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人王德暗,其祖上本是燕雲漢人大族。
後來石敬瑭割了燕雲十六州後,其祖上隨韓德樞,趙延壽等歸順了遼國。
如今王德暗早自以遼人自居,視南朝漢人爲懦弱,認爲如今正統已是北移,並主張積極地對宋開戰,因此取得遼人的高層賞識和信任。
他在遼人中算得是說一口流利的漢話,甚至帶着燕趙之音,故而自爲渠帥,常常深入漢境偵查。
這一次契丹貴人來到他的軍中。這名契丹貴人不過十五六歲,正是喜歡四處飛鷹走馬的年紀,他來到王德暗的軍中說自己想要見一見宋朝的光景。
王德暗知道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來了,於是對這位契丹貴人伺候萬分周全。
之後王德暗帶着對方數度深入宋境,視代州駐紮的數萬宋軍於無物。
這一日王德暗再次帶着對方深入宋境。
代州緊靠着太行山和恆山餘脈,地勢頗爲險峻,山間還有數條激流。
以往遼軍視宋軍如同無物,頻頻入境,不斷驅逐宋人牧民耕農,挑起邊釁,然後打一打草谷,劫掠一下牛羊糧草地。
同時宋軍擔心遼國騷擾,同時邊民的‘兩屬戶’通遼,所以在沿邊各地設置禁地,禁止百姓進入。
之後遼國百姓看着這裡沒有人,便大着膽子進入耕種放牧,久而久之便成了遼國的地盤。通過這樣不斷蠶食宋朝邊界的手段,最後遼國就索性來了一個劃界,將原先蠶食的領土,全部收進兜裡。
因爲遼國騎兵侵入宋境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以往宋朝本着息事寧人的態度,禁止邊將貪圖軍功,這等一貫以來屢屢隱忍的態度,縱容着遼人的膽子愈發大了。
這一次也是這般。
因此王德暗帶着這位契丹貴人深入宋境,倒也不懼,他猜測這位契丹貴人肯定是大有來頭,但具體什麼來頭,他不敢問。
只要這一段路伺候舒服了,回國之後的提拔肯定是不在話下。
所以王德暗一次比一次帶着遼國王子深入宋境,他們一行百餘騎渡過木橋後,已是看見宋朝廢棄的口鋪。
而這一次王德暗看見口鋪旁有兩名宋人騎兵正遠遠地看着自己。
按照以往宋軍哨騎看到遼國騎兵入境都是立即撤退,稟告守將之後再帶着十倍於遼人的宋軍來驅逐他們出境。
但這一次有所不同,這兩名宋軍騎兵就這麼在口鋪上盯着他們一行人,並手持紙張在記錄着什麼。
“他們在看什麼?”貴人也看到了兩名宋人騎兵便向王德暗發問。
王德暗有心顯本事,於是親自帶着十幾名手下帶着套索上去想要生擒對方。
宋騎發現了他們,當即策馬跑開。宋人馬快,王德暗他們追了一陣沒有追上,一名麾下騎兵動怒,從馬鞍後取出了弓來,一箭射在了對方的背心上。
那名宋軍騎兵也是強悍沒有當即落馬,而是在馬上晃了晃後,伏在馬背上逃走了。
“愚蠢!”
王德暗大怒用鞭子打掉方纔放箭那名手下的弓。
對方立即下馬,王德暗拿起鞭子劈頭蓋臉地朝對方臉上身上抽去,對方也不敢避就這麼直挺挺地受了。
“好了。”
聽到貴人發話了,王德暗方纔停手。
王德暗道:“貴人我不怕射殺了那名宋兵,只是如此萬一驚出大股宋軍,耽誤了你的行程。”
貴人聞言笑道:“大股?這大股宋軍能有多大?咱們這百餘騎人馬打下代州雖說難了些,但咱們要走這代州之內沒人留得住。”
貴人的口氣有些大,甚至帶着幾分天潢貴胄那等氣勢,那等睥睨天下的神情,可不是說大話裝出來的,而是天生便如此認爲。
這也是遼國上層人對宋朝一貫的蔑視。
王德暗不由心折,躬着身道:“貴人所言極是。”
這名貴人說完騎着馬,直接到來臺鋪上,抽出腰刀在木柱刻下幾字。
“大遼耶律淳到此一遊!”
寫下之後還不過癮,他又問此地是什麼名字。
手下人道:“是虎林。”
對方微微一笑道:說此處叫虎林,有猛虎出沒是耶?”
於是他又拔刀寫道。
“威風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
寫完之後這名貴人大笑,等到宋朝守將看到此詩應該是氣炸了,章越也是無可奈何,整個河東河北的宋軍也是顏面無光。
接下來王德暗繼續率這支騎兵遊蕩在宋境,不過這一次他卻發現與以往有些不同,到底有什麼不同,他一時也說不出來。
只能說是他的直覺和判斷。
當他經過一個廣袤的山林裡連鳥鳴聲都聽不見一個時,王德暗立即撥轉馬頭向契丹貴人道:“貴人,咱們必須立即撤兵。”
貴人聽王德暗說得鄭重,問也不問地道:“你是主將,一切由你做主。”
當即王德暗帶着手下返回了渡口,想要從來路回去時,卻驚詫地發現來時的那座木橋,如今居然已被毀斷了。
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一旁下屬道:“據這裡上游三十里還有一處渡口,水勢甚淺,可以牽馬而過。”王德暗點點頭,不過心底卻有點驚慌,若是毀掉木橋的人真要留下他們,是不是也已經作了防備?
莫非是方纔射傷那名宋兵,所以激起了宋軍大怒,故而打算報復?不可能,宋軍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一旦宋遼開戰,沿線的宋朝官員和將領都擔當不起。
王德暗雖有些提心吊膽,但一直以來宋人的忍讓還是給了他些許勇氣和信心。
真要困住他們這羣騎兵,宋人還是不太好辦得到的。
於是王德暗繼續帶着手下騎兵當即馳騁,他此刻也不顧惜馬力一路狂奔,以防夜長夢多。
而當他們趕往這處渡口時,經過一處林中小道,等到走了一半卻發現這條小道上遍佈着亂木。
這使騎兵無法通行。
王德暗驚怒交加,對着密林深處大聲道:“懦弱的南人,不要躲躲藏藏,有本事出來與我王德暗大爺鬥個你死我活!”
王德暗拿出馬槊威風凜凜地站在林道,對着密林連問數聲,卻沒有一人回答。
這時候天已經漸漸暗了。
此刻王德暗面對兩個難題,一個是在此紮營,一個則是放棄馬匹,徒步穿過密林。
王德暗想了想當即作出了在林間露營的決定,同時他派出二三十人去搬木頭。
他們契丹人始終相信只要有馬,沒有人困得住他們。
王德暗提着刀半夢半醒地打着盹,半夜一名屬下告訴他,去林間搬木頭的契丹人有三個人‘走丟了’。
王德暗睜開眼,彷彿這片密林似一個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獸,將他們這些契丹人通通都吞噬掉了一般。
王德暗知道在夜間衝突不是一個好辦法。
等捱到天明,下屬向他稟告又少了兩人。他們是在小解的路上‘走丟的’。
王德暗當即不聞不問,下令士卒將前方亂木通通搬開,等到了道上後,發現前方路口之初,居然不知何時被人修起了一座木城,木城裡不知有多少宋軍駐紮在此。
王德暗剛靠近,木城處便是一通亂箭射來。
隨即下屬告訴王德暗,後路也被宋人封死了。
王德暗聞言大怒,對手下道:“宋人若要殺我們,昨晚早就殺了,如此費勁手段,顯然是要生擒咱們。咱們不要怕,衝突過去,他們不敢奈何咱們。”
聽王德暗這麼一說,衆契丹騎兵們都是轟然答允。
王德暗對那名契丹貴人道:“貴人我們先探探路,若是不慎死在這裡,你便亮明身份,宋人不敢奈何你的。”
說完王德暗驅馬朝木城衝鋒而去。
而木城裡的宋軍果真不敢再放箭,只是在那搖旗吶喊。
王德暗見之大喜,當即率兵馬從木城兩週繞過去。
“我便知這些南人不敢奈何我們……”
話音剛落,王德暗猛然覺得連人帶馬一起下沉,然後撲通一聲整個人摔進了陷馬坑中。
而與王德暗一樣遭遇的還有其他的契丹騎兵們,他們有的墜進了陷馬坑,有的則是被絆馬索絆倒。
後面的騎兵看局勢不妙,正要後退,從木牆後丟出了無數套索,一圈一個準。
王德暗見此一幕,灰心的閉上了眼睛。
……
“大魚,果真是大魚!”
“郡守,你猜咱們抓到誰?”
章直聽了种師道的稟告笑了笑道:“難不成是生擒耶律洪基?”
种師道笑道:“並非耶律洪基,但卻是他侄兒耶律淳,遼國的真皇子!”
“真的?”
种師道笑道:“本來我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此子被俘後一句話也不說,但此人居然在臺鋪的木柱上刻下‘大遼耶律淳到此一遊’數字。我們才知他的身份。如今他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了。”
章直聞言大笑道:“好!果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章直暗中派了很多細作刺探遼國軍情,而其中一人正在王德暗軍中。據對方稟告,隨着王德暗軍中的正有一位契丹貴人。
但到底是什麼樣的貴人,誰也不知道。
章直得到情報後,便設了這麼一個局將對方給生擒活捉了。
章越此刻讀着耶律淳所作之詩。
“什麼威風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着實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