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情人節。
沈競溪回到家的時候身上還帶着煙味和酒味，面上卻不顯紅，像是滴酒未沾的樣子。有什麼比真金白銀妄圖砸出一場狂歡，結果金主本人卻被大哥叫回公司加班，遊輪夜景和美酒佳人全便宜了一羣狐朋狗友更讓人鬱悶的事呢？等他從山高的文件堆裡騰出手來，只剩下四下無人的辦公樓附和着他一陣一陣的頭疼，沈家盡職敬業的司機都下班了，他只能打車回家。
西裝革履，面目英俊，形單影隻，這單身狗中的藏獒造型惹的跑夜班的中年司機師傅頻頻側目，甚至還在他下車後評價了一句：“唉，看來還是兒子說得對，這年頭有錢有臉也沒什麼用，該光棍的哦，還是光棍啊！”
不知道此刻放着遊輪美女不去享用只想回家睡覺的沈競溪聽到被人這樣評價會有什麼感想，不過還好他也聽不見司機的腹誹，徑自搖搖晃晃地往家裡走。
說是“家”，其實也只是個臨時的住宅而已，這個小區是沈氏開發的樓盤之一，因爲今年沈氏在H市有不少投資計劃，因此自留了一套，作爲他們三兄妹來H市工作的落腳點。夜深人靜，偌大的房子空無一人，直到沈競溪進屋開了燈，這座獨棟建築才終於有了點活氣。
倒是比藏獒沈競溪同志本人看起來還更寂寞一點。
這一陣瞌睡勁來得快去的也快，沈競溪洗了澡，無聊之下還是打開了電腦。
【幫會】[煙花三月]：喲！溪總，這麼晚啊~
他剛一上線，就看到聊天框裡彈出這麼一句話。
【幫會】[臨淵]：你怎麼也沒睡。
煙花三月，真名林徵奇，是沈競溪還在國外的時候，課餘無事沉迷遊戲，在遊戲裡認識的朋友。後來兩人一起來玩了這款《盛世大唐》，和其他幾個同樣在遊戲裡認識的朋友一起建了個幫會。沈競溪是忙碌的掛名幫主，林徵奇就是保姆副幫主。更巧的是，沈競溪回國後接受大哥的安排進修母語，剛好和林徵奇同班。
這人閒的一天能有18個小時在線，國內研究生學術水平真是堪憂。
不過林徵奇是個堅定的早睡早起養生黨，很少熬夜，也難怪沈競溪有此一問。
【幫會】[煙花三月]：刷帖子呢，晚上出了件勁爆的事，現在論壇還炸着呢。
【幫會】[臨淵]：什麼事？
【幫會】[煙花三月]：葉破天今天結婚，結果他媳婦兒臨時說自己是男的要逃婚，可惜這遊戲角色看不見玩家表情啊，我感覺葉破天當時臉都綠了，笑死我了。
【幫會】[臨淵]：葉破天是誰？
【幫會】[煙花三月]：劍意閣的一個堂主。
沈競溪不太關心玩家之間的腥風血雨，不過畢竟是個幫主，本服規矩，陣營裡有什麼大事幾個同陣營大幫會之間會相互知會，劍意閣作爲一個知名的陣營大幫，這他還是知道的。
一個大幫會的堂主，看樣子在服裡小有點名氣，衆目睽睽之下被來了這麼一出……沈競溪挑挑眉，覺得有點好玩。
見他有興趣，林徵奇娓娓動人地講述了今晚這場鬧劇。
情人節，揚州城。亂世長安服務器。
萬樹梨花千萬朵，和微風嬉鬧着一場三月飄雪的春景，揚州城地圖永遠是暖日和風，看得人心曠神怡。城外禮堂裡高朋滿座，湊熱鬧的羣衆也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劍意閣的管理們此起彼伏地炸着絢爛的煙花，襯着鋪滿一地的梨花瓣，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穿着喜服的新郎站在道路的盡頭，似在等待。
20點。
吉時已到，新娘卻未曾出現。
賓客漸漸躁動，紛紛詢問起新娘的下落。
20點13分。
【系統】您的好友袖舞月上線了。
葉破天正等的心焦，很快發送了密聊過去。
【密聊】發送給[袖舞月]：？
【密聊】發送給[袖舞月]：人呢？
沒有迴應。
當晚玩家論壇上就出了張帖子，被迅速頂到熱門。
大唐速報，這一天，神策陣營知名PVP幫會【劍意閣】堂主葉破天和義軍陣營知名奶媽袖舞月的婚禮上，新娘袖舞月姍姍來遲，一上線就在濟濟一堂的婚禮賓客和漫天貴的離譜的表白用煙花中，對着深情凝望着自己的準新郎說了一句：
【世界】[袖舞月]：葉破天，我們分手吧。其實我是男人。騙了你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
【世界】[葉破天]：……
【世界】[葉破天]：你在搞毛？！
後面跟了一片在線玩家發出的驚恐表情。
然後袖舞月同志毫無壓力的出了禮堂打日常副本去了。
沈競溪沒憋住笑，林徵奇還嫌不夠，補了一句。
【幫會】[煙花三月]：袖舞月那廝居然淡定地做日常去了！
【幫會】[臨淵]：看不出你還挺有八卦天賦的，以後可以考慮做娛記。
【幫會】[煙花三月]：#鄙視這不是今天閒麼……再說這不是認識五月那妹子麼！我都奇怪她怎麼突然變男人了。
【幫會】[臨淵]：啊？你還認識八卦女主角啊？
【幫會】[煙花三月]：#鄙視打競技場認識的，聊得挺好，之前出來吃過飯。
【幫會】[臨淵]：同城？
【幫會】[煙花三月]：#鄙視是啊，XX園小區，離你挺近。
這個小區就在沈競溪當前座標的兩個路口外，他們這兒附近都是別墅區，進出全部用車，兩個路口的距離和沒有距離也差不多。
——還真是挺近。
【幫會】[臨淵]：XX園的房子不便宜，土豪。
【幫會】[煙花三月]：#鄙視你是土豪就算了，高中小妹妹都這麼有錢，我簡直懷疑世界上是不是隻有我是窮比。
沈競溪嚇得一口水沒嚥下去，嗆住了。
【幫會】[臨淵]：……現在的高中生真厲害，都會玩結婚了。
【幫會】[煙花三月]：#鄙視反正她悔婚了啊。這都不是重點，我主要是好奇她怎麼突然變成男人了，但是今天密聊她沒理我。
【幫會】[臨淵]：八卦這個偉大而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珍奇同志，做日常嗎？
【幫會】[煙花三月]：做完了，你要打我再陪你打一遍。
【幫會】[臨淵]：嗯，組。
組上林徵奇，再喊幾個午夜黨，一隊人進副本前，沈競溪看了眼微信彈出的新消息。
GYFY：沈三兒~我回國了~
沈競溪愣了下，旋即笑了。
以後又多一個玩伴了，他想。
袖舞月悔婚事件在該沸沸揚揚的地方依舊沸沸揚揚着，而不關注的人也開始淡忘這個笑料。虛擬世界人來人往，雞毛蒜皮能掐成你死我活，泰山崩於前也能一笑而過。人與人並不關心彼此，趕路途中踏過一兩具屍體都視而不見，比現實更冷漠。
可惜在當事人的世界裡不能被輕描淡寫。
兩天後。
年輕的少女“蹬蹬蹬”地跑上樓，徑直將其中一扇房門敲出了震天響，她氣勢洶洶，聲音洪亮地對着房間裡坐着玩電腦的男生大吼了一句：“顧也凡你給我說清楚！你TM到底幹了什麼！”
那聲音在上下三層的空間裡震盪了一圈，迴響出了千軍萬馬的特效。
房間裡點着鼠標鍵盤的男生恍若未覺，猶自搖頭晃腦地打着副本，眼看着boss終於沒了最後一點血量，顧也凡才施施然偏頭看一眼眉毛倒豎的顧也歌，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棒打鴛鴦。”
顧家兄妹倆相差三歲，興許是投胎時選錯了性別，哥哥說話彬彬有禮，被顧也歌形容爲“僞君子”，妹妹卻剽悍無匹，是個十足的女漢子，顧也凡對此橫批“母哥斯拉”。
顧也歌當然不是來聽他解釋目的的，怒吼聲氣吞山河：“你還有臉說？！現在全服務器都以爲我是男的，我怎麼解釋都不聽，全TM以爲我是靠變聲器過日子的！！！”
顧也凡無動於衷：“省的網戀。”
“你封建年代穿來的嗎？老子18歲了！你15歲的時候就和人開房了這件事要我告訴你嗎？！”
冷不防被妹妹揭了短，顧也凡長嘆一聲，終於將整個身子轉過來，收起了一身的懶散隨意，神情認真：“葉破天那小子有什麼好，看照片長得一般，打遊戲操作一般，沒事還做點欺凌小號罵罵人的事情，可見人品也一般，你至於神魂顛倒準備把自己嫁了嗎？”
顧也歌眉頭一挑：“關你P事？人家就算沒有錢也肯攢着錢每週給我放一個‘此生唯愛’，不比你這種有錢不給我花的臭男人強？”
“此生唯愛”是《盛世大唐》裡的一種煙花，其特點是：貴，好看，放了能上系統公告，沒了。
簡而言之，這是一種閒着蛋疼燒錢玩裝逼用表白道具，深度切合各種傻多速玩家的消費心理。
顧也凡完全搞不懂她這種邏輯：“然後爲了每週一個‘此生唯愛’準備放暑假的時候去千里送？”
“千里送你妹啊！是葉破天要過來旅遊！”
顧也凡點點頭：“確實是我妹要去千里送。”
顧也歌：“……”
這廂西施捧心：“顧也歌同學，你知不知道你還有四個月就高考了。”
那廂怒目圓睜：“這不是你用我號向世界宣佈我是男人的理由！”
哥哥繼續道：“你要高考了。”
妹妹不服：“你這種高考前不準玩遊戲的思想是應該被打倒舊社會糟粕！老子不管！你TM怎麼補償我！毀了我在服裡的名聲老孃以後怎麼泡小男！！！”
顧也凡二十多歲了也沒練就哄一個怒氣值MAX的女生開心的技能，只能祭出他屢試不爽的糖衣炮彈殺手鐗：“上個月新出了天山你說想玩，我可以幫你練。”
顧也歌強調：“我的轉珠閣兩套4800分！”
裝備分是一種衡量裝備好壞的量化手段，許多遊戲裡都有。在《盛世大唐》中，4800分的裝備在玩家羣裡算是中上水平了，再加上顧也歌的號弄了PVP和PVE兩套裝備，花了不少時間精力。
“天山兩套4800分。”
“……”
顧也歌指着自家哥哥鼻子的手稍微低了一點。
“附贈32號髮型。”
“……”
《盛世大唐》的女性角色32號髮型賣300塊人民幣，顧也歌的手又低了一點。
眼看着妹妹有鬆口的跡象，顧也凡又補上一句：“再加一套天山門派套。”
《盛世大唐》裡有時裝系統，除了逢年過節會在內置商城裡推出人民幣出售的成衣之外，生活技能爲裁縫的玩家也可以自己做時裝，有玩家通用的江湖套裝，也有具各門派自我特色的門派套，不同等級的外觀需要不同等級的裁縫技能，並且外觀製作材料非常不好弄。
在網遊裡，想要美，要麼燒點卡錢花時間花精力自己做衣服穿；要麼往商城裡充錢買官方出的節日套裝。
天山是上個月新開的門派，又是治療職業，在此之前，《盛世大唐》裡只有轉珠閣一個治療門派。天山的門派地圖和門派套裝都傾盡遊戲公司美工心血，深得各女玩家喜愛，新玩家大量涌入，老玩家也有不少練小號的，需求量大；再加上新門派的套裝需要新材料來做，新材料掉率不高，天山的門派套是目前遊戲中可製作的時裝裡最值錢的。
顧也歌還在猶豫，顧也凡再押上一個重磅籌碼。
“盜驪一匹。”
盜驪馬是高級坐騎裡唯一的白色馬，目前亂世長安服通行價大約15萬金一匹。
“好！君子一言！”顧也歌終於同意了這個建議，有了這樣一個新號，大不了換個職業繼續玩就是了。
“人物你自己建，6月10號交貨，高考結束之前，你不許上網。”
“你說不許玩就不許玩嗎？！”
“你知道家裡的路由器是我裝的嗎？”顧也凡一挑眉，“你，有密碼嗎？”
“你！！！”顧也歌除了玩遊戲看電影聽音樂，對計算機一竅不通，更別提什麼設置路由器修改無線密碼了。偏偏她又是重度網癮患者，顧也凡深諳打蛇打七寸的道理，連威脅都如此的讓人無法抗拒。
“高考重要。”顧也凡微微一笑。
“我擦！！！”
收拾完妹妹，顧也凡淡定地繼續打他未竟的日常副本。
窗外風和日麗，正是一個閒適的週末午後。他打完日常傳送回城，剛剛落地，收到一條密聊。
【密聊】[劍澤]說：那個袖舞月怎麼回事？
劍澤正是顧也凡所在的弒幫會的幫主。
《盛世大唐》分兩個陣營，神策以及義軍，打開排行榜，可以看到弒幫會的陣營戰貢獻點赫然位列義軍陣營第二，是義軍陣營知名的PVP大幫會。
顧也凡升級路上偶遇劍澤，並幾個升級路上認識的其他朋友一起建立了弒幫，算是建幫元老之一，目前是弒幫的副幫主。顧也歌剛入遊戲坑時在本服舉目無親，於是天天跟在哥哥屁股後面玩，經常參與弒幫組織的戰場，陣營戰的時候也會組弒幫的團。在袖舞月和葉破天情緣之前，弒幫的人都以爲這個跟屁蟲治療是他們副幫主的情緣呢。
只是袖舞月有了情緣之後，他早已和幫會裡的人解釋過自己和袖舞月並沒有一腿，這回不知道劍澤突然問起這個問題是爲什麼。
【密聊】發送給[劍澤]：什麼怎麼回事？
劍澤很快回復。
【密聊】[劍澤]說：小米糕今天找我了，說要袖舞月給個說法，不給說法的話就要和我們幫戰。
……什麼？
小米糕是葉破天所在的幫會劍意閣的幫主，爲葉破天出頭實屬平常，只是……
【密聊】發送給[劍澤]：……舞月似乎並不是我們幫的人。
是的，雖然經常和哥哥一起組隊，但顧也歌並沒有加入弒幫，她念高三，遊戲時間少，不想被大幫會束縛，就隨便找了個小型的PVE幫會掛個名偶爾打副本。
【密聊】[劍澤]說：我也是這麼說的，我說袖舞月沒進過我們幫我找不到她，但他非找我要人，我先來問問你什麼情況。話說你和袖舞月到底什麼關係？
顧也凡皺了皺眉，他並不是個喜歡把遊戲和現實扯一塊兒的人，不太想把家庭關係交代得太清楚，但又不願說謊，於是他決定解釋的簡單一點。
【密聊】發送給[劍澤]：親戚。她很忙，基本上afk了。婚禮那天是我上她號，反正要A了，隨便找個理由斷了就是。
【密聊】[劍澤]說：……居然是你乾的。
【密聊】發送給[劍澤]：嗯，但我沒想到小米糕這麼能找事兒。
【密聊】[劍澤]說：沒事兒，反正我不接幫戰他也沒辦法，就是煩人了點。
【密聊】發送給[劍澤]：嗯，麻煩你了。
【密聊】[劍澤]說：客氣啥，我去對付他了。
【密聊】發送給[劍澤]：嗯。
小米糕……爲什麼無緣無故找弒幫要說法？顧也凡地咀嚼着這個名字。
全服都知道袖舞月不是弒幫的人，論壇的八卦貼裡玩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蓋了個千層高樓帖都沒出現弒幫的字眼，偏他小米糕怒氣衝衝來找劍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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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也凡心裡有種揮之不去的不詳感覺，總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何況小米糕這個人風評不太好。
他正這樣想着，突然看見世界頻道跳出一條消息：
【世界】[小米糕]：[袖舞月]這個死人妖騙錢騙感情，認識他的人早日遠離，以免被騙！袖舞月你還要臉的話趕緊滾出遊戲，以後見一次殺一次！
看來是找劍澤不成，對方準備用刷世界來建立輿論攻勢。
此人神之有病，顧也凡嗤笑一聲，決定靜觀其變。
作爲副幫主，此時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幫會】[空谷凡花]：戰場開組點我進組，洛陽集合吃桌子。
——便暫時不理會這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