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如此地作踐自己,身後百姓無不掩面流淚,不忍目睹。
廖仲平張口欲罵,可終究是張大了嘴,再輕輕合上,他長嘆一聲道:“你可知道,此舉來的後果?”
吳爭堅定地回答道:“卑職雖然不敢保證這些人中沒有奸細,但卑職可以肯定,最大部分人都是明人。若爲了區區莫須有的一、二人或者三、四人,讓數百人爲他們陪葬,百姓何辜?民心何辜?大人放心,卑職會帶他們去吳莊,嚴厲管束他們,若有一人背叛朝廷,大人可砍了卑職的頭顱。”
廖仲平看看吳爭,再看看吳爭身後的百姓,終於鬆口道:“既然你願意爲他們作保,本官可以破例……只是事關重大,本官需要向朝廷請示。你嚴格管束麾下人員,在本官沒有回來之前,任何不得離開半步。”
吳爭抱拳道:“大人放心,卑職會看管他們待在原地。有勞大人了。”
廖仲平哼了一聲,調頭而去。
四處逃散的圍觀羣衆,眼見局勢穩了,便又一個個地回來了。
人啊,就算天就要塌了,也按捺不了看熱鬧的好奇心。
吳爭起身,向着圍觀的百姓拱手道:“多謝父老鄉親仗義直言,吳爭在這謝過了。”
可應者聊聊數人。
相比而言,會稽百姓對地上那些韃子人頭更感興趣。
“咦,你看,這韃子長得和我們真不一樣哎。”
“廢話,這能一樣嗎?”
“你看這眉須,怎麼帶點卷啊。”
“咦……這張臉好凶。”
“當然兇了,沒聽說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嗎?”
“就是,要是不兇,咱大明的江山能讓韃子佔了嗎?”
……這時,一個半大孩子,悄悄脫離母親的約束,走到一個人頭邊,好奇地用一根細棍將人頭翻了個面。
不想,這人頭的眼睛沒閉上,兇狠、猙獰的樣子,直將那孩子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他母親聞聲趕來,“piapia”地打着孩子屁股,嘴裡罵道:“夭壽啊,敢看死人頭,你不怕半夜惡鬼將你捉了去?”
吳爭慢慢轉頭,身後的百姓還在向他磕頭。
“都起來吧。本官年少,還未娶妻,經不起你們這麼磕頭,要真是夭折了,我吳家就絕後了。”
被吳爭這麼一說,地上原本感恩莫名的百姓,哭笑不得了。
紛紛起身,向吳爭作揖。
那個婦人淚眼婆娑地上前道:“大人活命之恩,民婦會告訴兒子,讓兒子告訴他的兒子,世世代代只要人活着,都記得大人的好。”
吳爭心底有一股暖流涌動,他發覺,原來他孃的給廖仲平磕的那三記響頭,自己竟沒有覺着委屈。
吳爭放眼看去,看到周思民正看向自己,眼神中那一抹關心清晰可見。
吳爭微笑着向他點點頭。
百戶趙史正在不停地用棍子翻看那些人頭。
看了十來個,他湊上前來道:“吳哨官,你們在金山衛殺了百個韃子,陣亡了多少人?”
吳爭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照實回答了,“十八人。”
趙史驚訝道:“那可了不得。你可知道,之前朝廷剛剛在富陽一戰,三萬明軍抗擊六千清軍,才殺死五百多韃子,明軍卻傷亡三千多人。”
吳爭驚訝道:“三萬對六千,難道是……沒打贏?”
趙史左右一看,然後低聲道:“自然是敗了,如果沒有富春江,清軍早就南下了,你前來,怕也不會有今日這一幕了。”
吳爭原本好轉的心情又沉重起來,我拷,這打的什麼仗啊?
趙史見吳爭沉默,用手指捅了吳爭一下,說道:“兄弟,之前不知道你殺了那麼多韃子,多有得罪,別見怪啊?”
吳爭有些愣,看着這趙史前倨後恭,真有些受寵若驚。
“這是哪裡話,趙大人公務在身,卑職豈會見怪於大人?”
“咦(拖長音),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一看你年紀就比咱小得多,你若不嫌棄,稱咱一聲趙老哥,那往後咱就是過命的兄弟,老哥以後還得仰仗兄弟呢。”
吳爭愣了,趙史是正六品百戶,自己不過是個從七品哨官,還是不被認可的那種。
但看趙史的表情卻不象是虛詞。
於是吳爭試探地叫道:“……趙老哥?”
“唉(應聲),吳兄弟果然是豪爽之人,往後可還得多仰仗吳兄弟了。”趙史眉開眼笑起來。
吳爭反倒真懵了,心道,誰能告訴我,這是咋滴了?
“趙老哥是正六品百戶,小弟不過是從七品哨官,這仰仗二字,從何說起啊?”吳爭是真誠地問。
趙史也是真誠地答:“兄弟,你是不知道,富陽一戰,把紹興府都震動了。聽說魯監國差點拔腿……咳,你懂的。幸好兵部尚書張國維張大人、右僉都御史錢肅樂錢大人等人力勸,方纔留了下來。這不,有監國詔令,但凡能殺韃子過百人者,三品以上者官晉一級,四品至六品者官升二級,七品至九品者官升三級,各路無職官義軍首領,直授從六品忠顯校尉。”
吳爭愕然。
趙史看了一眼吳爭道:“吳老弟,按你的品階原本至少可晉升三級,不過你是哨官,如今朝廷哪有錢來募兵?靠得還是軍囤衛所,你恐怕會被轉到衛所中去。這樣一來,恐怕會折損一級,到時應該會是個百戶。當然,要是你運氣好,或許能得個副千戶的肥缺也說不定。到時,就得仰仗兄弟了啊。”
吳爭聽得毛骨悚然,這官也太不值錢了吧?
從七品哨官到從五品副千戶,這其中隔了四階,相當於從連長直升團長。
吳爭是真不相信。
別小看了副千戶,那可是千戶所真正主事之人啊。
因爲正職千戶,往往是貴勳所世襲,卻都不到任,也不管事,千戶所裡都是副職主事,甚至由底下某個看重的百戶主事。
趙史見吳爭滿臉驚愕,呵呵一笑,回頭對他的手下大聲喝斥道:“也不知道幫咱吳兄弟搬個凳子,一個個就知道白領餉銀,真沒個眼力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