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蘇小格一口氣喘上來,就近距離看到達語那雙黑黝黝顯得失措的眼睛。一張過於白皙的臉,臉色卻依舊死一樣的平靜。
還有……
“晰然,你,你在幹什麼?”蘇小格視線斜移一點,驚的眼仁兒都要突出來。只見小晰然怒皺着一張小臉,雙手緊緊抱着達語的一隻手臂,黏在皮膚上的水蛭一樣,嘴巴死死咬在他的胳膊上……
聽到蘇小格的聲音,她才遲遲疑疑的擡眼,鬆口了。原本小豹子一樣兇狠的目光,一瞬就就充滿了淚水。“哇”一聲大哭出聲。
“哎,我沒事。你看。”蘇小格慌忙起身,搖晃一下自己的身體給她看,一隻手還被達語用力撐着,剛一用力,就聽見達語輕輕自齒縫裡“嘶”了一聲。
額頭上,竟是密密一層細汗。
“血……血……”晰然低聲喃喃着,小臉慘白,聲音都打着顫。
蘇小格這才感覺到手掌下微微溼粘的觸感。心頭一抖,果然,身側好大一灘血。
“達語,達語你哪裡疼?看看,是哪裡受傷了?”她慌忙立起身來,聽達語又咬牙嘶了一聲,才說:“胳膊,滾下來的時候胳膊掛上了鋼釘。沒事,皮外傷。”
“你個笨蛋,那剛纔還用這隻胳膊撐着我。”蘇小格吼了一聲,才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胳膊擡了一下。
果然,胳膊內側整條校服袖子都被撕裂了,白色的襯衫上血液迅速暈染,傷口的皮肉翻出來很是猙獰。
因爲親睹了爸爸去世時的樣子,蘇小格就落下了這麼個毛病,對血液反應有些強烈。胸口翻騰着的不適,讓她猛然別開臉。
“晰然你還好嗎?能不能幫我撥一下120。”蘇小格扶住達語的手唰唰抖着,強自壓下那陣翻騰,對晰然說。
“不用,沒那麼嚴重。”達語自己到顯得很是鎮定,像是個沒有痛覺的人。說:“絲巾借我。”
蘇小格伸手,一把從晰然脖子上扯下絲巾,手顫腳顫,一邊小心看着他的臉,一邊在那汩汩流血的手臂上一圈一圈的繞着包起來。他抿着嘴巴,一聲不吭,甚至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所有的兵荒馬亂,在他沉靜的幾乎冷酷的表情下,漸漸歸於淡然。
蘇小格第一次邀請他上了穆家的車子,繞路送他回去。
在車子上,晰然始終蜷縮着身體,雙手一直緊緊抱住蘇小格的胳膊瑟瑟的抖。臉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回到家,兩人同時大病。
蘇小格知道自己只是貧血,加上對血液的過度反應,沒有大礙。
到是晰然,回去就開始發燒,胡話。家裡一時空氣沉悶,連穆卓軒都連着幾日推掉工作守在家裡。
隔日蘇小格趿着拖鞋想上樓去看看她,卻聽見穆卓軒在書房裡大罵司機飯桶。
司機像在小聲辯解,說大小姐,大小姐……像是噎着什麼話,半天說不出來。
不曉得怎麼回事,大小姐和小小姐突然又那麼親密……我也沒多想……
又聽穆卓軒猛然拔高了聲音說,我要你是幹嘛吃的,怎麼不阻止她……
摔下樓梯……之類的話。沒大聽真切。
蘇小格只好吐吐舌頭,回頭看看那微掩着的屋門,內疚一下。
接送她們的司機,說白了就是私人保鏢。穆卓軒大概看晰然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心裡焦躁,就遷怒了。
剛擡腳要走,擡眼卻見穆啓然直直站在樓梯上,垂着眼靜靜看住她。蘇小格不由的臉上有了笑,跛着一隻腳向他迎過去。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在內心深處,一直都在等着他來!
今天的穆啓然臉色沉鬱的厲害,看她向着自己過來,半天沒有說話。
那靜靜的眼神,讓她腳步微微頓了一下,莫名的覺得害怕。
“好點了沒有。”他問,聲音到似一如往常的溫柔。
蘇小格微微遲疑着點頭。
“你和晰然……”他似乎有些煩躁,擡頭凝視着她的雙眼,話就卡住了沒說下去。
“什麼?”蘇小格只覺得今天的他,看起來十分陌生。
“沒什麼,你快去休息吧。”擡手在她頭上撫了一下,垂視着她的目光又是那種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裡難受的樣子。
真奇怪。
馮笑笑來的時候,蘇小格幾乎已經痊癒。在廚房端了劉嫂煲好的魚湯,準備送去晰然的房間。卻被母親迎面截了下來,目光向客廳裡掃了一眼,說:“笑笑來了,你去陪她聊天。”
她說着,就順手將托盤從蘇小格手上接過去。
這些天,蘇小格生病休息在家,母親喬曼,到是對她比以往溫柔了許多。
有時候會在她睡覺的時候悄悄進來,在她牀邊坐一坐,手指輕輕拂開她的頭髮輕觸她的臉蛋。偶爾能夠聽到她近乎哀傷的嘆息聲。
蘇小格有時候被她弄醒過來,就故意不睜開雙眼,在半夢半醒之間,將面頰悄悄往她的手心裡湊一湊。覺得心裡發堵,鼻子發酸。
“小格,沒事吧,聽說你在學校暈倒摔下樓梯?”
“我沒事,已經好了。只是晰然病情一直反覆,真是叫人擔心。”
“晰然小時候……噯,沒想到你們關係突然這麼好,”曉曉眉眼彎彎笑的十分親和,“還記得啓然曾經十分無奈的說,你每天被晰然整的好慘。”
“是啊,那小鬼厲害着呢。”蘇小格應着話笑。現在想起八歲時候穆晰然所做的惡魔事件,只覺得好笑,也並不氣恨。
“簡直就是天使面孔的小惡魔。給我口杯參入白酒,將我的牙膏藏起來,換了白色鞋油……那時候忍不住會想,乾脆將她偷偷抓起來狠揍一頓算了。”
“啓然……”正說着話,笑笑突然視線落在她的身後,甜甜叫了一聲。
“嗯,你怎麼來了?”這兩天,穆啓然整個人看起來都是緊繃着的,眉頭緊緊擰着,臉色黑暗。跟笑笑打着招呼,視線卻落在蘇小格的臉上。
莫名的,讓她覺得那目光裡,滿是懷疑。就像埋在棉堆裡的利刃似的,鋒芒並不畢露,但依舊叫人隱隱覺得危險。
因爲晰然的病情,家裡的氣氛一直陰沉着。穆家父子的表情更是冰冷,每每看到蘇小格都會頓足像是審視,然後傷心了似的冷着臉轉身而走。
漸漸的,蘇小格也就很少去晰然的房間看她。
這些日子蘇小格一直請假在家,在低氣壓下悶了許多天,很想出去走走。
推門出去,才知道,這麼大的城市,而她除了這裡,竟
然無處可走。
在花園裡來來回回走了許多趟,心裡還是悶的發慌,索性出門準備去達語家裡探望他。
家裡安靜的似乎沒有人在,蘇小格出來的時候,也覺得沒有必要跟誰說什麼。獨自在附近的蛋糕店裡買了兩塊黑森林蛋糕提在手上。搭了車子,憑着記憶裡的方向,左指右指。等真的找到地方,已是傍晚。
蘇小格低頭看自己懨懨的一身狼狽裝束,又十分後悔。在他家門口磨蹭一會,才走上前去摁了門鈴。
等許久,都沒有人來應門。想必顏叔叔和達語都不在家,心下反而突然輕鬆。
蘇小格也不急着回去,彎腰在那大理石鋪就的臺階上呼呼吹了兩口,就大刺刺坐下來,將手上的慰問品打開一盒,拿了塑料叉子挑起一點送入口中。
黑色的巧克力醇香,加上櫻桃的酸甜,好吃的讓人眼痠鼻塞。
悶聲不吭,坐在別人家的門前,大口大口將一盒蛋糕快要吃完的時候,才見達語斜跨着書包,慢跑着從一排排盛放着的櫻花樹蔭中跑出來。
餘暉撒在他的身上,暈出暖融融一圈光暈,在大片的粉色雲朵一樣的櫻花印襯下,向她慢慢走來。第一次覺得,他原來是這樣一個耀眼好看的少年。
見到蘇小格,他顯得異常驚訝,遠遠的就停下來看她。目光是他所特有的那種專注清透。
蘇小格衝他笑,揚一揚手上剩下的一盒蛋糕。“我來看你。”她說。
“慰問品都被你吃掉了。”他在她面前停下腳來,目光落在那已經被她掃進肚子裡的蛋糕盒子上。“等了很久嗎?他有事出國了,家裡沒人。”達語說。
“沒,就等了一會,”蘇小格說,將盒子打開遞給他,“這裡還留了一塊給你。”
達語聞言抿了嘴巴,拿了叉子小心吃一口。很享受似的,側着臉,在陽光下微微閉眼。
身上的校服依舊穿的十分規整,一個釦子都不落的扣起來。連襯衫上的袖釦都緊緊繫起來。
“傷口好了沒有?還疼不疼。”蘇小格伸了手指準備戳他一下,他似嚇一跳,瞪大眼睛慌忙躲開來。涼涼看她一眼,靜靜放下手上的蛋糕,解開袖釦,衣袖小心的向上挽一挽推起來,伸給她看。
傷口上依舊裹着厚厚的紗布,血液涔透出來一點,已經幹了變成褐色。
看來他的傷口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那天,謝謝你。”蘇小格說着話,目光靜靜看着他。
“那天純屬條件反射,並沒有特意要救你。”他沒有做了好事的自覺,說的無比淡然。
“更何況,早知道這麼疼,我得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伸手拽你。”蘇小格聽完還話,半天才泱泱的搓着鼻子別開臉。
因爲別人懷疑的目光而感覺受傷,而自己,卻一樣拿這樣的目光看他。
蘇小格對自己也感到失望的垂下頭去。
起身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心情卻舒暢明朗許多。
達語幫她叫了出租,目送着她上車走遠。轉身,才發現顏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站在車子邊,臉上帶着一種說不出來悲喜的複雜表情。緊緊捏着手上的文件袋,目光遠遠望着蘇小格離開的方向,靜靜說:“終於找到了,我的女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