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御苑,宮闕深重。建章宮中的衛皇后和太子此時此刻並沒有意識到,一場巨大的危機似乎已經迫在眉睫。
太子劉琚的傷恢復得很快。在皇后的親自照顧下,雖然行動起來還有些吃痛,但痊癒只待時日,並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來自皇帝的猜疑和誤解似乎已經得到了全面消除。皇帝陛下雖然因爲身體原因不會經常過來,但從他休養之處煙波殿派出來探望的內侍卻是絡繹不絕。各種珍貴的滋補物品和大量賞賜,堆滿了建章宮太子舊居。
太子雖然傷口還疼痛,卻心情很好。在享受各種美味的同時,免不了還要應付雲汐公主在身邊的各種喋喋不休。這位小公主簡直太活潑,想要知道的又太多。腦袋有些發脹的劉琚看着微笑不語的皇后,禁不住揉了揉額頭。
“母后,雲汐小妹真的是應該到了擇婿的年紀了!卻不知道,將來會有哪一個倒黴的傢伙……哦,不是!是年輕有爲的青年才俊會得到她的青眼相看呢。呵呵!”
正在追根問底的詢問上一次剷除繡衣衛那些事詳細情況的雲汐公主,頓時柳眉倒豎有些羞惱起來。她伸足踢了一腳自己的這位無良哥哥,然後不顧他的呲牙咧嘴,徑直撲到一邊的皇后懷裡,撒嬌要皇后懲治他。
衛皇后雖然心底深處還有些隱憂,但看着一雙兒女互相打鬧的氣氛,她的情緒也受到感染,心情好了許多。伸手一邊抱住這個刁蠻的小公主,一邊替她整理着幾縷散亂的青絲。
“你們呀,都多大的人了,還整天這麼胡鬧。看看大姐兒素汐多穩重……所以她纔有那麼好的歸宿!雲汐,將來有她一半兒的福氣,母后也就放心了。”
雲汐公主嘟起嘴巴,不服氣的哼了一聲。
“大姐兒本來就應該得到這天下最好的一切。至於元召……哼!我就不信他比所有人都好。”
“小妹啊,這個你不服氣也不行哦。元哥兒和大姐兒是最般配的了!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他們這樣的人。”
太子劉琚一半是帶着調侃一半卻是真誠。不過,他的眼珠轉了轉,瞥到隱約可見的那個身影時,嘴角卻又泛起微笑看着朝他直翻白眼的雲汐。
“當然了,天下間有的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小妹雖然眼界高,但相信你如果真正的去了解一個人,那麼……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雲汐公主卻似乎並沒有瞭解他這句話中的深意。她隨着太子的目光看向宮殿門外時,只見在宮燈光暈深處,白衣玄刀的年青男子如同木雕石刻的剪影在那裡一動不動。她滿懷驚奇的問了一句。
“太子哥哥,你的侍衛小烈怎麼又回來啦!你不是說他出宮去了嗎?”
“小烈不是我的侍衛,他……是我的朋友和兄弟!”
太子滿懷感動的語氣中帶着最誠摯的敬意。從他帶着他單刀匹馬殺出長安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把他當成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了。
人世間的情義本就是如此。同宗血脈的親兄弟可以舉刀攻殺,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反而爲了義氣可以捨命相救。這無關身份地位,更難以千金衡量,如果能夠遇到,就是最大的福氣。
“琚兒,你雖然經過了許多艱險,可是上天畢竟待你不薄……嗯,要好好對待他們。”
衛皇后收回感激的目光,語氣中幾多欣慰。只不過下一刻,她的心中一動,似乎讀懂了太子臉上的笑意。
“那麼……小妹,你看小烈怎麼樣?少年英雄,俠肝義膽……呵呵!啊!你……爲什麼又打人?”
太子的話沒有說完,忽然痛呼一聲,跳將起來。原來已經被羞惱難耐的雲汐公主又敲了一個爆慄在後腦。她氣勢洶洶地叉着腰盡顯刁蠻本色。
“看你再胡說八道!母后不管你,等到大姐兒回來,一定告訴她,讓她好好教訓你……哼!”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呀,沒大沒小的!不過,琚兒,小烈這麼急着回來,又加強了宮內外的警戒,難道還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嗎?”
衛皇后連忙打圓場。這兩個年齡只相差了一兩歲的兄妹平時打鬧慣了,比起穩重的素汐公主來,確實讓自己操更多的心。安撫下他們兩個,又看了一眼建章宮外的侍衛們,終究是有些擔心。
太子劉琚也收斂了笑容。他其實並不太清楚即將要發生的事。元召派樸永烈回來的時候,只帶給了他一句話。
“無論宮中發生任何事,保護好自己,靜觀其變,就是最好的策略。”
太子並沒有多問。因爲,他相信元召既然有所安排,就一定會把所有的隱患都考慮在內了。那麼,按照他所說的去做,也許纔是最穩妥和最安全的事。
“母后,元哥兒他並沒有明說。也許是因爲,有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他不想讓我們提前擔心吧。所以,母后放心就好。只要有他在我們背後,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太子劉琚最後的這句話,充滿了自信。衛皇后輕輕點了點頭,深以爲然。其實不僅是她,包括雲汐公主在內的所有宮中人,聽到是元召的安排,便都真正的放下心來。
夜越來越深,身着白衣的樸永烈也許已經聽到了宮殿內的對話,也許他從來就沒有在意去聽。光影明暗之中,看着所有的侍衛們都已經按照自己的安排在嚴密的警戒,他用裹着傷藥的手默默地握住了玄刀。長夜最深處,他已經嗅覺到了,無形的殺機正在慢慢逼近!
良夜未盡,整個皇宮建築羣,幾處笙歌幾處寂寥。誰也不會想到,就在這時候,未央宮北門,本來按照宮中制度早已經落鎖的沉重宮門,被悄無聲息的打開了。
未央宮九門之中,最重要的宮門當然是南邊的朱雀門。北門少人行。除了極少數時候有所需要而啓用之外,絕大多數的時間裡,都是關閉的。
負責統領北門侍衛們守衛在此者,是最近幾年才竄升上來的中年男子。雖然只是一道冷落的門禁,但能夠擔當此任,自然也是有着深厚的背景。至於他的背景是哪個宮殿的主人,卻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早已經暗中接到指令的男子神情冷峻,既然決心效忠,就不必去考慮後果。如果能夠趁着這次機會,替自己的主人掃清通往皇權道路上的一切障礙,那麼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黑漆漆的夜色中,望着近在咫尺的未央宮,彎刀出鞘的匈奴渾邪王心情異常激動。在從前的歲月裡,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殺進大漢王朝的皇宮。此戰無論成敗,都足以讓整個草原狼族後裔們感到熱血沸騰。
赫赫煌煌的中原民族原來也不過如此!一樣的爾虞我詐,一樣的骨肉相殘……渾邪王有些沉默的看着不遠處那兩位身份尊貴的漢王,雖然感覺到冷意浸骨,眼中的火苗卻如烈焰升騰,想到此次宮變之後會帶來的許多種可能,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同樣是一身勁裝刀劍在身的燕王和廣陵王,卻沒有過多理會這位匈奴降王的情緒。在他們眼裡,這不過是特殊時期可以拿來利用的一把刀而已。這件事過去之後,要怎麼樣處理與匈奴的關係,還需要細細謀劃。
看到宮門果然打開,他們心中大喜。雖然手底下聯合起來不足三百人的力量顯得有些薄弱,但如果再加上宮中的部分接應者,在這樣出其不意的情況下,想要掌控未央宮大局,並非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先殺太子、皇后,再控制住昆明湖煙波殿那邊,挾天子而令,誰敢不從?不用堅持太久,只要等到城外的大軍進入長安,那便大事可成矣!
在膽大包天的野心家眼裡,任何事情只要有五成勝算,就可以去拼力一搏了。沒有絲毫的猶豫,揮手之間,三百死士蜂擁而入,隨着他們的主子踏入了未央宮內。一道宮門,就此隔斷了生死。勝者爲王,敗者賊!
同樣的時刻,寒意縹緲起了一層霧氣的昆明湖邊,已經被打溼了衣甲的羽林軍將軍韓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煙波殿內隱約透露出的燈光,似乎在安靜的等待着什麼。
驀然,眼角微動,當看到一個內侍急匆匆的從殿內穿過湖邊甬道而來時,他知道,自己等待多時的使命,終於來到了。
片刻之後,接受命令的韓嫣轉身而去。最後回頭望過湖面時,巍峨宮殿之下,正氣蘊升騰蔚爲壯觀。他心頭對那個不久前剛走進去身影的敬仰已經是無以復加。
“放眼天下,能在方寸之間與帝王笑談博弈者,唯此一人而已……!”
今夜的長安城中,除了極少數知情者以外,任誰也想不到,煙波殿內的皇帝之所以這麼晚還沒有安歇,是因爲和一個人相對而坐,手彈一局棋,半闕尚未完。
“元召,朕……看錯了你。輸給你這一局,只希望你給朕留些餘子吧……。”
年輕臣子面對着威嚴的皇帝,淡然一笑終於放下了手指輕拈的最重要棋子。從容之間,氣若山河。
“一切唯陛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