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一聽京城來人,急忙去了前堂。一路上週副將告訴他,那人去到城門口的時候已經虛弱不堪,幾乎說不出話,只拿出永安侯的令牌,說了“衙門”,“謝三爺”五個字。
當下是非常時期,城門不能輕易開啓。因林捕頭的手下一早得了指示,這才冒着大風雨護送他來到衙門,可那人才進大門,就倒下了。
謝三見到來人的時候,對方已經換下溼衣服,雙目緊閉躺在軟榻上,早前替林捕頭換藥的大夫正替他診脈。謝三看清來人,只覺得一顆心重重往下沉。
此時此刻,謝三最需要的是皇上的聖旨,哪怕只是一道口諭,或者說上一句,讓他隨機應變,他也算是奉皇命行事。可是給他送信的人是永安侯心腹的兒子謝強,這就是說,他送來的是“私信”,且極有可能京城出事了。
“大夫,他怎麼樣?”謝三的聲音不自覺低沉了幾分。
大夫搖頭道:“他力竭虛弱,又發着高燒,在下只能先用銀針護住他的心脈,能不能救活,端看他的造化。”
林捕頭的傷勢尚未康復,這會兒才趕到。他喘着粗氣說:“檢查一下,他是否受了傷。”見衆人詫異,他解釋道:“這兩日風大,不可能有渡江的船隻。從陵城的碼頭過來,就算是走路,也不需要一天的時間。”
謝三一聽這話,趕忙幫着大夫扶起謝強,果然在他的腰側及大腿上發現兩處傷口。傷口因雨水的長時間沖刷已經發白,皮肉外翻。
謝三心知。謝強不同於侯管事等人。他自小練武。在侯府很受重用,他此番前來,事情定然不簡單。
不多會兒,周副將悄然進屋,對着謝三搖搖頭,告訴他謝強的衣服上並無發現。
謝三的心情愈加沉重,只能對着大夫說:“大夫,不管怎麼樣。得讓他清醒過來。”
這一夜風急雨驟,誰都沒有睡好。三更天,大風雖然漸漸弱了,但雨勢卻更大了。“噼噼啪啪”的傾盆大雨打在屋舍牆壁,聽得人莫名煩躁。
第二天一早,林捕頭拄着柺杖找上謝三,擔心地說:“這雨若是再不停,恐怕……”
“恐怕什麼?”
“恐怕不止城外的農田村莊被掩,就是城內也一定會積水……”
謝三皺着眉頭說:“我早上纔出去看過,街上雖有積水。但還不至於水漫金山那般。”
“三爺有所不知。”林捕頭低頭看着地板。“三年多前,我殺了前任縣令。把他貪污所得全用在修繕薊州城的排水渠了,可附近的城池,這會兒積水至少已經沒過膝蓋了。過一天,等雨水停了,太陽一曬,老弱婦孺只怕受不住。”
“你是說,瘟疫?”
“或許沒這麼嚴重,但三爺早前提過,有一隊北方來的商旅,四處散播謠言……若果真死人了,只怕會有不少人相信他們的話。”
謝三沉默不語。皇帝私下雖與他稱兄道弟,但他到底只是臣子,他來到江南,只爲私事,他不能逾越君臣那條線,否則受連累的是整個謝氏家族。
林捕頭見謝三面露難色,轉而勸道:“或許沒那麼嚴重,畢竟百姓們早就習慣七八月的颱風天,這是天災,誰都沒有辦法。”
“林捕頭,你的意思,每年都有颱風?”
“是。”林捕頭點頭,“差別只是有些年臺風多些,雨勢大些。今年這是入夏後的第一場颱風,比起往年,不算是年景最差的。”
謝三聞言,沉吟許久,擔憂地問:“所謂的倭賊,會不會就在等待這次的颱風?”
林捕頭微微一怔,愕然道:“等風雨停了,是各地衙門最忙的時候,百姓們也都忙着自家的事……這時是大夥兒對倭賊提防最低的時候。”
林捕頭的話令謝三心中的擔憂更甚。他踱步至沈強的病房,他依舊高燒不醒。他轉而去了周副將的房間。
周副將與謝三一樣,也在屋子中擺了一個沙盤。見謝三進屋,他指着沙盤說:“三爺,這兩天沒啥事,我問了問衙門的老人,我覺着敵軍可能在這個方向。可這片都是海水,也不知道啥時起風,啥時轉風向,若是再遇上下雨,可不好弄。如果說等賊人上岸,按您說的,這一片都是平川,不好防守,而這邊又是百姓聚居的地方……”
“老周,你兒子幾歲了?”謝三突然打斷了周副將。
周副將愣了一下,呵呵一笑,答道:“兩個兒子,大的十三歲,小的十歲,丫頭今年也有八歲了。”
謝三突然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想要與何歡成親生子,所以他珍惜生命,可是像周副將這種拖家帶口的,更不能有事。
“三爺,是謝強醒了,有不好的消息?”周副將試探着問。他雖是武將,只會打仗,不懂朝堂那些事,但他心裡很清楚,謝三突然交出西北的兵權,說什麼有重要的私事要辦,其最大的原因,宮裡的謝貴妃生下了皇長子。
站在皇上的角度,是永安侯扶他坐上皇位,而謝三呢?他即便沒了兵權,但聲望還在。就算皇上此刻仍舊深信謝家,以後呢?皇后一族呢?如今的謝家最怕“功高蓋主”四字。
若謝三自私一些,最好的選擇是即刻回京,請皇上派其他人剿匪。可這一來一回之間,恐怕所謂的“倭賊”早已控制江南,到時就是真正的兩軍對壘,短時間內百姓不會有太平日子。
林捕頭見謝三搖頭,清了清喉嚨,說道:“三爺,橫豎我來了薊州,就是鐵了心跟着您。至於我家那兩小子,我十三歲的時候,都已經當兵了,他們照顧母親、妹妹,相信是綽綽有餘的。”
“如果我說,我要挾持漕運總督及州府衙門的大小官員呢?”
周副將愣了一下,說道:“三爺,您先前不是說,除了漕運總督,其他人是黑是白,您要先看清楚了,再做決定嗎?”
“本來是,但現在時間來不及了。恐怕等大雨停了,各地就會謠傳,皇上並非真命天子,上天才會突降大雨。我們得在謠言瘋傳之前,安撫百姓,免得他們受挑唆,被人利用不自知。”
周副將跟隨謝三多年,知道他已然下了決心。他斬釘截鐵地說:“三爺,無論什麼事,您吩咐就是。”
謝三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頭道:“好,待會兒我會親自吩咐你的手下如何行事,至於你,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交託你辦。”
謝三不知道大雨停了,情況是否會像林捕頭說得那麼糟糕,他更不知道,所謂的倭賊會不會利用這次的颱風起事。不管怎麼樣,他都得預先做好最壞的準備,到時纔不會措手不及。
謝三吩咐了周副將,獨自去了謝強的房間。眼見謝強躺在牀上呻吟,他問大夫:“能用銀針把他扎醒嗎?我有重要的事問他。”
大夫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我可以試一試,但是先不說他能不能醒,此舉對他的身體定然有損傷……”
“你試一試吧。”謝三沉聲吩咐。不是他罔顧謝強的身體,而是有的時候,他不得不做出取捨。
隨着大夫的銀針一根根落下,謝強在牀上痛苦地呻吟。謝三站在一旁默然看着。直至大夫紮下最後一針,他纔開口:“你回屋歇會兒吧。”
“謝三爺,還是由在下照看更爲妥當。他若是醒了,在下馬上讓丫鬟請您過來……”
“不用了。”謝三不容置疑地說,“你先回房,我遣人叫你了,你再回來……”
大夫躬身退下。謝三坐在牀邊,眼睜睜看着謝強不斷呻吟,痛苦地翻動身體。
不多會兒,謝強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看到謝三,慌忙就要坐起身行禮。
謝三按住他的肩膀,說道:“你留着力氣,先聽我說。侯爺派你前來找我,定然是有極重要的事。你並不知道我身在薊州縣衙,卻拼死前來,是因爲你在渡江後遇了襲擊,你此行前來衙門,是抱着死馬就當活馬醫的心態,是不是?”
謝強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謝三想了想,問道:“侯爺讓你傳什麼消息給我?”
謝強喘着粗氣,低聲說:“侯爺說,東北可能要打仗了。倭人聯合了紅毛人……”他劇烈地喘氣,斷斷續續陳述:“侯爺說,兒女之事容後再說,若是三爺沒有萬不得已的願意,請您速速回京。”
謝三許久纔回過神,轉念間立馬明白過來,這就是趙翼與倭國人的協議,讓皇上腹背受敵。恐怕水汀被髮配西北,是去送信的,爲了牽制西北的兵力。他追問謝強:“朝堂上,有人主和嗎?”
“這事暫時只有皇上和侯爺知道。”謝強虛弱地搖頭,“侯爺說,若是三爺暫時不能回京,就讓小的告訴您一件陳年舊事。”
一聽這話,謝三隻覺得心口狠狠一揪。他急問:“是不是與先太子謀反案有關?”
謝強再次搖頭,一字一句說:“侯爺讓小的告訴三爺,十三年前,皇上生母郭麗妃被先皇秘密處死之前,其兄正奉命接待倭國使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