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超乎常人地怕蛇?我從來不知道。”蘇纘皺了眉頭。
這顯然是不應該的,胡氏那麼柔弱,什麼事情都依賴蘇纘,如果怕蛇是她性格之中的顯著特徵,她便沒有理由不告訴蘇纘。
“但如果不是因爲抓住了她這一點,兇手怎麼會差點就成功了呢?這個計謀,怎麼看都是衝着一擊必中的。連二叔都不知道她這點,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胡氏有意瞞着,二則是還有比二叔更加了解她的人。”
蘇婼之所以說得這麼有信心,是因爲先前在胡氏生產的緊要關頭,胡氏的那番表現。她眼裡的求生欲太強烈了,強烈到連眼底的恨意都掩飾不住。如果純屬意外,如果胡氏心裡沒數,那她恨什麼呢?
“這話胡說,她已無家人,淪落風塵,還有誰比我更加了解她呢?”
蘇纘當然明白蘇婼眼下是認同了他先前的猜想,胡氏這次就是被人所害,但對於蘇婼這番說辭他又有些摸不着頭腦了,因爲他很清楚地知道,胡氏不可能還有別的人可信任依靠。但他同樣也清楚,蘇婼不會無的放矢。
那她的意思是說,胡氏對他有所隱瞞?
黃氏上前一步:“可不是?你二叔都這麼說了,婼姐兒你又可必還在這兒故弄玄虛?如果非要把此事定性爲預謀,那今夜在府裡的所有人可都脫不了干係了。”
她說着往剛好帶着阿吉匆匆趕至的周夫人臉上掃去。
蘇家素來和睦友愛,獨獨周夫人母女是寄住的外人,黃氏這道眼神意味就很深奧了。讓人既可以理解成爲阻止蘇婼查下去傷了周夫人顏面的暗示,也可以理解爲她在暗示對兇手的身份。
周夫人牽着阿吉在門下頓住,便是未曾聽到全部內容,臉上也頗有幾分難堪。
蘇婼只望着黃氏:“二嬸往日最是雲淡風清,今夜卻總是這麼着急。”
說着她目光下移,望着她腳下:“我記得先前下人說二嬸今夜在周夫人處下棋,周夫人一路行來也不算遠,衣角都溼了半截,二嬸來來去去這麼多趟,衣裳倒是乾爽得緊。”
堂中人的目光,便都順着她投向了黃氏腳下。
黃氏道:“婼姐兒你什麼意思?”
蘇婼把手伸向身後的木槿,木槿便自一直攏着的袖筒裡取出來一卷書冊給她。
“這本書二嬸該是熟悉?”
一本翻到磨了邊的舊書冊揚開在燈下。
黃氏臉色變一變:“你從哪兒得來的?”
“當然是從二嬸屋裡得來的。”蘇婼翻到書冊其中一頁,“二嬸向來博聞廣識,閱書極多。這書上說,衛州所產的黎黃錦,遇水不沾,溼地行走也如旱地,二嬸這襲衣裙鞋襪,倒是與書冊之中描述得一模一樣。”
黃氏美麗的容顏緊繃,裙襬無風竟然自動。
只是她剛張嘴蘇婼又緊接着往下說起來:“但是這黎黃錦,歷來只有宮中才有,民間是沒有的,就連咱們這樣的人家,據說也只有當年曾祖爺才得太祖皇帝賜過兩匹,故而世間極少有人能認得出來。二嬸好大的體面,竟然有幸得到這樣的衣料子。”
聽蘇婼說到這裡,蘇纘瞪大了眼睛,蘇綬也站了起來。
黃氏交握的雙手開始發白,但她的眼底卻閃現着利光。她定定道:“婼姐兒——”
“然而相較於二嬸的體面,我最奇怪的,卻是二嬸爲何會在今夜穿上這樣一身不沾水的衣衫,你難道是要掩飾什麼嗎?比如說,你除了與周夫人下棋,還去了些旁人不知的去處?又或者,趁着今夜這兵荒馬亂的,你還有些別的什麼事情要做?”
“你是瘋了嗎?”黃氏笑起來,交握的雙手鬆開,甩手的動作帶飛了衣袖,無端狂戾,“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竟這樣明目張膽地往我身上潑髒水!婼姐兒,別忘了,蘇家是怎麼對待你的,你父親那般苛薄你母親,那般無視你這個原配嫡女的時候,是誰在一門心思地護着你,親近你們,忘恩負義,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老二家的!”趕過來的徐氏奪門步入,沉聲喝斥着她,“你有話就好好說話,這般咒罵着一個孩子作甚?”
“你也來了?”黃氏望着她冷笑,“你這個後母倒是當得挺起勁,你倒不說她一個孩子不敬尊長,只說我跟一個孩子過不去,也不知道你這番假模假式,人家領情不領情?”
徐氏是聽下人說這邊廂蘇婼要動真格的,這才匆匆放了孩子趕過來,甫一到就聽黃氏這般尖刻,因而纔出聲阻止,不曾想她竟反而衝自己開起了火,當下噎住!
這邊廂蘇纘厲聲斥責:“你閉嘴!”
蘇綬走過來,將徐氏拉到身後:“你不必管她是不是真心,只管先回答婼姐兒的話,你的黎黃錦,從何處來?你今夜穿着它,又欲往何處去?”
一屋子劍拔駑張中,他一貫冷漠的聲音反倒顯得格外厚重。
黃氏別開臉,卻又剛好對上了蘇婼如針錐般的目光,閃避不及,蘇婼已抓個正着:“二嬸今夜好不淡定。我不過看穿了一襲黎黃錦,你就沉不住氣衝我們太太開火了,是因爲胡氏沒死成,壞了你的計劃,而你根本沒想到會失手,所以之前壓根沒去想事敗要怎麼應對嗎?”
緊繃成一根弦的黃氏在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也不要緊,那我們就說說方纔的話。我們太太今日受了委屈,我不得不替她說句公道話。我想知道,二嬸是憑哪點看出來我們太太這個後母是當得假模假式的?”
黃氏臉上全是譏諷:“你該不會真有那麼天真吧?會相信一個與你完全無關的,甚至所生的兒女要與你搶奪利益的女人,她發自肺腑地對你好?她們憑什麼!”
“照你這麼說,難道世間當繼母的都該死?”
“不安好心的,自然都該死!”黃氏冷哼。
蘇婼看了眼門外雨幕,再道:“那麼你父親那位趁虛而入,之後當了你繼母的表妹,在你眼中定然也該死吧?”
黃氏的一臉尖刻,隨之就破碎成了這雨幕裡的泥。
“你,什麼意思?”
在一室靜得如同凍結了的空氣裡,蘇婼收回了她幽深如黑洞般的目光:“你父親的第一任繼室柳氏,懷胎數月,也是死在這樣的一個雨夜裡。胡氏今夜尚且九死一生,我想柳氏死時,一定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柳氏,是你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