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和匈奴激戰正酣之際,在魯納達愈來愈烈的咆哮聲中,“事故不斷”的樓煩人一萬多騎兵已經脫離部落輜重前抵陽山之北七八十里的地方。贏Q幣,
樓煩人在魯納達掐着時間的催促下依然比匈奴人慢了一兩天也是沒辦法的事,自從魯納達到達樓煩那一天開始,樓煩唯一的別部白羊氏便有部落報上了發現馬瘟的消息。接下來的這幾天裡疫情越來越大,樓煩雖然按魯納達規定時間強行上了路,但一路上卻有將近一半的部落爆出了發生瘟疫的消息。
瘟疫這東西在這個時代的草原上幾乎可以算是滅族絕後的不治之災,向來被人談虎色變,唯恐避之而不及。樓煩王爲免災難殃及整個部族,除了忙着派出薩滿巫醫四處祈天施治,還於沿路強令各受災部落脫離大部隊原地待命,並令各部落分散而行,一方面避免疫情繼續擴大,另一方面讓受災部落儘快處理生瘟牲畜,該燒的燒,該埋的埋,於是一番忙亂之後,不但繼續南行的部落已經不足全部樓煩人的一半,而且短短的四天路程愣是讓他們走成了六天。
魯納達當然能嗅出其中有些陰謀的味道,但即便是明知卻也沒辦法親自前往視察一番然後再回來扇樓煩王的大耳光。先別說於拓當初讓魯納達前往樓煩時就沒指望樓煩王會那麼聽話,就算於拓命令嚴厲,魯納達這麼高貴的身份在真假難辨的情況下也不敢親身涉險去惹一身不治之症回來,於是他雖然臉色越來越難看,卻也只能連喝帶吼的發上幾通脾氣,然後任着樓煩王瞎折騰了。
雖說一時之間不好拿樓煩王的短,不過魯納達也並非那麼好欺負的人,他大哥當初早就說過,樓煩早晚是他們嘴邊的一塊肥羊肉,就看最後是燒是烤怎麼吃了。於是魯納達一方面保持着對樓煩王表面上的強硬,另一方面卻暗中遣派哨探前往高闕打探進軍情況,並將樓煩王的種種怠慢暗暗記下,準備在未來匈奴吞併樓煩的問罪條目中再添一筆。
夜幕漸漸降臨在無垠的大草原上,在“瘟災”之後倖存下來的一萬多脫離了部衆輜重的樓煩騎兵在經過五天以來頭一次真正的急行軍以後終於人困馬乏地安下了營寨。樓煩王一如前例的來向魯納達問了安好便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呼呼大睡去了,而魯納達此時卻一點也放不開,敷衍走了樓煩王,躺了不到半夜便再也睡不着了,無奈之下只得獨自一人鑽出氈帳,在夜幕下的草原上緩緩踱起了步子。
夏日天長,雖然還未滿寅正,東邊的天際卻已經泛起了一片淡淡的魚肚白色,微弱的天光給四周平鋪開來難見邊際的帳篷羣拖出了若有若無的暗影。魯納達擡頭望着西半邊天上依然還在閃爍的繁星,良久以後忍不住若有所感地輕輕“唔”了一聲。
魯納達多少有些憋悶,按照他大哥於拓行事果決的個性,匈奴人的大部隊昨天上午必然已經攻到了高闕關之下,雖然高闕關的趙國守軍衆多,匈奴人很難在一天之內拿下關闕,但經過一天一夜的激戰,估計等他與樓煩人趕到時,頂多也就能得點收尾的功勞。
魯納達作爲與於拓同父同母的唯一胞弟,如今在攣鞮氏裡的地位已經僅次於大首領,倒還不至於將些許戰功看在眼裡,但自從他的父祖輩開始,匈奴民族裡便流傳起了關於富庶的河套平原的傳說。對於他們匈奴人來說,水美草豐的河套平原幾乎就是天堂的代名詞。如今這個天堂即將屬於他們匈奴,魯納達卻很有可能無法在第一時間前往見證,對一個草原上的英雄來說,實在是一件讓人遺憾終身的事。
“崑崙神啊,讓我也手刃幾個中原人吧!匈奴人的草原,匈奴人的牛羊,應當有我魯納達長弓利箭上滴下的鮮血養育……”
魯納達鄭重的向着西方跪了下來,雙手高高舉起,仰望着天邊的繁星暗自發出了心中的宏願。
此時的魯納達是如此的虔誠,但當他緊緊閉着的雙目良久以後微微睜開時,沒有發現崑崙神的明示,卻隱隱看見南方極遠處三匹駿馬披星戴月地向着樓煩人的大營疾奔了過來。
灰濛濛的晨曦之下一切都不甚清朗,魯納達無法分辨出馬背上的騎士是什麼人,但作爲在草原上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他卻很容易從那三匹馬奔跑的架勢裡看出騎乘者疲於奔命的窘態。
“匈奴人?樓煩人?高闕?還是……”
魯納達沒來由的一陣緊張,發着愣目送着那三匹駿馬從遠處衝進樓煩大營,這才漸漸回過了神來,暗暗揣度起了那三名騎士的來意。
魯納達清楚不但自己向高闕派出了騎探,樓煩人也必然暗中派出了人手,那麼這三騎到底是誰的人根本無法分辨,但不論他們是誰的哨探,這樣急衝衝的疾行裡卻都帶着些讓人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讓魯納達心裡忽然有些緊張,又微微怔了片刻,撒腿便向自己的氈帳狂奔了過去。
…………………
魯納達睡不着覺,樓煩王卻不像他那樣心情複雜,自從那天烏維向他獻計拖延自保,在兩個都免不了要滅族投降匈奴的選項裡選一個能保住自己性命和一定權勢財富的選項以後,他便把什麼都看開了,雖然費着心機按照烏維的計策一路與魯納達周旋,但只要魯納達不在面前,樓煩王便是一副心寬體胖的樣子,大鬍子一抹,該吃吃,該睡睡,根本不去考慮明天怎麼應對魯納達。
昨天晚上同樣是如此,整整一日的急行軍過後,樓煩王早就累了個一塌糊塗,強撐着架子跟魯納達敷衍過去以後便回自己的帳篷睡大覺去了,一直到烏維帶着幾個本部的大小首領輕着手腳摸進來時依然把呼嚕扯得震天響。
“大王,大王……大王!”
“呵……呃,昂,烏維?你們……這不還沒天亮麼,你們做什麼?”
樓煩王幾乎是被烏維給晃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火把光芒下一大羣人圍在自己身邊,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他們是幹什麼的,愣是嚇了一大跳,等看清是烏維等人,這才稍稍安下了神,呼嗒一聲坐起身,一邊打着哈欠揉着眼一邊半清醒半迷糊的責備起了烏維。
樓煩王這些話是煩烏維他們攪了自己的好覺,而烏維此時卻是滿臉的焦急,根本不去理會樓煩王的責備之意,連忙小聲說道:“大王,高闕那裡傳來了信兒,匈奴人,匈奴人怕是要敗了!”
“什麼!”
樓煩王繼續迷糊了片刻,猛然間反應過來烏維說了什麼,立時“嗷”的一聲叫了出來,烏維顧不上樓煩王的面子,擡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又向寒着臉站在一旁的那幾個人望了一眼,這才放開樓煩王焦急地說道:
“匈奴人極有可能在高闕打敗了,於拓能不能保住命還在兩可之間。大王,咱們要早做應對啊!”
樓煩王幾乎都懵了,半晌才愣愣的問道:“這,這怎麼可能?匈奴敗了!”
說到這裡他見面前幾個親信都木楞楞的點起了頭,乾脆閉上嘴不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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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維連忙應道:“咱們暗中派去高闕的人剛纔傳回了訊息。昨日匈奴人攻進虎狼口,卻不曾想趙國人已經在高闕關北十多裡的山谷里布下了軍陣,硬生生地擋住了於拓他們的去路,後來匈奴人衝不過去便要往後撤兵,誰想趙國人卻派人從北邊把他們堵回了山谷裡去。哨探從高闕回來時匈奴人已經被趙國人圍上了。”
“啊!你說的這是,這是趙國人麼?”
樓煩王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烏維不由一陣委頓,又向衆樓煩首領望了一圈,這才道:
“是啊,大王。臣剛纔聽到時也是不敢相信,但哨探說的確切,便不由臣不信。現在來看趙國人當初根本就是裝慫誆騙咱們。他們根本不是爲了咱們樓煩而出兵,一開始便是要對付匈奴人啊!”
樓煩王差不多快反應不過來了,發着愣幽幽道:“他們,他們由着咱們去打卻不還手,原來,原來是在裝傻。那,那,難不成撐犁孤塗沒死,他,他,不不,他老人家也在裝麼……”
烏維見樓煩王竟然發散思維到了這個地步,忍不住急道:“嗨呀,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撐犁孤塗早死了老幾年了,要不然咱們怎麼會被趙成那個老匹夫攆出河套?大王,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就算趙國人當真是在示弱,於拓手底下上十萬的騎兵也不是吃素的,雖然中了計,但那個地方極是寬闊,趙國人能否幹掉於拓還在兩可之間,要是趙國人勝了或者兩敗俱傷還好說,要是於拓反敗爲勝,雖然有些折損卻依然勢雄力大,那麼在趙國人無力攻入草原的情形之下,他免不了要孤注一擲吃掉咱們樓煩再去與趙國人一較高低,到時候可就麻煩了,咱們還需儘快定下應對計策才行啊。”
樓煩王平常就沒有多少準主意,此時裡一片空白,傻呵呵的問道:“於拓,於拓當真被圍了麼?咱們,咱們一時之間摸不清情形,可,可如何是好?”
“大王,趙國人並非咱們原先想的那樣懦弱,如今別管匈奴人是勝是敗,咱們……”
烏維皺着眉頭剛剛說了兩句,大帳門口的賬簾突然被掀了開來,一個百長急衝衝的跑進來道:“大王,烏維大首領,魯納達帶着人偷偷牽了馬要跑!”
烏維嘩的一聲站起了身來,發了急似的怒道:“那還廢什麼話,還不快去把他們攔住!”
那名百長連忙跑了出去,樓煩王這才滿臉驚慌的站起了身來問道:“烏維,你已經讓人將魯納達看住了?”
烏維連忙道:“臣哪敢有一點鬆懈,也不知道魯納達是怎麼聽到信兒的。來不及說別的了,要是大王不去,那些兵士只怕不敢對魯納達怎麼樣,要是讓他跑了麻煩可就大了,大王還是趕緊過去看看纔是。”
“喔喔,過去看看,過去看看。”
樓煩王如今都快變成木偶了,雖然一時想不起來見了魯納達該說什麼,但還是順着烏維的意思快步走出了賬去,烏維見他動了身,連忙擡手招呼那幾個像樁子似地立在地上的大小首領一同跟了出去。
此時天已經漸漸的有些亮了,數不清的氈帳中間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兩三百名樓煩兵卒橫舉着長矛,虎視眈眈的將魯納達和二十多個同樣舉刀握矛牽着馬匹的匈奴壯漢圍在了當中。
當看見樓煩王帶着一大羣人匆匆忙忙的趕過來時,魯納達已經完全明白了那三名樓煩哨探帶回來的是什麼消息,但還是故作鎮定的高聲怒道:
“樓煩王,你這是什麼意思?”
“呃……”
樓煩王匆忙而至,哪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剛茫茫然然地應了一聲,一旁的烏維便高聲笑道:“這天剛剛亮,大軍還未集起,魯納達首領便這麼慌着出發麼?”
魯納達跟烏維打了不是一天交道了,深知他是樓煩王的第一智囊,自己身邊這些包圍的樓煩兵必是他派出來的,他這樣說難免帶着些揶揄。不過魯納達並不清楚高闕那裡的具體戰況,見烏維半隱不露的不敢動手,心裡多少又有了些底氣,呵呵笑道:
“還不是你們樓煩這些日子事情多了些耽擱了行軍,高闕那裡只怕早就打起來了。如今咱們已經到了高闕邊上,我急着前去殺敵,你們儘快趕上來就是。”
“儘快趕上來?”
烏維斜着眼看了看魯納達笑道,
“魯納達首領,剛纔又有部落來報死了馬匹,而且死了還不是一兩匹,是成片成片的死,只怕我們又得被拖住腿腳了。若是高闕那裡當真打了起來,兵兇戰危的我們大王哪敢讓魯納達首領就帶這麼幾個人前去呢?”
“成片成片的死?”
魯納達心裡一驚,腿肚子差點沒轉過筋兒去,立時怒道,
“烏維,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
烏維陰沉沉的笑了兩聲,厲聲喝道,
“把這幾個匈奴賊寇給我拿下!”
“上!”
部落底層的小兵跟首領們差着不知道幾道溝,只管聽上頭命令,哪會管首領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昨天樓煩王讓他們對魯納達客客氣氣,他們就得客客氣氣,今天樓煩王就在旁邊,烏維首領讓他們下手抓魯納達,他們也不會抗命。幾百個人對付一二十個人還不容易,兵刃刀槍乒乒乓乓一陣碰撞,雙方連一個人都沒死,片刻的功夫魯納達他們便被按在了地上。
魯納達雙手被剪,被一名樓煩兵夾腿一別,撲的一聲便趴在了地上,連草帶土的啃了一嘴,半晌才勉力擡起頭吐掉嘴裡的泥土草莖勃然喝道:“烏維,老子要殺了你!”
“殺我?嘿嘿,等你保住命再說。”
烏維耍猴似地戲弄了魯納達兩句,正要說什麼,一旁的樓煩王滿是心虛的連忙說道:“烏,烏維,這樣怕是不大好吧。”
烏維連忙撇了魯納達道:“大王,剛纔臣不跟您說了麼,要是趙國人和匈奴人兩敗俱傷自是最好,但不管是匈奴勝還是趙國人勝,咱們都難再回陰山陽山放牧,倒不如把事情做絕了的好。”
樓煩王不覺一愣,下意識的問道:“做絕了?”
“不錯。”
烏維點了點頭,又向魯納達恨恨的瞪了一眼才道,
“大王,若是趙國人屠滅了匈奴人,下一步必然要向北推進到陽山以北,咱們幹不過匈奴人,拿什麼去跟趙國人打?要想活下去就得再回陰山陽山,那隻能像先前那樣向趙國稱臣才行,那個趙勝說不準會想撐犁孤塗那樣讓咱們回河套放牧,就算他沒有撐犁孤塗的氣量,咱們只要重新稱了臣,今後回陰山陽山放牧,也終究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若是匈奴人僥倖勝了,也免不了損兵折將,要是主力尚存,還能沒有攻打咱們,以此爭強實力再跟趙國人還有大單于匹敵的道理?所以咱們要想防着這一手,那還得向趙國稱臣。只要向趙國稱臣,匈奴人敢來打咱們那就是打趙國,趙國人要不想再有匈奴內寇,那就不會看着不管,這對咱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若是趙國人和匈奴人兩敗俱傷,其實還是趙國人勝了,防不住他們人多呀,所以咱們沒機會拉匈奴人對付趙國人,又想回陰山陽山放牧,最後還得向趙國稱臣。那說來說去不都是得投向趙國麼。”
“對對對……”
樓煩王頓時一陣恍然大悟,惡狠狠地望着魯納達啐了口唾沫,一擼袖子高聲怒道,
“孃的,老子受了於拓這麼久的氣,沒想到他也有今天。老子沒機會抓於拓,今天也得擰下你魯納達的腦袋去送給趙國人當見面禮!”
“別別別,萬事不可做絕,倒不妨先留他幾天性命看看再說。”
烏維見樓煩王說動手就要動手,心中頓時一驚,連忙上前攔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