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端着藥進屋時,正好看見棲梧呆呆的站在窗邊,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姐,你怎麼又起來了!你身子現在還虛,怎麼能”
“紫陌你看”棲梧打斷了她的話,笑道,“桃花開了”。
棲梧在這“懷月樓”已經住了三個多月了,開春之後,天氣也逐漸暖和起來,院子裡的桃花也都開得正豔。從這裡望去,倒是一片繁花似錦,連帶着被病痛折磨了好幾個月的棲梧心情也逐漸好轉起來。
紫陌見她難得心情好,也不願拂了她的意,只好順着她的話笑道:“開春了,桃花當然開了。但是這寒氣還是未退,你可得仔細些別再受寒了。”
棲梧在牀上躺了三個月,前些日子才得了龍玄澈的允許可以每日下牀走動一刻鐘。有時候從容和紫陌兩個丫頭沒在,她也會悄悄的挪院子裡坐坐,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開春了,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一日棲梧溜到院子裡曬太陽,不想就這麼睡着了。結果被下朝回來的龍玄澈撞了個正着,黑着臉將她抱回屋,並將她的房間挪到了三樓。
寒氣未退,加上棲梧本來身子就虛,不想棲梧就這麼着了涼,發了好幾天的燒。龍玄澈爲此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本來是要狠狠的將紫陌和從容責罰一番的,棲梧燒得迷迷糊糊的也說不出話,只好死死拽着他的袖子眼神迷濛的盯着他。
看着小臉燒得通紅的棲梧,龍玄澈怎麼也不忍拂了她的意,只是訓斥了一番,扣了兩個丫頭半年的餉銀。
自此,紫陌和從容幾乎是片刻不離身,死死的盯着棲梧,生怕她再出什麼岔子。
“其實我已經好很多了,只是你們太大驚小怪了,我哪有這麼脆弱。”棲梧不滿的撅嘴,然後看了看紫陌手中的藥碗,一張小臉皺得能擰出水來。
“好啦,先把藥喝了吧,王爺可交代了,要我們好好盯着你喝藥呢,若是再被你悄悄倒掉那你往後都別想出門了。”紫陌對此表示無可奈何。
“暴君!”棲梧哼哼唧唧轉過頭假意看窗外,不再說話。
這事還真怪不得別人,要怪就得怪自己倒黴。
往日她都老老實實的喝了藥,但昨日她實在是受不了了,趁着從容在收拾屋子的當頭,端着藥碗走到窗口假意喝藥,但卻把那藥直接從窗戶倒了下去。
轉過頭見從容渾然不覺,正當她在爲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的時候,卻不想對上了一雙涼幽幽的鳳眸,頓時笑意僵在了嘴角。
龍玄澈那廝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院子裡,面無表情的盯着她,而他身後的楚淵則是一臉無可奈何的盯着她,笑得格外勉強。
隨後龍玄澈慢悠悠的推門進來,在棲梧強裝鎮定的眼神中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涼幽幽的開口:“從容,小姐今天的藥喝了嗎?”。
可憐的從容哪兒知道自己被這個坑丫鬟的主子坑了,看了看那個空空如也的藥碗,便天真的答道:“回王爺,喝了”。
話音落,棲梧嘴角抽了抽。
“伺候主子不用心,要你何用?楚淵,拖出去!”龍玄澈黑着臉沉聲說道。
從容一臉莫名其妙,楚淵則是進退兩難。
棲梧無法,只好低頭認錯:“好吧,這事我錯了,以後一定認真喝藥”說完還不忘舉起右手作發誓狀,擡起頭朝龍玄澈特真誠的說道:“不過我發誓,這事我以前從未乾過,今兒第一次就被你逮了個正着……”
看着她仍然包着紗布的手指,龍玄澈眸色微深,似是而非的問道:“當真?”。
“嗯嗯嗯,當真!比珍珠還真呢!”棲梧忙不迭的點頭如啄米。
見她態度誠懇,且認罪及時,龍玄澈無奈的嘆了口氣,捏了捏她的尖,嗔道:“你啊!真拿你沒辦法。好吧,今天就算了,往後必須親眼看着主子喝藥,一滴也不能少!否則,爲你是問。”
主子發話,楚淵這才鬆了口氣。
而從容至始至終都是一臉懵逼,直到後來棲梧給她說了原委,她這才一臉委屈的瞪了棲梧好久。
這廂棲梧仍然在爲喝藥的事天人鬥爭,那邊紫陌也是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連哄帶騙,可終究敗陣下來。
“這麼大個人了,喝個藥怎麼就這麼費勁?”龍玄澈的聲音突然響起,紫陌這才鬆了口氣,朝龍玄澈行了個萬福禮。
龍玄澈接過紫陌手中的藥碗,試了試溫度正好,然後舀了一勺放到棲梧嘴邊:“來,張嘴。”
“先放着,我待會喝。”棲梧偏過頭,往後退了一步。
“哦?阿鸞可是要我換一種方式喂?”龍玄澈衝她笑得高深莫測,棲梧聽懂了他話中的深意,臉霎時紅到了耳根。
這三個月來,她和龍玄澈兩人吃住都在一塊,關係卻比以前好了太多。而龍玄澈對她的態度也是三百六十度的轉變,在某些方面幾乎可以算是對她有求必應。
比如她無意間說想吃順承街口的那家“李記桂花糕”,不過半個時辰,便有人將熱騰騰的桂花糕端到她面前。
比如纔回盛京不久的時候,她整日躺在牀上養傷,一日從容突然說道王府的梅花開了,她動了下牀的心思,但被龍玄澈透心涼的眼神凍得不敢做聲,次日醒來滿屋子竟全是梅花。
比如她在飯桌上說了一句:“要說這魚啊,還是皇家御廚做的好。那年除夕夜宴皇上賜菜賜給鳳府的就是一道‘年年有餘’,那味道讓我記到現在啊!”,第二日飯桌上便多了一道魚,且味道極好。不僅如此,後來日日桌上的菜味都好到讓人咂舌。某一日棲梧無意間說了一句是不是王府換廚子了,結果從容卻告訴她王爺此番征戰北辰居功至偉,皇上龍心大悅問王爺要什麼賞賜,王爺卻求皇上將御膳房的一個廚子賞給他。現在那個廚子便專門爲棲梧做飯。
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可是龍玄澈越是這樣棲梧便越發忐忑。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龍玄澈對她的態度實在是讓人費解,爲此棲梧特意探過他的口風:“龍玄澈,你是不是又在籌謀些什麼事了?”。
“什麼?”
“你最近對我實在是好的不正常,要什麼給什麼不說,還總呆在這懷月樓,沒見你去過白杏瑤和鳳樂瑤那裡過夜。當然,這也不排除你半夜悄悄溜到他們房間裡的去的可能,但是你這樣”
“所以你到底要說什麼?”龍玄澈終於失了耐心,將手中的書放下,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他的眼中似是有閃爍的怒意亟待噴發,棲梧往被子裡縮了縮,甕聲甕氣的說道:“龍玄澈你是不是撞到腦子了?沒來由的對我這麼好,我不習慣。”
“對你好?”龍玄澈皺眉,這便算是對她好了?
“嗯,你以前可從來不這樣的,我在陵王府住了半年,你踏進我‘陶然居’的次數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現在讓我住在你的‘懷月樓’不說,還好吃好喝的供着,連藥材都是用的最上乘的……先說明啊,我沒錢你可別想用這些從我身上榨油。又或者說,你又有什麼事要我去做了?還是說”說道這裡,棲梧突然臉色一變,乖乖的住嘴了。
“怎麼不說了?”龍玄澈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突然很好奇她的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說她笨吧,她在戰場上的表現實在讓人歎爲觀止,尤其是那火藥和大炮,簡直匪夷所思。可若說她聰明,此時她的言論,實在是讓他忍不住想要掐死她!
“是不是就跟養豬一樣,養肥了,就要殺了?”
話音落,龍玄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看她小臉憋得通紅的樣子,卻是格外惹人憐愛。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嗔道:“看來果然是受了傷把腦子傷着了,你既是本王的女人,那本王寵你又有何不妥?”。
龍玄澈說的理所應當,可棲梧卻是愣在了那裡。
見棲梧呆愣愣的樣子,龍玄澈突然高興起來:“怎麼了?阿鸞莫不是歡喜瘋了?”。
棲梧心思千迴百轉,卻是慘然一笑:“王爺大可不必如此。若王爺是因爲我幫你贏了北境之戰才如此,那隻要您記得替我哥解毒便是了。亦或者王爺是爲了借我的手挑起鳳家與白家之間的爭端,如若這樣王爺大可知會一聲。雖說做戲做全套,但這‘懷月樓’裡的事外人也看不見,大可不必做的這麼真。”
不出所料,龍玄澈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鳳棲梧,你的心裡,便是這樣看本王的?”龍玄澈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道,棲梧甚至看見他握在手裡的書被捏得變了形。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打算如何安置言姑娘呢?畢竟”棲梧頓了頓,努力將語氣放緩,讓自己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她已經有了王爺的孩子了,不是麼?”。
棲梧以爲自己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已經將世事看透,也可以坦然面對這些事了。可是當話說出口,她還是覺得胸腔左邊鈍生生的疼。
原來一個人無論活了多久,經歷過多少事,看不破的始終看不破。就像前世考試的時候,不會的始終不會,錯過的題無論多少次依舊答不對。
好像扎進肉裡的倒刺,剛扎進去的時候怕疼不敢拔,等到它長進肉裡被嫩肉包裹,便更不好拔了。雖然表面看上去對自己沒什麼影響,可一旦碰到那個地方就會疼得難以忍受,可若要將其拔去,除非割破皮肉將其挖出來,再剔除腐肉……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傷口最終還是會癒合,可是結痂後皮肉上留下的那道疤呢?
能否恢復到如初的平白光滑?
棲梧卻是不得而知。
棲梧話音落,龍玄澈卻是微微皺眉,“你說什麼?”。
見他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棲梧心裡越發失落,言月婉竟還沒告訴他嗎?想了想,還是擡起頭衝他粲然一笑:“言姑娘想來是想親自告訴你的,沒想我提前給你說了,不過想來也不妨事,畢竟是你第一個”棲梧說到這裡,卻是突然愣了。
他第一個孩子,那個自己親手扼殺的孩子……
想到這裡,棲梧捂着胸口心裡一陣絞痛。
“怎麼了?又不舒服了?”見棲梧臉色發白,捂着胸口的樣子龍玄澈突然緊張起來,“楚淵,去叫韓無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