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西夏軍撕毀停戰撤軍協議之事還被朝廷遮遮掩掩,只有少數重臣知曉,那麼金國正式向宋朝宣戰之事卻無法掩蓋了,就在金兵殺進燕山府三天後,郭藥師投降,燕山府被金國佔領,六萬宋軍全軍覆滅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一時間,朝廷震動,整個京城一片譁然。
李大器這段時間十分忙碌,他從幾個月前便開始陸陸續續將店鋪和製造作坊遷去杭州,京城的五家寶妍齋店鋪他已經關掉三家,只剩下御街寶妍齋和潘樓街寶妍齋還沒有關閉,這兩家店鋪他將一直保留到最後。
這幾天則開始着手總店搬遷,中午時分,李大器和往常一樣來到虹橋茶酒館,這也是寶妍齋的產業,和大部分茶酒館一樣早晚賣酒,中午喝茶,不過就算喝茶也有點心小吃。
今天茶酒館內格外生意興隆,坐滿了客人,基本上都是周圍各個店鋪的東主,茶酒館內人聲鼎沸。
“李員外,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張東主又發福了!”
“李員外,聽說寶妍齋也要南遷了?”
“是啊!大家都在南遷,寶妍齋也不得不考慮退路了。”
........
李大器一路打着招呼,很快來到窗前自己固定的位子坐下,對面是一個乾瘦的老者,老者姓張,是京城三大米行之一萬氏米行的大掌櫃,米行的總碼頭就位於虹橋附近,每天中午張大掌櫃也會雷打不動地過來喝茶,他也是固定位子,正好在李大器對面。
李大器坐下,張大掌櫃便笑着點點頭道:“今天員外晚了一會兒。”
“店裡有客人拜訪,耽誤了片刻。”
很快,夥計過來給李大器上了茶和兩盤點心,李大器給自己倒了一杯笑問道:“米行打算幾時南遷?”
“先把人遷走,東家的家眷明天南下蘇州,店鋪會晚一段時間,李員外的船隊到了嗎?”
“應該是今天到,我們也是先把手下的家眷遷走。”
張大掌櫃又道:“今天京城各個銀鋪已經停止兌銀了,黑市銀價已經漲到兩千五百文兌一兩銀子,黃金更是連黑市也兌不到了。”
李大器手中銅錢已經不多了,已全部兌換成白銀,但他還有十幾萬貫會子,他連忙問道:“那會子呢?”
“會子的情況也不妙,聽說朝廷財政吃緊,大家很擔心會子會延期收回,所以部分商家已經不收會子了,聽說銀鋪兌換會子要折九成,我這兩天就在忙兌換的事情,李員外也要抓緊了。”
李大器默默點頭,各地寶妍齋的會子還有不少,必須儘快清理掉。
這時,酒館掌櫃走過來給李大器打招呼,李大器喝了口茶問他道:“今天燕山府那邊有什麼新消息?”
“今天有重大情況啊!”
酒館掌櫃嘆了口氣,“今天一早傳來消息,易州守將韓民毅被郭藥師說降,易縣被女真人佔領,知州和通判都被俘虜了,郭藥師真是狼心狗肺,官家那樣恩重他,他還是把燕山府出賣了。”
旁邊一名茶客重重哼了一聲,“只能說官家瞎了眼,居然把燕山府託付給一個遼國降將,他背叛遼國,也同樣會背叛大宋,這種長有反骨的人居然還得重用,到底是誰愚蠢?”
李大器對趙佶十分感恩,他不想聽到對趙佶的批評,連忙分辯道:“這事不能怪官家,燕山府被遼國統制百年,民心向遼,用遼將來鎮守燕山府是明智之舉,再說當初郭藥師來京城時,大家都一樣誇讚他心懷漢室,重情重義,也沒有見誰說他有反骨,只能說郭藥師太會僞裝,騙過了所有的人。”
旁邊另一名茶客高聲道:“李員外,這件事還真是官家的責任,當初範相公極力反對北伐,堅持保留遼國爲大宋屏障,是誰堅持北伐?不惜炮製範黨案,致使忠臣蒙冤,不就是延福宮那位嗎?我們都認爲一旦金兵南下,他得承擔全部責任。”
“孫掌櫃說得沒錯,確實是官家的責任,大家都是明眼人,堅持和金國結盟是他,貪圖繩頭小利,從西夏邊境撤軍是他,造成今天大宋國庫空虛,內憂外患也是他,他若不承擔責任,天理不容!”
茶館內頓時吵成一團,除了少數人認爲官家是被奸臣矇蔽外,其他大部分茶客幾乎一致聲討當今天子,認爲他纔是導致金國南侵罪魁禍首。
連李大器也不得不心裡承認,官家確實在某些事情上處置不當,比如自己兒子一個月前就上書朝廷,西夏已撕毀撤軍協議,屯重兵於邊境,希望朝廷立刻應對,但朝廷卻隱瞞了這個重要消息,也沒有任何應對措施,這便讓李大器不得不懷疑官家是否真的被奸臣矇蔽。
茶酒館內越來越嚴厲的抨擊讓李大器坐不下去了,他對張掌櫃道:“我下午還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我也要走了,下午還得去兌會子。”
兩人結了帳,先後起身離開了茶館,李大器匆匆來到寶妍齋,剛進門,夥計便上前道:“東主,秦東主又來了,在客堂已等了一會兒了。”
秦東主就是虹橋寶妍齋沿街店鋪的東主,當初李大器只是買下了沿河的十畝土地,沿街的店鋪就是這個秦東主所有,堅決不肯賣給他,而是租出去開了糧鋪,後來李大器用高價接手,把糧鋪改爲李氏胭脂鋪,後來又改名爲張古老胭脂鋪。
秦東主這段時間已經來找到他幾次了,想把店鋪賣給他,可這個時候李大器怎麼肯接手?
李大器一陣頭疼,只得走進客堂,“讓秦東主久等了!”
秦東主是個中年人,是京城有名的地主,虹橋一帶的沿街店鋪有三成是他的土地,當然也是祖上留下來的,幾十年來給他們家族帶來了極爲豐厚的收益,僅靠寓公收入便使他們家族擠身京城十大富商之一,但現在北方局勢不穩,火了數十年的房地產驟然入冬,房價暴跌,交易幾乎凍結,租賃倒是還有,但幾乎沒有人肯花幾萬貫錢買房了。
秦東主連忙起身行禮,“不好意思,又來打擾李員外了。”
“秦東主請坐!”
李大器讓夥計換了茶,笑問道:“聽說秦東主這幾天在兌換銀子,如何了?”
“別提了!”
秦東主滿臉苦澀道:“我今天去百富銀鋪兌銀,昨天還是兩千五百文兌一兩銀子,今天就漲到三千文兌一兩了,說是因爲燕京城失守。”
“銀鋪不是都停止兌銀了嗎?只能去萬姓交易那邊黑市兌換。”李大器不解地問道。
“銀鋪只是停止官價兌換,如果接受黑市價格,他們也願意兌換,只是太狠了,年初才一千五百文錢兌一兩銀,短短半年時間就漲了一倍,我現在慘透了。”
秦東主臉上苦得可以擰出水來,他不僅在房產上遭受嚴重損失,而且他們家地窖存有幾十萬貫錢,根本就運不走,現在想換金銀已經有點晚了。
李大器知道秦家的問題出在太貪心上,去年自己就勸過他趕緊賣房兌銀,但他們家認爲太虧了,不肯賣房,也不肯兌銀,想等價格恢復後再出手,但等來的卻是從秋天到冬天。
李大器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勸他道:“我兒子前幾天寫信告訴我,金兵很快要攻打河東了,我覺得銀價還要漲,甚至要停兌,東主能兌多少算多少吧!”
“我也知道,現在悔之晚矣,李員外,這店鋪我再讓一點,八千兩銀子,你拿去吧!”
當初沿街的五畝店鋪的市價是五萬貫錢,可李大器願意出六萬兩銀子的高價買下它,秦東主卻堅決不買,兩月前秦東主找到他,願意以五萬貫錢的價格賣給他,李大器卻不想買了,一個月前秦東主又找到他,願意降價一萬貫錢,以四萬貫錢的價格賣給他,李大器還是不肯答應。
這些天秦東主隔三岔五來找他,說價格可以商量,但李大器就是不爲所動,今天燕京城被金兵攻佔的消息傳來,價格再次大跌,秦東主今天只要八千兩銀子了,相當於兩萬四千貫錢。
但李大器卻很清楚這個秦東主的小算盤,一旦金兵大舉南侵,銀價肯定會再次暴漲,衝破五千文的價格已經毫無疑問了,那時八千兩銀子就相當於四萬貫錢,秦東主最終並沒有吃虧,說得難聽一點,金兵一旦攻到汴梁,一把火燒了城外的房宅,這些店鋪就一文不值了,李大器如此精明的人,怎麼可能上這個套。
李大器嘆了口氣道:“不瞞秦東主說,今天我的船隊就到了,寶妍齋總店馬上也要南遷,這塊地我也打算賣了,可問題是我報價五千兩銀子都沒人要,現在租出去,每個月也只能租三十貫錢,當初買下這片土地我也虧大了,還有虹橋客棧和茶酒館也砸在手中,秦東主,我現在也一籌莫展啊!”
秦東主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他半晌道:“好吧!店鋪我另想辦法,今天來是想請和李東主商量一下,船隊能不能租給我一個月,我願出雙倍價錢。”
李大器嚇了一跳,現在租船可是比賣房還難,這個秦東主想得倒美,自己都還不夠用,居然還要租給他一個月,做夢吧!
李大器搖搖頭,歉然道:“真的很抱歉,我手下家眷都已經準備好了,今天就要坐船南下,他們連搬家都不可能,只能帶隨身細軟,這樣,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勻一條船給秦東主,先把妻兒送走再說吧!”
秦東主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自己也有牛車,家人完全可以坐牛車南下,他只是想用船來運錢,一艘船頂屁用,還欠李大器一個人情,他只得起身道:“多謝李員外,我另外再想辦法吧!打擾了。”
秦東主怏怏不樂地走了,這時,一名夥計匆匆跑來稟報:“東主,船隊到了!”
李大器大喜,連忙吩咐道:“去通知所有人,來寶妍齋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