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已至,萬物還皆在睡夢之中。
河面波瀾不驚,周圍草木也沒有一絲動靜,但瞭望臺上的顧妙卻不敢有一點懈怠。
一夜未睡的她已經在此守了兩個時辰,緊盯着眼下這條空曠的土路。“除魔大軍”若要攻來,必然會穿過東邊的那片樹林。陸攻隊葉風瑤和蘇風琬等十人埋伏在林間,一有動靜,便會吹笛相報。
昨日探子一隊與敵人正面交鋒,雖全身而退,卻有兩人受了重傷。探子二隊夜間出發後,至今還無一人歸來,顧妙不禁有些擔心。
她看了眼渡口,卻發現本應站崗的一個姑娘竟在享樂亭中打起了瞌睡。顧妙眉頭一皺,俯身拾起一顆石子,剛想向那姑娘打去,忽聽同在瞭望臺上巡視的雪月低聲呼道:“顧姐姐,快看河上!”
顧妙轉身向河面看去,卻見空蕩蕩的水面上有一樣白色之物自北向南緩緩漂來,甚是詭異。
看了一會,那物漸漸近了,卻發現竟是一個白衣女子躺在一片木筏之上。
顧妙心中一驚,低聲道:“雪月,你在此守着,我過去看看。”
她運起輕功下了瞭望臺,上了碼頭對兩個守衛道:“胡雅,奏一級訊笛,通知對岸發船。齊歌,你隨我撐船過去看看。”
一曲清亮的笛聲劃過兩岸夜空,齊歌撐船載着顧妙向河中央劃去。與此同時,對岸也有一隻船載着兩人向這邊划來。
兩船漸行漸近,在漂來的木筏處匯合了。來者是水防隊的副首領楊雲,爲她撐船的是水防隊的弟子曾娥。
齊歌和曾娥同時擡起船篙將木筏停住,四人齊向上面的女子看去,都不禁一聲驚呼:“是葉歡!”
葉歡是昨夜派出的探子二隊的三人之一,她們整夜未歸,顧妙本就擔心,此時看到眼前的葉歡,心中一陣冰涼。
她俯身探了下葉歡的鼻息,鐵青着臉道:“沒氣了。”
四人的表情均是一般凝重、氣憤,與葉歡交好的齊歌差點哭了出來。
“脖頸上爪印清晰可見,看來是命喪鎖喉功。”楊雲俯身查看葉歡的傷口,並在她身上摸索了一番。
顧妙嚥下悲憤,起身道:“一定是‘除魔大軍’的人,但他們明明在南邊,爲何葉歡的屍體會從北邊漂來……楊姐姐,你帶着葉歡的屍體回去通知駱護教,並讓水防隊所有的姑娘準備好作戰。”
楊雲未應,似乎在葉歡身子下面發現了什麼,仔細看去,臉色驚變,倏地起身大聲叫道:“快躲開!”
“轟——”的一聲,葉歡的屍體之上燃起了一團火光,連帶着木筏一起炸了個血肉模糊。
四人也算反應很快,紛紛棄船入水。只是楊雲離得較近,左臂被炸飛的木條插傷。
血水瞬間染紅了河中央。
但這波炸/藥並不是突襲的全部,落入水中的四人猛然發現,竟有兩個男人躲在木筏之下等着她們。
顧妙大驚。她眼見着木筏一路漂來沒有任何動靜,這兩人一直躲在下面,是何等高明的閉氣功才能做到。
但令她驚詫的不僅是二人的閉氣功。就在落水的瞬間,一個漢子一把抓住齊歌的胳膊,近身一拉,另一隻手橫向一揮,卻是一道寒光,一條血絲,從齊歌的脖頸處劃裂開來。
水防隊的精英竟在水中被人一刀斃命,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四散的血水讓顧妙一陣噁心,她忍着悲痛,拔劍擋開男子斬過來的短刀,兩招過後便試出對方是水戰的好手。雖然顧妙號稱仙樂教水上第一劍,但此時船隻被炸燬,楊雲還受了傷,恐怕三人不是對手。她不想戀戰,一腳踢開敵人,抓住齊歌的屍身,憋足了一口氣,向碼頭游去。
而楊雲和曾娥也心照不宣,引着另一個男子向對岸游去。
剛剛河中央的爆炸聲讓兩岸的教衆都發現了變故,但水防隊的兩位首領均在水中,無人發號施令,再加上天色尚黑,看不清水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衆人只好持劍觀望,不敢輕舉妄動。
雪月站得高,依稀辨得有人落水後拼命向這邊游來。她不知齊歌已死,但也看得出情況不妙,便躍下瞭望臺,對胡雅道:“快奏三級警笛,通知兩岸的姑娘們全面備戰。”又對另外一個守衛樊舞道:“我看到顧首領落水,咱倆撐兩隻船去接應。”
二人分別撐了船,疾行了片刻便接應到拼命游過來的顧妙。
顧妙將齊歌的屍體託給雪月,便轉頭攻向追來的男子。雪月先是一愣,看到齊歌脖頸上的傷痕便立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怒叫一聲:“滾蛋,我要你的命!”挑起船篙,讓船兒在水中一個擺尾,攔住了男子的退路。
雪月和樊舞撐着船一前一後將顧妙和男子圍在水中,此時碼頭那邊又傳來胡雅吹響的笛聲,仙樂教的姑娘瞬間佔據了上風。那男子即便水上功夫再好,也不敵三人的圍攻,不到十招便被顧妙刺中左肩和右臂,狼狽地捉上了船。
顧妙此時方看清,該男子約莫三十左右的年紀,即便在夜色中也很得出皮膚黝黑、一臉乾瘦。
“老實交代,你們是什麼人?葉歡是誰殺的?”顧妙一把揪住他浸溼的衣襟,將從他手中奪來的刀子狠狠地插入他的大腿,憤然問道。
這漢子痛得大叫了幾聲後,一臉猙獰地顫聲說道:“魔女,你們死到臨頭了,識相的就快放了我,說不定還可以給你留個全屍……啊……”
顧妙將刀子插得更深一寸,怒道:“到底是誰死到臨頭了?就算你們人來的再多,也別想過我們這道水防線。你若不說,我就把你弄得半死不活,然後丟到河裡餵魚。”
男子強忍着痛“嘿嘿”冷笑道:“有我們沱水幫在,你們防不了多久的。”
“沱水幫?”
顧妙不禁眉頭一皺,即便是在北方,她也聽說過天下第一鹽幫沱水幫的名號。不過他們遠在四川,與仙樂教也從未有過樑子,此番加入“除魔大軍”,卻不知是有何企圖。
“沱水幫與我教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們爲何要來趟這渾水,與我們過不去?”
“哼,也讓你們死得明白些。魔教妖人是武林公敵,人人得而誅之。我幫與峨眉、唐門同爲蜀中三大門派,他們兩方有難,我們自然同氣連枝。”
顧妙一直對仙樂教的水防很有信心,認定“除魔大軍”不具備攻破她們的能力。但此時聽到沱水幫也混在其中,大覺情況不妙。鹽幫不僅財大權大,常年混跡海河一帶,自然擅長水戰。
“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爲什麼從北邊……”
話未問完,忽覺笛聲驟停,身後碼頭一陣騷動。
衆人回頭看去,卻見原本只有幾個守衛的碼頭瞬間多了黑壓壓的一片人,分辨不出究竟有多少。夜色下黑暗不再,三三兩兩的燈火將明晃晃的兵器照的通亮。
笛聲驟停表示碼頭的守衛已經遇襲。
敵人悄無聲息而至,顧妙雖驚出一身冷汗,但她沒有將慌張表現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她將插入沱水幫漢子大腿的短刀猛然拔出,衝着他的脖子就是致命一刀,緊接着一掌將他打落水中。
“奏五級警笛,全面出擊。”
顧妙低聲令下,樊舞運足內力,將響徹蒼芎的悽哀之笛傳向對岸。
就在此時,碼頭那邊已有人撐船向河中央進發。
平時,碼頭都會泊十二條木船供教衆出入使用,均是僅能乘坐兩人的獨木舟。如今,餘下九條船卻都成了敵人渡河的工具。
雪月載着齊歌的屍體,樊舞載着顧妙,兩船一同向對岸退去。回頭看時,只見對岸十條小船擁着一艘大船向這邊駛來,同時一曲悠揚的琴聲覆蓋住了哀笛之音。算下來,水防隊出動了近三十人,已算陣仗不小。援軍在後,顧妙鎮定了一些,只是不知山中教衆是否警覺到敵人來襲。
退至河中央,顧妙等人的船便停了下來。眼見敵我兩方的船隻同時迫近,在琴聲的助陣下,顧妙右手持劍,左手握刀,大喊了一聲“守住河中線”,腳下輕輕一點,飛身躍上了攻來的敵船。
爲首的敵船乘了兩人,撐船者打扮似沱水幫的人,而另一人明顯屬是的門派。餘下八條船基本也是如此,前前後後圍了過來。
顧妙見他們船隻、人數均有限,便打算將其逐一擊落水中。剛躍上敵人船尾,又翻身跳回船頭,腳下故意用力,震得船兒左右直晃。不過沱水幫的撐船者功夫也着實了得,穩住下盤,竹篙在水中接連翻動,船兒愣是不翻。
顧妙拔劍刺向撐船人的手臂,想將竹篙打落,卻不知從哪射來兩枚飛鏢,逼得她只能後退。
此時,水防隊的大部隊均已趕來,除了每隻小船上各有兩人,中間大船上也乘有八人,琴派的海月和清輝姐妹倆一前一後坐在甲板中央,交替奏曲。剛包好左臂傷口的楊雲在甲板前端發號施令:“木舟一至四號、七至十號出擊奪船,活口留一個就好。”
“是!”
姑娘們齊聲應道,八隻小船一齊向前進發,將攻來的敵船圍出一條扇形的弧線。
雙方不由分說地動起手來,都是毫不留情。河中央一陣“乒乒乓乓”的刀劍碰撞之聲,伴着不時的慘叫和落水聲,足足/交戰了有一刻鐘的時間,眼見天邊已開始泛白。
主場防衛的仙樂教顯然更佔上風。顧妙見敵船已奪回半數,對方仍在船上交戰的只剩七八人,而己方雖有姑娘受傷,卻無人犧牲,勝券在握。
正要一鼓作氣將敵人全部殲滅之時,卻聽碼頭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魔教妖人聽着,‘除魔大軍’已將此處重重包圍,就算你們殺光船上所有人,也別想從這裡出去。而你們還有十名教衆在我們手上,如果不想她們全部喪命,就快快束手就擒。”
聲音洪亮如鍾,底氣十足,跨過半條河傳來也極具威力,想必此人內功十分高強。
顧妙心中一驚,暗道:“怎麼會有十名教衆在他們手上?難道是陸攻隊派出的十人埋伏小隊全部被擒?其他人也就罷了,葉風瑤和蘇風琬武功高強,難道也被擒了?三位護教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到底要怎麼收場?”
她向碼頭看去,此時天已亮到能看清對岸的情況。只見碼頭那邊圍着三三五五服飾各不相同的一羣人,顯然門派各異,有男有女,但男子更多,約莫一共有七八十人。而最前端卻是一排黃衫女子,她們雙手被縛,脖上架刀,果真是陸攻隊派出的伏擊小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