,都由不得他做主。
軍事上有秦搏與杜希名兩人在,張弛也樂得清閒,整日不問俗務,住在太守府裡,而且日日有酒娘爲他煮酒,小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暗刃現在的傷也好了十之七八,見張弛整日裡遊手好閒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當日和我說要勸服成都王發兵抗胡,怎麼到現在還是隻知道每天飲酒取樂?”
“欲速則不達。”張弛還是一貫的吊兒郎當。
暗刃冷哼說道:“你這樣敷衍,等你說服了那些當權的狗官抗胡,恐怕胡人都已經殺到眼皮底下了。”
不過不管暗刃說什麼,張弛也毫不理會,又過了兩天,秦搏來報告北方最新的軍情,說北方數郡都已經落於胡人之手,胡人大軍已經準備要翻過巴山,下一步的目標,就是平武。
平武乃是蜀中北方的要邑,如果平武有失,蜀中危矣。
“現在才正是我們去覲見成都王的時候,”張弛笑了笑,然後對暗刃說道:“我們這就出發,去成都!”
……
杜希名剛剛招募了新軍,還需要不停的操練,戰事已近,當然需要足夠的兵源,這也一樣是目前的頭等大事,耽誤不得。
所以這一次杜希名留在巴郡練兵,也並沒有隨行,反而是秦搏跟隨張弛一同前往成都,他是巴郡太守,對成都各方面的勢力也更熟悉一些。
張弛本來不想帶酒娘一起,不過秦搏勸道:“這次去成都,免不了要與蜀中高官名門打交道,這些人哪個不是侍女成羣?公子多少也應該帶一些侍女,若不然請客吃飯都無人斟酒倒茶,豈非失禮?”
張弛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便帶着酒娘,當初在會稽救的那幾名女子,都成了張弛的侍女一路隨行。
安排妥當,秦搏又點了百名兵士,路上護送,衆人便立刻出發奔成都而來。
巴郡的位置,其實就是重慶附近,到成都也並不是很遠,一路上行軍無聊,張弛便向秦搏詢問起了成都的情況。
秦搏騎在馬上,向張弛詳細講訴道:“蜀中的局勢可真有些複雜,其實按照朝廷制度,有封王的地方不置太守,而是稱作‘內吏’。”
這一點張弛倒是知道,會稽王司馬道子的封地是在會稽,所以當初在會稽之時,張弛在孟飛揚府上曾經遇到過王凝之,他便是會稽內吏,而不是叫做太守。
秦搏繼續說道:“不過蜀中與別處的情形卻大不相同,雖然有成都王,但是下屬各郡都各有太守,甚至益、樑二州還有刺史。”
“這是什麼原因所致?”張弛問道。
秦搏在馬上指了指東方:“還不是因爲有桓玄割據荊州的緣故,朝廷想要掌控蜀中,卻因爲荊州桓玄的勢力阻隔,力不從心,導致蜀中官僚擁兵自重。雖然說成都王是司馬皇族,心向朝廷,只不過現在成都王只是名義上的蜀中之主,並無太多的兵權。”
“那蜀中誰的兵最多?”張弛問道。
“蜀中連年連亂,兵源並不多,擁兵最多的當數益州刺史和梁州刺史這兩人,手中各有七八萬大軍,至於蜀中各郡,其實都沒有多少兵力,像我巴郡也只有萬把兵力,其中的精兵也只有八千而已。”
一路上張弛想到哪裡問到哪裡,瞭解了不少當前的局勢,也不覺得行軍苦悶。到了成都天色已晚,由秦搏帶路先投驛館,休息一夜,再去覲見成都王。
第二天上午,讓其他人在驛館中休息,張弛便和秦搏直接來到了成都王府。
不管是不是名義上的,成都王畢竟是蜀中之主,況且成都本來就是他的封地,王府修建得氣派十足,張弛在王府門前等待片刻,有人通報後,便從裡邊出來了一名官員,身穿錦服,一出門見到張弛就抱拳說道:“想必閣下就是從建康來的張公子吧?”
當初王小姐派人到蜀中來爲張弛打點之時,並不知道他後來會去會稽,張弛也不置可否,那名官員自我介紹說:“下官名叫羅安,現任蜀中典曹都尉之職,公子來的正是時候,成都王剛好與各位大人在殿中議事,公子請隨我來。”
羅安引着張弛進了王府,直上大殿,張弛可沒想到他一來成都王府,就受到了這麼好的待遇,剛進大殿門口,成都王已經下玉階親自來迎。
張弛之前聽秦搏等人說起成都王,都說他剛來蜀中封王並沒有多久,況且當初在建康之時,與王小姐相熟,相比年紀也不會很大,不過這時見到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成都王的年紀看上去最少也有四五十歲的樣子。
見成都王親自到殿門口來迎自己,張弛連忙施禮,成都王面目和善,笑意盈盈,扶住張弛說道:“公子不必多禮,本王可是等你多時了。”
說罷,挽着張弛的衣袖,兩人同回殿中。
此時殿中正有滿殿的文物羣臣,正跪坐於大殿兩側,成都王挽着張弛一一爲他引薦,人物衆多,張弛也記不住許多,只有梁州刺史與益州刺史兩人,因爲之前在路上秦搏曾經提到,張弛也就多留意了一下。
梁州刺史與益州刺史都差不多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臉上都有鬍鬚,其中梁州刺史留着兩撇八字鬍,而益州刺史留的是一撮山羊鬍。
雖然說張弛現在穿的只是一襲青衫,不過益州刺史此人最會察言觀色,他從未見成都王如此禮遇別人,現在也在心中暗自揣測,莫非上殿的這位公子有什麼來頭?
一圈引見完畢,成都王爲張弛安排入座,自己也回到上座坐好,這才問張弛說道:“公子來的正是時候,本王還正在和大家商討出兵抗胡之事,只不過有人主戰,有人主和,拿不定主意,不知公子有沒有什麼高見?”
張弛微笑着謙虛說:“學生不過是一介書生,哪裡有什麼高見?還是先聽聽各位大人的看*。”
張弛話音剛落,一個甕聲甕氣的人早跳起來喊道:“當然要打!我們蜀中兒郎,怎能受辱與胡人?現在胡人已經盡數取了北方几郡,現在發兵正直奔平武而來,應當機立斷,發兵抗胡。成都王若肯發兵,我誓用我這一身血肉築蜀中長城,絕不叫叫胡人踏過巴山一步!”
大敵當前,也的確有不少人熱血難抑,主張抵抗,現在這人話音一落,座中就有不少人隨聲附和:“應該發兵,怎麼能不戰而敗。”
之前成都王倒是爲張弛介紹過此人,只不過人太多張弛記不過來,左耳聽到一個人名,右耳就出了,所以現在這人說的有些氣勢,張弛也點頭讚許,卻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打?你用什麼打?”留着八撇胡的梁州刺史諷刺說道:“胡人這次共發兵三十餘萬,況且還有兵馬後援,你又有多少兵馬?靠你手中拿幾千將士?就算蜀中所有兵力,初步算來也不過十萬之數,怎麼與胡人爭鋒?”
此言一出,坐中又有不少人贊同附和。
一人更是向成都王拜道:“稟成都王,萬萬可打不得啊!胡人不但兵多糧多,況且馬高弩硬,現在胡人攻佔了蜀中北方數郡,士氣更盛,若是交戰,蜀中難保。不如遣使前往胡地請降,只是損失些財物,或許能使蜀中免遭戰火,如此蜀中幸甚,百姓幸甚!”
甕聲甕氣之人大怒喝道:“你身爲議曹從事怎麼能胡言亂語!只有成都王下令發兵,那才真的是蜀中幸甚,百姓幸甚!”
這一下大殿之中也有贊同之聲,也有怒罵之聲,不絕於耳,百官各說各話,一片混亂。
成都王早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眉頭深鎖,擺了擺手示意安靜,才又問向張弛說道:“公子乃是王小姐向本王舉薦之人,想必定然能人所不能,不知公子有何高見?”
張弛聽了一會殿中這些官吏們的爭論,已經做到心中有數,笑了一笑說道:“按照這樣的局勢,打恐怕是打不贏,不如投降了吧。”
成都王本來就拿不定主意,但他也萬萬沒有料到張弛竟然主張投降,楞了一愣。
“胡說!”開始說話甕聲甕氣的那人罵道:“一派胡言,你怎麼就知道打不贏?”
張弛微微一笑還沒等答話,梁州刺史摸着自己的八撇鬍子已經先說話了:“難怪成都王禮遇這位公子,果然是深有見地,兵力懸殊,當然是打不贏。”
說完,梁州刺史看向張弛,暗暗點了點頭,表露出了對張弛的友好之情。
不料張弛藉着說道:“倒不是因爲兵力懸殊而打不贏,想當年苻堅時,苻秦空前強大,舉全國之兵九十餘萬,與謝安幾萬兵力對峙長江,最後還不是八公山上,草木皆兵?苻秦被嚇得望風而逃,一潰千里。”
“就是,”開始說話甕聲甕氣的那人說道:“當年苻堅九十多萬對謝安幾萬人,尚且敗亡,我們現在怎麼能不戰而降?”
張弛這一番話把梁州刺史搞了一愣,心中鬱悶。暗說你到底是站在那一邊兒的啊,開始建議投降,怎麼現在說理由的時候反而是主戰的口氣?因此問道:“這位公子,你剛不是還說打不贏呢麼?”
張弛笑道:“我說打不贏,並不是因爲兵力懸殊所以打不贏。”
“那是因爲什麼?”成都王趕緊問道。
張弛站起身來,環視四周,指着在座的那些官吏正色說道:“我說打不贏,那是因爲你們這些在座的大人們,不能齊心協力,共御外辱,反而人人自私自利,貪生怕死,北方郡縣因何而失?還不是因爲你們爲保住手中的兵權,不肯發兵,致使北方郡縣孤立無援!我說我們打不贏,不是說會敗給了狼一樣的敵人,而是說我們會敗給豬一樣的隊友!”
張弛這一番話忽然說的義正言辭,鏗鏘有力,連在座的所有人都被他罵了一遍,一時間人人瞠目結舌,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弛已經轉過身對這成都王一拜,說道:“成都王若是沒有抗胡的決心,不如現在就遣使投降,越早越好。若是成都王有抗胡的決心,就該當機立斷,做大事切不可三心兩意,左右搖擺,如果要做,那就再也沒有後路可退!”
張弛這一番話說的震懾人心,殿中一片安靜,張弛回過頭來看到成都王還在猶豫不決,忽然提高音量大喝一聲:“成都王,你若戰,縱使身死也是蜀中之主,百姓擁戴,還若降,縱使生也受胡人侮辱,留百世罵名。你是戰是降?”
雖然蜀中不少官吏都擁兵自重,可這樣對成都王說話的再無第二人,不過成都王也不生氣,反而站起身子對這張弛鞠了一躬,說道:“多謝先生教我,本王茅塞頓開。”
說罷,成都王轉過身子,高聲說道:“我意已決,定要發兵抗胡!”
此言一出,主和的那些官吏一片譁然,開始曾經勸說過成都王的那名議曹從事連忙出列跪倒,哭聲說道:“成都王三思啊,切不可聽此人胡言亂語,此人居心叵測,實在是要將蜀中百官逼上死路啊。”
成都王歷來沒有實權,百官的建議他有不能不聽,心中大叫頭痛。張弛也看得出來成都王被百官掣肘的難處,走上前來兩步,低聲笑着說道:“成都王若是要發兵迎戰,學生還要借成都王的佩劍一用。”
上殿之人都不能攜帶兵器,所以滿殿之上也只有成都王有佩劍。他不知道張弛爲什麼要借用寶劍,不過因爲王小姐的關係,他倒是對張弛很是信任,或許他是想效仿當初吳侯斬案以示抗曹的決心那樣,想了一想,便把寶劍遞給了張弛。
那名議曹從事還在伏地痛哭,大叫不可與胡人開戰,只有請降纔是上策,一擡頭見張弛已經提劍站在自己面前,正面帶微笑的看着自己,心中也有些害怕,站起來說道:“你想幹什麼?”
張弛並沒有理他,只是一劍刺入了他的心臟,長劍再拔出的時候,議曹從事早已經氣絕身亡。
“既然要戰,再有言降者,”張弛忽然止住了笑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