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山最大的婚紗影樓裡,姜尚堯換了一套白西裝出來,不習慣淺色的他對着鏡子看了一眼,瞬即扭轉視線,彆扭的表情把黑子逗得直樂。
黑子摸着下巴圍着他繞了半圈,取笑說:“行啊,耍猴也沒你帥。”
“你不去上班來這鬧騰什麼?”
黑子聞言不覺往邊上偷瞄了眼,姜尚堯順着他視線掃過去,小姨子一襲鵝黃紗裙,半個圓潤肩膀露在外頭,正在收拾慶娣的衣物。再一看黑子那掩不住的好色模樣,姜尚堯頓時緊蹙眉頭,開始趕人,“上你的班去,忙完這頭我還要趕回原州,沒空陪你喝酒。”
黑子還沒說話,愛娣聽見這邊動靜,臉一沉,嘴上嘟囔:“一輩子一次婚紗照,連改了三回日子,也不知是不是有妖精勾魂呢?也就我姐受得了。”
她雖刻意降低了音量,可也刻意保持在大家都能聽見的程度。那一頭慶娣媽忙扯小女兒衣裙阻止,這邊姜尚堯微微色變,黑子兩廂望望,想說什麼忍住了。
正尷尬間,更衣室乳白的歐式雕花門打開,一朵白雲涌出。只看一眼,姜尚堯已覺心跳漏了幾拍,血脈隨之一滯,接着奔涌不可遏制。
妝容精緻,長髮低挽,一低頭,後髻上星星閃閃的碎鑽與她晶亮的眼睛輝映呼閃。削肩的款式,刺繡的白緞子裹着小細腰,露出迷人的鎖骨。看他目不轉睛地瞪着她,慶娣頭垂得更低,耳珠微紅。
她身後穿黑色西裝套裙的兩個助理捧着婚紗後襬,一個待她走出來蹲下幫她再度整理,一個將簪花的緞帶縛在她手腕上。
愛娣張大嘴,滿眼豔羨;慶娣媽愣了愣,接着熱淚盈眶;大磊和黑子則不約而同地吞了吞口水,聽見對方的聲音,又不約而同地以鄙視的目光望向對方。
姜尚堯心馳神怡地走向她,步子有些虛浮。伸手過去,她心有靈犀地也正將戴着蕾絲手套的手遞來。“好了?”他問,那聲音聽來不像自己的。
她頜首,看他呆頭鵝一般,又有些好笑地抿起嘴。
兩人不知是因爲俱都換了一套正式裝束,還是因爲衆目睽睽的,擺起姿勢來拘謹萬分,攝影師大皺眉頭:“眼神交流倒是好的,就是動作太呆板了。當做平常過日子,想想你們親嘴的時候是怎麼摟怎麼抱的?”
姜尚堯眼裡當然只有慶娣一個,奈何她化了妝儼然另一個人般,嫵媚妖嬈,讓他手腳都不知放何處。聽了攝影師的話,索性豁出去了。
慶娣中途補妝,姜尚堯得空出了攝影棚。劉大磊一見立即迎上來,將手機遞給他,鬼鬼祟祟地四處偷瞄一圈,壓低嗓門說:“那個翟醫生打了兩個電話過來。”
姜尚堯默不作聲,拿了手機進去洗手間,不一會出來神色自若地交待劉大磊:“你打電話給老凌,無論他在哪,停了手上的事回礦場去。翟醫生到了讓他先招呼着,我轉頭回去。”
靜立一旁的黑子忍了許久,終於還是問出來:“你還真和那個原州的醫生有一腿?我說石頭,慶娣可是風裡雨裡陪你走過來的,你可——”
姜尚堯目光直視他,平靜回說:“信不信隨你,我還是那句話,沒有。”
坦蕩的態度令黑子一時無言,而劉大磊一聽翟智要去礦上,眼神早已經不自覺地瞟向慶娣所在的更衣室。姜尚堯心中一動,將他臉撥過來,小聲囑咐:“一會我先走,你送你嫂子去哪都行,拖到晚上再回來。這一回再給我添亂的話……”
劉大磊迎上他警告的目光,心想假撇清!老說和翟醫生沒有沒有,行得正坐得直,真沒一腿用得着這麼緊張?又一轉念,偷吃也就算了,吃了還不把嘴抹乾淨,我嫂子眼睛裡摻不得沙子,這要是碰上頭還不炸鍋?那騷娘一看就是個潑貨,我嫂子斯文人,撞上了絕對吃虧。心思急轉數圈,當即拍胸脯表示:“戴罪立功,看我的。”
姜尚堯被他如臨大敵的嚴肅表情逗得嘴角一抽,將手機塞他手裡,轉身進了影棚。
慶娣一身大鑲大滾的中式喜服,腦後簪子的流蘇叮叮噹噹,聽他說有事必須先走一步,忍着不捨頻頻點頭的模樣倒真有些像新嫁媳婦兒。
“等我忙完這陣子。”他許諾。
慶娣幫他解了馬褂盤扣,嘲笑說:“好,你只等着上花轎,別的我來辦。”
他一揚眉,捏住她臉蛋,裝模作樣地兇她:“反了天了。”
笑鬧了一陣,送他和黑子離開,愛娣陰沉着臉,終於等到發作的機會,“這叫什麼事啊?好像結婚的不是他。真要忙的話,大不了晚幾個月結婚就是了——”
話未說完就被媽媽喝止,“馬上好日子了,看你說得什麼話?有這樣拆你姐姐臺的?”
愛娣兀自不忿,“我就是爲我姐着想才這樣說,結婚前不上心難不成結了婚還會當寶供着?姐也不管嚴點,男人有錢就變壞,外面誰知有多少騷狐狸等着投懷送抱。”
這批鬥會剛開了個頭,大磊已悄悄地躲了出去,慶娣緩緩說:“他不是那種人。再變,心是不會變的。”
愛娣見姐姐如此篤定,不好再詆譭,只問:“那還剩這麼多沒拍怎麼辦?錢都給了。”
慶娣一笑,“我們拍就是了。”
躲在門口的劉大磊偷聽了半晌,立刻冒頭出來,乾笑着問:“缺男演員?我可以臨時替補。”
慶娣聞言發噱不止,愛娣直翻白眼。
和黑子分道揚鑣後,急匆匆往礦場趕去的姜尚堯心裡也明白,不止未來小姨子對他這個姐夫滿腹不滿,說不準丈母孃也是出於禮節不訴之於口而已。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相比較以前衆狼環伺的獄中生活,他現在也穩當不到哪裡去。前獅後虎,不用心不努力,殺不出這僵局。
想起礦場裡的翟大小姐,他面目陰沉。
第一次正式接觸,他對翟智撕扯了滿桌子玫瑰花瓣的舉動和眼神印象至深。那樣快意地享受凌遲肢解的過程,深刻的滿足感讓人避之不暇。
直到後來慢慢了解,見識過她的爽快,他漸漸去除偏見,只是對她性格的不可捉摸處仍有幾分保留。
一個滿肚子謊言個性怪異唯利是圖的女人不能不嚴加防範。但是,在當前局勢中,翟智的作用又大到不能讓人忽略。
車到礦場,老凌和其他人迎上。老凌側頭耳語:“姜哥,照你吩咐,丟了一堆報表和賬本給她看……”
正欲再說,翟智已經走了出來,站在姜尚堯辦公室門口,深玫紅的衛衣拉鍊拉下三分一有多,雙臂抱胸,將裡頭小背心領口下露出的胸脯擠得乳溝深陷,膚白脂嫩。
姜尚堯含笑走過去,翟智先一步開口:“不來還不知道,跟土皇帝一樣,派頭還真大。”
姜尚堯順她目光看去,手下隨行的兄弟確實比在原州時多了些。他聽出翟智語帶挑釁,知道她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也不解釋,問說:“怎麼想到來我這兒了?”
翟智白他一眼,“看看我的產業不是應分的?”
以她的助益倒是當得起那百分之十五,姜尚堯不以爲意,笑說:“來前也不通知一聲,我好派人去接你。那要不要下礦看看?二井道月底就能開挖,這幾天正好地礦局的技術員都在礦裡,你這個大股東可要見見,晚上一起吃個飯。”
“誰愛跟那些臭男人吃飯……”
姜尚堯不等她說完,搶白說:“知道你派頭大,吃飯的事晚上再說,下礦看看去。”話畢喊了老凌一聲,不容拒絕的乾脆,“給翟醫生找頂安全帽來。”
翟智踢踢腳,示意她穿的是運動鞋,“算準了你不安好心。還當我真是千金大小姐呢?當初我可是在冶家山工作了一年,什麼場面沒見過?”
她再是鎮靜,進了礦坑還是有些變色。
姜尚堯的礦場用得是推進式挖掘法,鑽機掘開煤層,礦工採煤進斗車。近兩人高的礦道,燈火通明,可一路走下去,再踏上降機,翟智臉色越來越難看。有沒有幽閉恐懼陰影丟井下試試就知道了,呆不了多久。姜尚堯暗笑不已。
深入百多米後,她臉色更加蒼白,但能看出強大的自制力和好奇心,目光不停地打量甬道內的環境,並且不時詢問運輸巷貼牆延伸出去的幾排巨大的管子有什麼功用。姜尚堯心中泛起些微的欽佩,再看老凌望向翟智的目光,同樣也不掩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