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他信。
父親這一生,就是以小取勝,以小贏大。
問題是,那人怎麼會認識華英英,怎麼能親熱地呼她英子?這問題久久盤桓在他腦子裡,夢一樣,驅之不散。
他曾經小心翼翼問過父親,沒想父親當下就怒了,“啪”地扔了手中的杯子:“我說宏大,你是不是眉『毛』幹了,翅膀硬了,他的事也敢過問?!”
那以後,他就不敢再想,不敢再問。
不問不等於不存在,事實上,這問題一直潛伏在他腦子裡,現在它又跳出來,糾纏着他,煩惱着他。
華英英死了,死在向樹聲身下,按說,這麼大的事,他應該過問一兩句,哪怕輕描淡寫地,哪怕漫不經心地,也至少能讓範宏大明白,他在意這件事。
問題是,事發到今,他一言不發,一聲不吭,好像人世上沒這個華英英,好像華英英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就怪了,也難了!
範宏大站在大橋下,久久地困『惑』着,『迷』茫着,他不知道,這一趟到省城,該不該跟他提起華英英。
那一趟範宏大沒見着那個人,到省城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按說他已經上班,範宏大嘗試着給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沒人接,範宏大猶豫很久,帶着近乎恐懼的心理撥通了他的手機,嘟嘟響半天,掛了。範宏大就不知該怎麼辦了,他在省城像『迷』途的羔羊一樣『迷』茫了半天,天快黑的時候,他又撥了一次手機,依舊通着,依舊不接。這下他心死了。那人不想見他。
範宏大飯也沒吃,哪還有心思吃飯啊,跟司機說了聲:“回吧。”車子就又往彬江開。這一路,範宏大哭喪着臉,心事如『亂』雲般翻滾。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跟在父親範正義後邊挨家挨戶討飯,有一次人家放出狗,差點咬掉他一隻腳。後來上學,父親範正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透纔回家,他跟弟弟範志大像兩條狗一樣蜷縮在自家門口,父親一身魚腥地回來,手也顧不上洗,忙着給他們做飯。那時候能吃上一頓飽飯是多麼奢侈的事啊。他的記憶裡,像是從來沒吃飽過。再後來,農村政策發生變化,他家有地了,有魚塘了。再後來,那個人來到湯溝灣,在他家的草蓆炕上睡了一宿,跟父親說話到天亮。第二天走時,那人把他叫到跟前,問他將來想幹什麼?他想也沒想便說:“當官,當大官。”
“好,有志氣。”那人誇讚了一句,送給他一支鋼筆。那鋼筆他到現在還保存着。父親說,啥都可以丟,這筆不能丟。
再後來,他大學畢業,回到了彬江。然後就一路順風,扶搖直上。
父親說,這都是那人的功勞。他信。
他這一生實在是太順了,尤其仕途。父親說,太順了不見得是好事,他起初不信,現在,信了。但信了又有何用,難道能把這難關渡過去?
渡不過去!
當土地風暴刮響的那一天,當審計令頒佈的那一刻,範宏大就意識到,災難來了,真的來了。現在向樹聲一死,這災難,怕就更加躲不過去。
意識到這一層,範宏大決計再回一次湯溝灣,再見一次父親。
父親像一條河,這一生,都流淌在他心裡。父親又像一座山,高不可攀,但卻牢牢實實庇護着他。
父親啊——
範宏大沉沉叫了一聲,淚就不知不覺下來了。
車子駛進彬江的時候,他跟司機說:“回趟老家吧。”司機往西一拐,車子駛上回湯溝灣的路。
當晚他並沒見着父親,弟弟範志大說,將軍樓有人,不便打擾。
範宏大沒問是什麼人,弟弟說不能打擾,就不能打擾。甭看他是市長,在湯溝灣,他是範正義的兒子,範正義咳嗽一聲,他的腿都要打顫。
這話一點不誇張。
第二天一早,他讓弟弟去通報,弟弟磨蹭了很久,估計將軍樓那邊已經收拾妥當了,這才半是情願半是『逼』迫地往將軍樓去。半個小時後,範志大回來,告訴他,父親在“鹿園”等他。
“鹿園”其實沒鹿,“鹿園”只是一個名字,父親範正義取的。
“鹿園”只不過是一個魚塘,一個破舊的魚塘,範正義花兩萬塊錢把它買下,又花幾十萬塊錢把它建設好,種了樹,種了草,養了魚,還修了許多小亭子。
“鹿園”並不接待遊客,更不對外開放,“鹿園”是範正義一個人的,湯溝灣的狗都知道,寧可多繞一里路,也絕不敢接近“鹿園”。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黑手 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