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衝帶着百十名親兵護從迎出轅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擡眼處只見柵杆掛雪的轅門之外影影幢幢的停着十多輛馬車,不用猜也能知道必是平陽君公子豹的車駕隨從。
沒有公開翻臉,趙豹終究還是公子。何衝心裡存着戒備,但表面上卻不敢怠慢,抖了抖衣袍便慌忙迎了上去。
“末將何衝有失遠迎,還請公子恕罪。”
“罷了,何將軍。”
趙豹簡單的應了一聲,站在馬車之上卻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何衝略略一滯,稟完禮擡頭試探的問道:“不知公子此行……大王有何諭旨曉諭末將?”
“何將軍。”
黑暗之中趙豹的神情不甚分明,但是聲音卻略微有些發乾,不冷不熱的問道,
“大趙的規矩,爲將者是在營門之外聆聽大王諭旨的麼?”
這個冷臉甩地實在有點不輕不重,何衝趕忙又是一躬,拱手道:
“末將失禮,公子恕罪,公子快請入營。”
這還像個樣子,趙豹滿意的說道:“嗯,去把營中諸將都招來,本公子有大王諭旨相宣。”
搞什麼鬼?居然要讓諸將都去聽宣……何衝心中戒備更重,忙應道:“諾諾,呃……公子,此時營中諸將正在末將帳中議事,公子入營宣諭就是。”
趙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便命令隨從車駕魚貫進入了轅門。車駕一動,車上的人難免跟着微微晃動,趙豹此時心中正在緊張,下意識的握緊轅杆緊了緊雙臂,緊貼在他身後的一名兜帽齊備的護從接着便暗暗地拽了拽他的袍角。
昏天黑地之中又是在晃動的馬車之上,這些暗中的小動作並未被何衝發現。何衝撤到轅門邊上將趙豹他們的車駕讓了進去,一邊帶着隨從跟着走一邊在心裡暗暗琢磨了起來。
李兌爲保穩妥讓何衝等候大司馬印,然而現在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加蓋大司馬印的假冒調令卻依然未到。剛纔何衝就多少有些心急了,此時看到趙豹更是生怕出什麼意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該乾的時候就得及時去幹,何衝定下了神,已然決定不再等待。
確實也沒必要等待了,時間越拖得久變數便越大,何衝原來正愁着沒有誓師之物,現如今這玩意兒自己送上門來了,他哪有不接受的道理?至於還沒有聽命過來的那個趙俊,何衝也不準備再等了。細柳營那邊駐軍只有七千,只要邯山大營這邊穩穩在手,趙俊手裡那點兵卒根本不夠塞牙縫的。
將軍牙帳偏廳之中燭炬映暉,人頭攢動,紅黃色的火光終究比不上白晝的天光,整個大廳裡此時到處都映着不甚分明的奇異光彩。從軍爲將之人就算竊竊私語,那聲音也足以掀翻屋頂。除了何衝親信以外的那些將領正不清楚何衝爲什麼將他們傳來,不片刻的工夫卻看見趙豹先進來了。
“末將等參見平陽君公子。”
邯鄲軍中將領裡宗室頗多,就算不是宗室也有許多人認識趙豹,大家一見他來了,雖然多少有些詫異,但該到的禮節卻絲毫不敢差,一時間應聲如雷,轟然參見後就像是急剎車似地,緊接着便一點聲音也沒了。
趙豹在一衆鎧甲齊身的護衛保護之中撒眼向將領們望了一望,見周紹等人都全毛全翅的站在那裡,多少放下了些心,裝作不在意的笑了一笑算是回了禮。
“呃,公子。除細柳營趙俊將軍等七人因事未到,另外李蘊將軍等六人奉命出營,邯鄲軍中都尉以上六十九人皆在此聽令。公子您看……”
何衝等將領們見完了禮,略一拱手向趙豹請示了一句。趙豹肅然的點了點頭,沒再多廢話便挺身說道:
“本公子奉王命相招,令邯鄲將軍何衝,裨將周紹等人率軍入城護衛王駕。何將軍,今日邯鄲城裡可是有些不安穩啊。”
“什麼?”
“邯鄲城不安穩?”
……
趙豹話音一落,將領們接着便驚訝的紛紛議論了起來。這一句話對何衝來說不啻於挑明瞭李兌造反的事,既然已經明瞭,何衝當然不願繼續虛以委蛇下去,臉色一寒沉聲質問道:“邯鄲城中不安穩?公子奉宣王命,爲何不將諭旨拿出來!”
“何將軍什麼意思?本公子所傳乃是口諭。”
趙豹緊緊地咬了咬牙,雙拳緊緊一攥登時跟何衝瞪上了眼,何衝豈會怕一個十六歲的小孩子,雙眼不覺微微一眯,冷笑兩聲厲聲怒道:
“調兵用虎符,傳將當賜詔。城中不穩,調兵的大事平陽君所傳居然是口諭。無憑無據恕末將萬難從命,若是當真邯鄲不穩,本將爲免差池眼裡也便沒有什麼公子了!來啊,先將平陽君押下,等查清邯鄲情形本將再相賠罪!”
何衝的命令雖然突兀,但親兵們只會唯將令是從,見何衝猛然揮下了手,一旁聽命的數十名軍卒立刻衝了上去。趙豹的隨從們反應也不慢,緊跟着便噌噌連聲的拔出佩劍,迅速在微微變色向後退了一步的趙豹身邊圍了一圈,更有十幾個人直接前突到擋在何衝面前的那些軍卒面前,劍矛相向的對峙了起來。
“何衝,你敢對公子無禮!”
這一幕實在突然,身爲宗室遠裔的周紹等人心中一驚,立刻拔出佩劍向前擠過去衝着何衝怒喝了起來。何衝不爲所動,正要對暗中埋伏的斧鉞手發出動手的命令,誰想趙豹身邊一個高大的隨從突然仰頭髮出了一陣駭人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何將軍果然是‘忠臣’,眼裡沒有公子,可有大將軍印麼?”
那人的聲音廳中衆將頗爲熟悉,正未想明白他是誰時,只見他一隻手臂猛然高舉,闊大的手掌之中居然捧着一方上雕猛虎的玉石大印,與此同時在他身旁,一名趙豹親隨緩緩摘下兜帽露出了滿頭雪白的髮髻。
“大將軍?末將等參見大將軍!”
趙國大將軍,而且還是被安平君趙成發配到了雲中邊塞的趙國大將軍牛翦,如今和他的親信愛將廉頗居然藏在趙豹的親隨之中!這個變故足以震驚所有人,衆將立刻轟然拜了下去。
“大將軍!你,你不好好呆在……”何衝同樣是震驚無比,慌亂無措的說了一句,接着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不不不,大將軍不是去代郡了麼?”
“是啊,代郡……何衝,老夫去哪裡是你該管的事麼?”牛翦面無表情的回了何衝一句,略略現出些怒意緩緩說道,“你好大的膽子,不但派人監視老夫,如今居然還敢與李兌合謀篡逆。”
“篡逆!”
“大將軍說李兌篡逆……”
……
牛翦的聲音很平緩,但說出的話卻不啻于晴天霹靂,衆將震驚不已,正不知所措間,何衝冷冷一笑,緩緩抽出佩劍便要發出伏擊的命令。
“報——將軍,趙俊,趙俊反了!”
沒等何衝的命令滑出嘴邊,偏廳門口突然慌慌張張的闖進來了一名官帥,他來的實在是太突然,幾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識的循聲望了過去。
“噹啷,噹啷,噗——”
“殺——”
“呃,你……”
就在這同時,幾聲劇烈的兵器碰撞聲突然在何衝身旁響起,沒等何衝回過神來,趙豹的一名隨從已經砸開面前阻擋兵士的兵器,猛然一劍刺進了何衝的心口。
偏廳之中登時大亂,何衝失去意識之前除了聽到許多驚呼聲,還聽見那個曾經與他爭過邯鄲將軍之位的廉頗高聲笑道:
“好小子,動作夠快。介逸兄,樂永霸這個侄兒叫什麼名字……噢,想起來了,馮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