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侯嘰裡咕嚕地和兩個日本人說了一陣,他們立即用蹩腳的中國話指證伊仁伍暗中同日本人勾結。
衆人的指證讓伊仁伍無可辯駁。他豁出去了,兩隻充滿邪惡的眼睛緊盯着徐明侯說:“投靠日本人也不光我一個,你爲什麼不去追查別人呢?”
聽到這句話,鄭寒食和鄭過年等人臉紅了一紅,但是迅即恢復了正常。
還不等徐明侯開言,他身後的人說話了:“伊仁伍,慢說你沒有證據證明別人投敵,就是有鐵證在此、就是再有一萬個人和你一樣投敵賣國也不能消弭你自己的過錯。別人的過錯並不能沖淡你自己的卑鄙無恥。”
說話的人是趙魏。趙魏是一縱隊的鐵齒鋼牙。在一縱隊,向來流傳着一句話:韓晉的腿,趙魏的嘴,李琪的譜路於昭湘的黑。韓晉善於跑腿,趙魏善於說嘴,李琪善於打譜,於昭湘最是心狠手辣。
只一句話駁得伊仁伍啞口無言,旁邊的士兵立即把他拖離座位五花大綁起來。
伊仁伍身懷武功,但是這些擒拿他的人都是鄭寒食精挑細選出來的,伊仁伍束手就擒。
他盡力挺直了身子對着徐明侯喊道:“姓徐的,你用這樣的陰謀詭計來算計我算什麼正人君子?”
他的話音剛落,趙魏冷笑着對他說:“平生不做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伊仁伍,你大概忘了你是怎樣算計李天生李營長了的吧?這就叫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伊仁伍垂頭無言,他這次算是徹底明白何以於昭湘如此和他過不去了!
士兵押着伊仁伍出了會議廳,鄭寒食也跟了出來。走出鎮公所大門外,看到伊仁伍的隨從也被五花大綁起來。一個軍官前來報告:伊仁伍帶來的士兵們已經被控制起來。
鄭寒食點點頭,然後惡狠狠地對着幾個下屬使個眼色,
這幾個人迅速走近伊仁伍和他的親信,先用刀子挑斷他們的腳筋,後用鐵絲把兩個人的鎖子骨穿了起來。
伊仁伍不愧是個硬漢,他咬着牙一聲不吭。那個親信哭着對伊仁伍說:“大哥,想不到我們也有今天!”伊仁伍冷冷地說:“我們該享的福都享了,該殺的人都殺了,早就防着今天,兄弟,別怕,我們二十年後還是兩條好漢!”
鄭寒食冷眼看着屬下們把伊仁伍控制得死死的,然後問他:“伊仁伍,你還有什麼話說?”
“姓鄭的,你用這個方法對付我,將來會有人用這個法子對付你的,我無話可說,只求速死!”
鄭寒食笑了笑說道:“姓伊的,我的以後不用你操心,至於你的生死嗎,我說了不算,於昭湘於司令正在鳳鳴鎮等着你呢!”
伊仁伍倒抽一口涼氣!
當天夜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伊仁伍被裝在檻車裡運至鳳鳴村,徐明侯和趙魏親自押送。
第二天,李瑞玖領着一縱隊的幾個人去跑馬山裡。
跑馬山伊仁伍的部下在其走後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被鄭寒食派來的人所控制,他的親信還想反抗,被當場擊斃。李瑞玖把李天生原來的老部下召集起來,衆人一起來到李天生的墳前燒香叩拜,然後掘開墳墓把棺材從裡面拉出來裝在車上。
當時殯葬李天生的時候,伊仁伍爲了收買軍心,殯葬的規格很高,棺材板子厚達一尺有餘,墓穴又修得滴水難進,所以雖然間隔這麼長的時間,棺材依然保存完好。
李瑞玖親自押着馬車回到鳳鳴鎮,李天生原來的親信大多數跟着他過來了。
第三天,在風景秀麗的南湖岸邊,正在舉行着一個隆重的殯葬儀式。
湖岸上惠風和暢,柳枝飄拂;南湖裡小荷才露,魚兒跳躍,好一派田園風光!任何一個詩人走到這裡都會詩興大發。
然而,此時,卻有人把這旖旎的風景徹底攪亂。
這個人就是於昭湘。
此時於昭湘正坐在一張八仙桌旁閉目養神,在他的腳邊,一隻體形龐大的狼狗跑來跑去。
這隻狼狗是於昭湘託人從巖嶺山區買來的,來的時候還沒有出滿月,現在已經一歲多了,成了一隻成年狗,於昭湘早晨傍晚領着它出來溜達,手下的隊員們也都和這隻狗混熟了。
李天生碩大的棺材停在一個大的墓穴前面,他的妻兒終於得知了他的死訊,正在他的棺材旁邊哭得死去活來!哭得死去活來的還有李天生的老部下。韓晉領着二三十個士兵維持着秩序,不讓外面來看熱鬧的人靠近這裡。遠處空閒的春地裡和大路上,許多人都在遠遠地看着熱鬧。
李瑞玖趕着一輛檻車從南湖北岸的小路上走過來,上面拉着伊仁伍。伊仁伍的腳筋已經被挑斷,他的頭再也擡不起來了,耷拉在檻車的橫木上。
看到伊仁伍來到了近前,李天生的妻子撲了上去,使勁揪着他的頭髮,聲嘶力竭地問伊仁伍:“姓伊的,李天生哪裡對不起你,你下這樣的狠手,你還有人腸子嗎你啊!”
伊仁伍一句話也不答,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破垛不怕扇子扇破鼓不怕萬人捶的樣子。
於昭湘讓人把李天生的妻子何氏拉開,然後打開檻車,把伊仁伍從檻車裡提出來。
在李天生的墓穴旁邊早就豎起一個十字木架,幾個士兵把伊仁伍架到木架子旁邊,把他的雙手用三寸長的大釘子釘在木架的橫木上,然後用竹籤把他的雙腳釘在地下——一如當年伊仁伍對葉氏的樣子!一口大鍋正在於昭湘的腳邊上支着,鍋裡的水早就開了,咕嚕咕嚕地翻騰着水花。
伊仁伍魂魄俱散,他知道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於老三下一步會幹什麼。
果不其然,李瑞玖口裡叼着一把殺豬刀子正在於昭湘的旁邊站着,眼睛裡射出可怕的兇光。在場的人中,只有李瑞玖和韓晉知道於昭湘要幹什麼,其他的人一概不知道。徐明侯不在跟前,他早就被於昭湘打發到李琪的地盤上勞軍去了。
“李瑞玖,看你的手藝!”於昭湘一聲令下。
於是,一幕恐怖的場面出現了!李瑞玖提着刀子來到伊仁伍的跟前,用刀子三下五除二地把他的上衣除掉,露出整個上身。在衆人驚恐的眼光裡,李瑞玖把磨得鋒利的刀子捅進了伊仁伍的胸膛,鮮血順着刀口流了出來,噴了李瑞玖滿臉,李瑞玖一點也不在乎,他迅速翻轉刀刃向下一劃直到肚臍,然後再橫着一拉,伊仁伍的五臟六腑頓時露了出來!沒有聽見伊仁伍喊叫,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有李瑞玖聽見他的牙縫裡發出“滋滋”的響聲!
李瑞玖在老家時就是個殺豬的,事隔好幾年,手藝還沒有丟。他輕輕地轉動刀尖,很快,伊仁伍的肝被割了下來,李瑞玖把它扔到了開着的鍋裡,鍋裡濺起的污水砰到於昭湘的臉上,但是他眉頭不皺。
旁邊看熱鬧的人這才弄明白於老三在幹什麼了,“嗷”地一聲,看熱鬧的人散去百分之九十九,只有少數幾個膽大的站在那裡,腿肚子還在打着哆嗦!韓晉帶來的那幾十個士兵看得魂飛魄散,不敢正視這場面!
伊仁伍耷拉着頭,看不出他的模樣,但是從渾身顫抖的樣子可以斷定他還沒有死去。過了五六分鐘,韓晉用一個小撓鉤把伊仁伍的肝從開水裡抓出來放到於昭湘的眼前,於昭湘用小刀切一塊扔一塊,扔一塊,他腳下的狼狗就吃一塊,有好幾次,半生不熟的肝扔到了伊仁伍的腳下,狼狗竄過去搶着吃下肚去!不等牧羊犬把肝吃完,伊仁伍已經斷了氣息。
於昭湘把剩下的肝一股腦地扔給了狼狗,然後下令安葬李天生。
幾個士兵把厚重的棺材蓋打開,讓李天生的妻子和他的幾個結義兄弟看了李天生最後一眼。於昭湘也走上前去,看到了躺在棺材裡的李天生。
李天生死的時候已是暮秋,他的遺體在密閉的棺材裡經過了半年寒冷的時候並沒有腐爛,他躺在棺材裡就想睡熟了一樣,神態安詳。
“人的生命難道如此簡單嗎?曾幾何時,三個人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逛來逛去,而現在,已經是陰陽兩隔了!”於昭湘心裡頓生淒涼之感。在震耳欲聾的嚎哭聲中,士兵合上棺材蓋,十幾個士兵用八根繩子擡着碩大的棺材徐徐下到墓穴的底部。何氏又一次昏厥。
李天生下葬之後,於昭湘拿過李瑞玖手裡的殺豬刀,親手割下伊仁伍的頭扔到了熊熊燃燒的紙草裡。一股頭髮的焦糊味飄了出來。於昭湘站立在李天生的墳頭前,一直等着紙草燃盡,一句話也不說。
旁邊的李瑞玖嚎哭着說:“天生啊,於司令給你報了仇了啊,你在九泉之下閉上眼睛吧!”
何氏沒有再嫁,拉扯着李天生的孩子長大成人。六十年代的時候,李天生當土匪的舊賬被當地幹部翻了出來,他的兒子被當做狗崽子整天挨鬥,時已近五十歲的於昭湘變賣家產湊了一些錢讓李天生的兒子拿着遠走他鄉,不知所終了。何氏死後,李瑞玖把李天生的骨殖起回到老家與何氏合葬在一起,每年的清明都由李瑞玖爲其添土掃墓。
“把這堆爛肉拖到亂墳崗子喂狗。”等到紙草燃盡,於昭湘回頭對韓晉說。
鳳鳴村人又一次見識了於昭湘的黑,韓晉最是清楚地看到了這駭人的一幕。
加官沒能看見,追着韓晉問處死伊仁伍的經過,韓晉心有餘悸地對加官說:“你三爺爺的心的確夠狠,那場面對你這樣說吧,那叫生孩子不叫生孩子——”韓晉突然住嘴不說了,加官追上去問:“那叫什麼?”“叫嚇(下)人。”韓晉不耐煩地對他說。
於昭湘的狠立即在海東地區傳開了,在整個海東地區無人不知於昭湘的大名。“寧可得罪活閻王,不能得罪於昭湘!”人們把這句活口口相傳,一直到今天還在說。
晚上,於昭湘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迷失在一個大山裡,山裡花草豐茂,但是不見半個人影。他走了半天始終走不出這座山去,看看天色已晚,他的心裡焦躁,想大聲喊叫,卻喊不出聲來。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喊“三郎”,他順着喊聲看去,見一個蠻姑打扮的女孩子正對着自己喊叫。
雖然於昭湘在家裡是老三,但是以前沒有人稱呼於昭湘“三郎”,於昭湘不加理會,低頭思考如何走出這座大山。但是這個女孩子卻朝着他走過來,對着他說:“三郎,我家小姐請您去我們家裡說說話。”
於昭湘最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本想拒絕,但是自己無路可走,心想不如去她家問問路,於是他跟着女孩向山的深處走去。
在一片花草掩映的半山坡上,出現了三間青磚瓦房,瓦房前面是個小巧玲瓏的院落,裡面鮮花盛開,香氣襲人,一個妙齡女子靜靜地站在門前,若有所待。看見於昭湘走近,女子彎腰,深深行了一個萬福。等她擡起頭來時,眼裡已是淚光瑩然。
蠻姑早已經出去了,院子裡只剩下兩個人,於昭湘愕然地看着妙齡女子,吃驚於她的美麗,也吃驚於她臉上那股悽楚的神情。於昭湘說話喜歡直來直去,他對女子說:“我不認識你啊!”女子悽然一笑,說:“薄命女沒福認得於司令,但是對您的大名早已經是如雷貫耳了!我叫葉亦妍,您爲我報了大仇,是我的恩人啊!”於昭湘更加納悶,心裡在想着自己做過的事情,沒有爲女子報過仇啊?!
女子不再說話,而是向前拉住於昭湘的手。於昭湘更加吃驚,他極力想把手抽回來,但是胳膊卻不聽使喚,反而一下子抱住了這個女子……
第二天一早,於昭湘起來時,看到了自己身下的褥子溼了一大灘!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於昭湘極力回想夢中的情景,卻是斷斷續續大部分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