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多了。”吳爭迅速換了個語調,“本候手掌杭州府軍政大權,真要對杭州城商貿有變動,以官府名義下令即可,無須轉彎抹角,用何等手段。”
莫亦清淺笑道:“候爺手握大權,自然可以一言而決杭州府任何事。可候爺難道不知道,有些事,不是以上壓下,亦或者生殺來決定的?坊間自然有坊間的行事規矩,官府朝廷政令,很多時候……不好使。”
吳爭有些驚愕,詫異地問道:“你真人是如令祖父所言,沒出過莫家家門嗎?”
莫亦清道:“清兒在被家祖許於候爺之前,確實沒有出過家門半步。不過在這次糧價之爭後,清兒以候爺的名義出過一次莫家家門,爲的是安撫、告誡、勸說、平定城中居心叵測的商戶。”
吳爭眼神有些陰沉起來,“本候可沒有授於你這種權力。”
莫亦清道:“這種權力不需要候爺授於,從家祖將清兒許於候爺的那一天起,清兒就有這個權力。”
吳爭的眼神更冷,“這麼說,你是要當本候的半個家了?”
莫亦清不爲所動,依舊平靜地說道:“候爺誤會了,清兒所說的權力,是依仗清兒是吳家人的身份。夫君不在,清兒便是夫君的代言人,這不是清兒自許的,恐怕滿城軍民,包括杭州城中夫君麾下的將士,也都是這般認爲的。”
吳爭沉聲道:“可我只要一道命令,就能將你這種權力廢掉。”
莫亦清道:“當然。候爺是可能廢掉清兒的身份。但清兒所爲,與夫君的利益相同,既然如此,夫君又何須廢掉清兒的身份呢?”
吳爭怔了半晌,突然問道:“都說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這麼做,又從得是誰?”
莫亦清輕笑起來,稍稍紅臉道:“夫君自然是清兒的天,可莫家幾個兒的根本,在清兒看來,只要不損害夫君的利益,之餘,爲莫家爭取些利益,想來不爲過,夫君以爲呢?莫家此役,動用儲糧數百萬石,錢財數百萬兩,幾乎可以說傾盡了闔家之力,爲得就是替夫君守住杭州府這片基業,可在商言商,清兒雖是吳家人,但家祖和莫家卻不是,夫君不但不論功行賞,卻以家祖父擅自動用公帑爲由追責,此爲不公也。”
吳爭突然有種錯覺,這是傳說中三從四德的女人嗎?
這可能比後世追求解放的婦女更前衛吧?
莫亦清的意思很明白,她保證夫家利益的同時,需要兼顧孃家的利益。
雖說吳爭不滿意,但又無可指責。
至少到現在,吳爭還是非常欣賞莫亦清的商業天賦和行事幹練的。
還有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她的直率。
或許在這一點上,她的性格傳承於她的祖父莫執念。
莫執念是小人,但是個真小人,屬於先小人後君子的那種。
吳爭微微頜首道:“你說的有些道理。但功是功,過是過,我可賞功,也可究過。”
莫亦清臉色一愕,她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糧價之役,家祖功大於過,難道在夫君心中,還不足以交功折罪嗎?”
吳爭反問道:“照你的意思,殺人與救人也可抵消嘍?”
莫亦清聞聽大驚,“這……這事不可同論。”
吳爭道:“爲何不可,本候說可,那就可。”
“你……你不講道理!”
吳爭呵呵一聲道:“你冰雪聰明,難道不明白,杭州府裡,本候的話就是道理?”
莫亦清天資再高,可終究是個少女,原本她確實盤算過,以莫執念此役的功勞,足以抵消他運用公帑的罪過,甚至遠遠超過。
可面前她的“夫君”看起來溫文爾雅,偏偏實際上不講道理。
不,準確地說,只講他自己的道理。
功過分開論,先殺再賞,人還能活過來嗎?
這就需要閱歷,如果此時莫執念在,就一定不會因此而惶恐,他會分析,得出吳爭只是在恐嚇。
可莫亦清是個大門不出的閨閣女孩,雖然之前她隨莫執念出過一次莫家門,可那也是衆僕相隨,轎簾厚重,不被俗人所見的。
她的天賦也僅限於閉門造車,從熟讀的史書、典籍中摸索、借鑑,從而爲莫執念策劃、出策。
面對着面前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吳爭,她那一套,還真成了無的之矢。
被吳爭這麼一恐嚇,莫亦清坐不住了,她無法想象,因她的方略,害死她的祖父。
驚恐之下,莫亦清跪到在吳爭面前,“夫君,家祖所爲,皆是清兒指使,一切是清兒的錯,望夫君赦免家祖,所有罪責清兒願以身相代。”
看着這個肌膚如同透明般的玲瓏女孩,吳爭心中閃過一絲憐惜。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世間有才能之人如過江之鯽,哪怕是個庸才,只要賜於他權力,他一樣能做出一番成就。這也是從古至今,帝皇重用忠臣而防備能臣的主要原因。劍有雙鋒,可傷人也可傷己,以你冰雪聰明,自然能領會我的意思。”
莫亦清眼神中有一絲茫然。
吳爭輕嘆道:“令祖父是個能人,而你,才智更令我吃驚。可今日你聲稱爲了我的利益,而兼顧莫家的利益,這話在常理之中,無可指責。但吳家不同於尋常人家,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莫亦清本能地點點頭。
“我……不可能只有你還個女人,你知道,我已有了正室錢氏和偏室周氏。此二人的才智或許不及你,但她們皆出身名門,飽讀詩書,見識可能還遠超於你,若她們也是如你這般兼顧孃家利益,那麼我身邊就有了三個不同的利益團體,這種危害,你應該明白。”
莫亦清身體開始輕顫,她突然明白,自己引以爲傲的智慧,在這個男人面前,如同孩童沾沾自喜一般。
任何的謀略,在他面前如同小狗的把戲,被實力輕輕一碰,便煙消雲散。
不講理,其實就是實力。
以實力爲憑的不講理,所向無敵。
吳爭的話,是歪理,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那就是道理。
不得不遵,不得不從,不得不奉的鐵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