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迪指向的這句話,就是李流看着最不爽的一句話。
準確的說,是兩句話。
第一句:協助山越建立各級管理機構期間,漢人官僚不參與具體行政事務管理,機構搭建完畢,運轉流暢後,漢人官僚,包括相關的技術人員全體撤出山越自治區。
第二句,也是文中最後的補充說明:在山越自治區中,絕對不會有漢人的存在。
兩句話結合起來,就意味着桃子熟了之後,漢人將在這一區域不復存在,完全成爲山越人的獨立王國,而王迪,或者說漢人辛勤耕耘換來的,僅僅是一句,絕不背叛漢家政權(這裡是王迪的一個文字遊戲,萬一以後吳國不存在了呢?萬一統一天下或者被人統一了呢?當然,也僅僅是一個微弱的文字約束而已,真正的陷阱不存在或者失效的話,這裡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這未免有些太理想化了吧?
合作這麼多年了,李流知道,王迪覺不是什麼善茬,看似一團和氣的面孔下很腹黑的一個人,根本就不可能在掌握主導權的前提下主動讓步這麼多,退一萬步講,現在又不是當初有求于山越族人助力的時候了,那個還是雙方的密約,翻臉不承認又能怎麼樣?但是,偏偏就做出瞭如此突破人類底線的事情。
所以,誠如王迪所說,這裡面一定有貓膩,有陷阱,只是……
“子均,恕我眼拙,真是看不住裡面有什麼玄機所在啊。”把這幾段文字掰開了揉碎了反覆咀嚼幾遍後,李流舉白旗投降了。反正沒有外人,承認智商被壓制又不丟人。
“以這些山越人的素質,我們只是協助,只是給出意見建議,具體的管理一點也不參與的話,能玩的轉嗎?或者說,能在短時間內玩得轉嗎?”王迪也不賣關子了。
“當然不能。”李流有點開竅了,很是肯定的說。
開玩笑,老子當初吃透你的那些彎彎繞繞,頭髮都快掉光了,這些山越人的生產方式雖然以農業爲主,不光能種植穀物,又因“山出銅鐵”,而常常“自鑄兵甲”。但致命缺陷便是文化底蘊不足,因爲好習武,便時常以山險爲依託,組成武裝集團,在“帥”、“大帥”、“宗帥”等諸多稱謂的首領指揮下,對於中央封建政權處於半獨立的狀態。
破壞性有餘而建設性不足。
冷不丁給他們一個大攤子,即便是有人從旁協助指導,大概率是要玩砸的。
畢竟,指導的人,“別有用心”,被指導的人,未必心甘情願。
所以,要麼,運轉流暢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然後,在這個漫長的時間內不知不覺的就被同化了——再是自主發展,思想道德建設陣地這個領域,山越人有着先天缺憾,只要站住這一角,不起眼的一角,山越人,也就不存在了。
要麼,不耐煩的山越人爲了儘快擺脫漢人的指手畫腳,強行“運轉流暢”,那麼,這樣一個一身毛病的龐然大物,又能前行多遠呢?
順着王迪的思維,李流推理出這兩種路線,一急一緩,只是,不知道王迪葫蘆裡面到底賣的什麼藥,到底會怎麼走。
“能看到這一步,玄通,了不起了,未來遷都武昌後,子均這裡也可以安心放任了。”王迪點點頭,沒有直接回答李流的問題,而是旁敲側擊的再次重申了李流未來在中央的地位。
“子均快說,究竟要怎樣對付山越?”李流對已經蓋棺論定的事情絲毫沒有興趣,不依不饒的追問道。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王迪嚴肅的說道:“若山越人虛心求教,全力配合,那吾輩自然徐圖之,緩緩演變,若賊性不改,就送他們一程,主動權在我,選擇權……在他們,玄通放心,即便是走出第三個,第四個可能,子均這裡也有的是辦法收拾他們。”
“真的?”憑藉往昔王迪多次撞大運式的過關和“躺贏”的經歷,李流對此深表懷疑,分明是又一次的見招拆招,只有一個大綱,剩下的都是順其自然吧。
“自然,”王迪知道李流不信,“隨便”列舉了一個舉措:“玄通當真以爲這山越的成分構成全都是異族土著不成?錯了,其中相當一部分是歷代戰亂遁入山林的漢民,其成分來源可不是單一的,而是呈多樣化態勢,桓靈二帝時期,吏治混亂,牧野割據,兵連禍劫,不光是無辜百姓爲避戰亂,不得不逃入深山,有的豪強大族、世家也往往選擇合宗入山,保存實力靜觀時變,甚至其中一些積極進取之輩,還會藉機發展成匪盜,火中取栗。比如在當時北方的徐無山中,田疇就曾經率其宗族,且耕且守,數年間發展至五六千家之多不說,還自立法度,形成了獨立割據態勢;又比如關中山賊山鄭甘、廬水等。這不論南北都已經是普遍的現象,說回來這孫氏統治下的江東地區,山越、山賊、山民、宗部等詞也時常互用,甚至,將不服從統治的其他所有反抗勢力也一概稱爲山越、山賊,如嚴白虎、祖郎以及……太史慈等。”
“哦……”李流倒是沒想的這麼多,一時間如墜五里霧中,於是又問道:“那這個和玩殘山越有什麼關係呢?”
“什麼關係?”王迪笑了:“一旦運轉流暢,所有漢人撤出此區域啊,而山越族羣中,本就摻雜了相當數量的漢人不是?對比純正的土著,他們的基礎肯定是最好的,想必也一定會在這個學習的過程中進步最快,進而掌握某些重要部門的話語權吧?那麼,那些純正的土著又會怎麼想呢?明着競爭不過,就只能喊口號搞運動,比如山越人的領土山越人管理這樣的,憑藉人數有數,藉助漢人撤出這一條款,讓其內部矛盾激化,或者被驅逐,或者喪失領導地位和話語權,屆時的山越,也就不足爲慮了。”
“那羣土著能想到這一層?”李流撇撇嘴,之前接觸過,怎麼說呢?單純率真的一批啊。
“思想的陣地不佔據,就會被敵人佔領,我,會讓他們想到的。”
“……子均,這麼迂迴,這麼噁心的辦法你是怎麼想到的?”沉默片刻,李流已經無力吐槽。
“當然不是我想到的,”王迪很是“謙虛”的搖搖頭:“之前通過一些到過西域的商人瞭解了一些當地的小國風土人情後,有感而發,照搬過來而已。”
“哦?說來聽聽。”李流又有興趣了。
“那個國家本來是繁榮昌盛,”被窮追不捨的王迪,只得含含糊糊的說道:“只是,底層民衆長期處於被歧視被剝削的狀態,於是,經過一些‘有識之士’的不斷努力和推動,終於推翻了頂層的精英人士,實現了所謂的平等,只是,這種平等翻了個個,走向另一個極端,所有的高光部門,所有的往日精英曾經佔據的崗位一夜之間被那些可憐的底層民衆佔據了,然後,不過數年光景,一個強盛的國家便不復存在了,更可笑的是,昔日的精英讓出了權力後,卻沒有得到平等的對待,嗯,就當是還債吧,最後,不得不遠走他鄉。”
“哦?還有如此奇葩的存在?怕不是背後也有人別有用心的操控吧?叫什麼名字?”
“呃……很不起眼的一個小國,名字也很是難記,早就忘了。”
開玩笑,當然不會說了,不管是說真名還是虛構一個,你這個偏執的考據男一定會想方設法的追查到底吧,還是算了。
“那個小國的衰敗背後有沒有操控和利用,另當別論,但相信玄通聽我這麼一說,是不是對山越的‘前景’有了十足的信心呢?”王迪迫不及待的把節奏帶回來。
放任自流?不存在的。
至少,絕對的放任自流是不存在的,後面,鼓吹這種絕對狀態的人,都是有些陰謀和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