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晉頭七那天早上,有人看見一個婦女和兩個年輕男子在韓晉的墳頭痛哭一場而去,其中一個年輕人是韋陽。
這一年即農曆甲申年的春節是鳳鳴鎮最爲難過的一個大年,不光是因爲村民們大多居無定所,更重要的是超過三分之一的家庭在過去的一年裡有人員死亡——或者因爲飢寒交迫、或者因爲年老體衰、更多是爲了打鬼子保家鄉而壯烈犧牲。
平常的時間裡村民們可以寄住在別村的民衆家裡,但是過年了再住在別人的家裡就不太合適了,因爲歷來鳳鳴村就有句俗話:大年五更吃餃子沒有外四角。意思是除夕之夜只能一家人在一起團聚,別人家很難摻進來。
儘管鳳鳴鎮所轄的那十多個自然村的村民們極力挽留鳳鳴村村民,所有的鳳鳴村民還是在辭竈日之前趕回了自己的老家。他們回家後在本族裡找親支近派家住下,沒有親支近派的就對於昭順說說,讓老村長給想辦法。這一年的春節一家一戶過年的現象幾乎沒有了,在於廣源家就有四戶同姓人家聚在一起過大年。
鳳鳴鎮的習俗是但凡家裡有人去世,門上是不貼春聯的,不但自己不貼,五服之內的親支近派也不貼,這樣一來,整個鳳鳴村貼春聯的人家就很少了,鳳鳴鎮失去了往年過年時的熱鬧氣氛。
每逢佳節倍思親。當除夕的鞭炮響起的時候,很多人家看看去年還在一起熱熱鬧鬧過大年的親人突然陰陽兩隔了,不禁悲從衷來,在悽悽涼涼的除夕夜裡號啕大哭起來。走在鳳鳴村的大街上,很少聽到鞭炮聲,反而時常聽到痛哭聲。
日本鬼子欺負鳳鳴村人,老天爺也欺負他們,今冬的大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多得多。“盡道豐年瑞,豐年事如何?長安有貧者,爲瑞不宜多”,一直被農民們視爲吉祥之物的雪花今年成了老百姓眼裡的魔鬼。
“挨挨吧,過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會有辦法的,徐將軍不也是住在於家祠堂裡嗎?”張啓己和於昭順挨家挨戶安慰村民們。
整個鳳鳴鎮的老百姓們比往年都盼望着春天早日降臨。其實不光是鳳鳴鎮,凡是鬼子掃蕩時經過的地區無不如此。商芝村雖然保住了房子,但是他們的糧食卻被鬼子兵們搜去了一多半,很多人家顆粒不剩,吃飽飯成了大問題。
最慘的是河陽北部的村民們,起先是因爲集中居住導致瘟疫流行,掃蕩結束之後糧食又無處取借,凍死餓死現象時時在發生,無論是街上還是田野裡,路倒比比皆是。
在除夕那天下午未時末,徐明侯、於昭湘及一縱隊所有大小官員全部來到南湖邊公祭埋葬在那裡的烈士。
韋陽又一次來到鳳鳴村,他來到韓家老墓田燒過紙後,立即騎馬趕回了營地,現在的他已經被劉兆初任命爲副官,不離劉兆初的左右。
“凍死、餓死於昭湘和徐煥也不能凍死、餓死鳳鳴鎮一個老百姓。”這是徐明侯在一縱隊大小軍官會上發下的錚錚誓言。
這個年太難過!整個被掃蕩過的地方的老百姓無不如此,沒有穿的和住的,也沒有吃的。人們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急切盼望着春天的到來。春天一到,首先是天氣暖和免使人凍死,其次就是滿山遍野的野菜也能填填肚子免使人餓死。
陰曆年剛過,李琪意外地獲得了一些糧食,這些糧食是從範冠三手裡買的。
範冠三在一縱隊與河陽縣日僞軍對峙期間大發橫財,他在他的區域裡不僅大種*,而且囤積販賣*,海右省一半的*貿易經過他的手。
範冠三在海右很多地方都有他的公館,三房四妾、老媽子蠻姑一大堆。範冠三這傢伙打仗不行,但是很有經濟眼光,他早看出今年天旱糧食勢必漲價,早就存下了無數的細糧和粗糧,就等着瞅準機會大賺一筆。
李琪對這件事心知肚明,所以他直接找到範冠三,要求從他手裡高價買糧。
“老範啊,咱倆都是老中醫,誰也不必用什麼偏方了,說吧,想要多少錢一石?”
範冠三打着哈哈說自己沒有。看到李琪不信他的話,他馬上賭咒發誓說自己真的沒有,誰哄人是婊子養的。
李琪嘿嘿一樂,說:“老範,既然這麼說,囤積在李家莊的那些糧食就是無主的了,我要帶人去搬取了,弄回來分給你一半!”
範冠三一聽就慌了,忙說:“李隊長不要着急嗎,我這是和你開玩笑呢,別人來買糧一定沒有,你李隊長來了還能沒有嘛!不用什麼高價錢,平價就行,我範某人掙別人的錢是不假,但是我不能好意思掙你李隊長的錢啊?”
一縱隊就用李琪買來的糧食度過了正月,沒從老百姓手裡籌糧。
事後,少掙了一萬多大洋的範冠三懊惱地對他的副官說:“輕自不燒香,燒香碰着佛尿尿;輕自不養漢,養漢碰着叉巴屌!我他孃的就是個經紀了,姓李的卻是個人販子。”
正月十二那天,一小隊國民黨的正規軍在各個游擊區的掩護下來到了鳳鳴鎮,帶頭的是一箇中校軍官。
這軍官長得肩寬腰細,濃眉大眼,年齡在三十左右。來到鳳鳴村,他駐足南大門外眼望着破敗不堪的村莊,眼淚立即淌滿了他的臉龐。同來的士兵們看着長官這個樣子也不好意思問,也不好意思勸。哨兵們和兒童團員飛快地跑到村子裡面向裡面報告。
此時,於昭湘和葉氏去了舅舅兼丈人家,去看望李雲霞的父母兄弟去了。司令部裡只有徐明侯和趙魏兩個人,他們兩個人正在研究下一步怎樣撫慰烈士家屬的問題。聽到哨兵和兒童團員的報告,徐明侯很納悶,按說真是上面派人來的話早就有人遞過消息來了——豈不知這是來人特意這樣安排的。
徐明侯連忙說聲“請”,兩個兒童團員立即飛奔出村。
徐明侯和趙魏出了司令部向南門外走去,走出司令部不到二百米遠就看見這隊人馬已經進了村,領頭的軍官在下面牽着馬步行。
徐明侯對其頓生好感。
來人看見徐明侯,馬上把馬繮繩遞給旁邊的馬弁,快步走上前來,對着徐明侯就跪了下去!徐明侯慌忙上前扶起他來,定睛一看,原來是於昭楚!
於昭楚本來臉上的淚痕猶在,見到徐明侯不禁又淚流滿面。
“明侯叔,您受苦了!”於昭楚哽咽着說道。
一陣唏噓之後,徐明侯爲於昭楚介紹了趙魏,一行人邊說話便向村內走去。村人們早已經站滿了大街兩旁,很多人認出了於昭楚,都指着他竊竊私語。於昭楚滿面含笑向着兩邊的村民們打着招呼,遇見特別熟悉的他立即上前說上幾句話。從南大門到司令部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他們走了半個鐘頭纔到達。
原來於昭楚此時在閻錫山部第三十四軍任軍需處長一職。祖母趙氏已經從上海轉移到重慶,於昭楚去看望祖母和哥嫂的時候,趙氏讓他有機會去看看於廣憶和於昭湘,於昭楚答應了。這次正好閻錫山部有公事到郭汝信部,於昭楚毛遂自薦。
一路之上,千里迢迢,於昭楚越過數道艱難險阻,來到郭汝信部,見到了久未謀面的小姑。
於廣憶在郭汝信部已經是外科中數得着的醫生了。她做手術,看得準,下刀狠,男醫生也自愧不如。姑侄暢敘一場之後,郭汝信設宴招待於昭楚。
因爲於昭楚是於昭湘二哥,於家與河陽徐家又是世交,所以郭汝信對於昭楚格外看重,親自作陪。
席間,郭汝信談起這次掃蕩的事情,對於昭湘和徐明侯推崇備至。於昭楚這才知道弟弟於昭湘原來做過這麼多驚天動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