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結束,天空霧濛濛的,在醞釀一場大雨。
墓園安靜肅穆,世間所有喧囂都在此得以安寧。念念扶着母親上車,轉身看了女兒一眼:“念念,你和以懷也該好好聊聊了。去吧,有什麼事說開就好。日子總是得過下去的,眼前該珍惜的且珍惜,須知人間世事無常。”
何致言的突然離世,讓俞文像是突然老了不少。這樣的感慨也是油然而發,總歸希望女兒能得到幸福。薛以懷的所作所爲,她是看在眼裡的,他是個可以讓女兒託付終身的人。
“以懷啊,我就把念念交給你了,你們好好聊,不用急着回來。”俞文拍拍薛以懷的肩膀,目光暗含深意。薛以懷點點頭,看了一眼念念。
車子揚長而去,薛以懷拉過她的手:“薛太太,我們走吧!”他淺淺一笑,眉目亦如當年,只是平添了一些風霜罷了。她點點頭,任由他牽着。她知道他傷在肩頭,這時候甩開他的手,無疑是在他傷口上再捅一刀。
車廂裡十分安靜,陳齊時不時偷偷打量一眼後視鏡裡的兩人。薛以懷握着她的手始終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念念輕咳一聲:“我們去哪?”
這個問題陳齊已經憋了很久了,上次兩人都不說話,他也不知道這是要開區哪。可開口問又怕破壞了氣氛,也就一直沒有目的地隨便走着。當下念念問出來,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
薛以懷抿嘴嘴淺笑:“我們回家。”
家?哪個家?這話她沒有問出來,卻也把疑惑寫着了臉上。薛以懷輕聲道:“蘆笛鄉塑,薛太太你已經很沒有回家了。”
念念低垂着頭,喃喃道:“明天是週一了吧?民政局也該上班了。薛先生,我們也該把事情瞭解掉。”
薛以懷悶不吭聲,還以爲這苦肉計一出,她不會再提離婚的事。可眼下,情況似乎有些不在他掌控之內啊!
“薛太太,我都爲你傷成這樣了,你怎麼還忍心提民政局啊?這婚,咱就不離的吧!不看別的,就看在我剛挨的這兩刀的份上好不好?傷的可嚴重了,不信你摸摸看?”前面還有陳齊盯着,這廝竟然動手動腳的。
念念一時沒忍住甩了一下手,結果悶哼了一聲。她怎麼就沒忍住呢?這下肯定扯到他傷口了:“怎麼了?是不是我扯到傷口了?陳齊,去醫院!”
薛以懷咬着牙搖頭:“沒事……沒事!”
這還叫沒事,冷汗都從額頭落了下來。薛以懷側過身,單手抱住她:“擔心我?”念念這回可真是不敢亂動了,就讓他抱着吧!
陳齊瞄了一眼後視鏡,對薛以懷豎起大拇指。薛以懷得意的眨了眨眼睛:“穿山甲還沒有落網,我不能再蒼寧多待。念念,等我回來。”
念念這幾天倒是爲父親的事情,把其他的都忘了。她怎麼忘記了,父親的死、大哥的重傷,都是穿山甲所爲。可見這個販毒集團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頭目,是個如何厲害的角色。
“你都受傷了,還能做什麼?我聽我二哥說,老白還在進行抓捕行動。既然老白在,也就不一定非要你去。你還是留在這邊養傷吧,相信老白他能理解。”這又不是戰爭年代負傷也得上,也不是非得他去才行。
薛以懷笑了笑:“不想我去?怕我死嗎?”
念念推開他,表情嚴肅:“不要亂說話!我也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穿山甲不過是困獸之鬥,相信老白他們逮捕到他也是遲早的事。你去不去,對局勢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薛以懷搖搖頭:“我必須得去,我要親手抓到他!”念念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堅定,這一刻很像他父親。
念念嘆了一聲:“爲什麼這麼執着非要親手抓到他?”
薛以懷道:“爲你,也爲了閆飛,更是爲了咱爸。”咱爸,這裡面指的應該不止是一個人。既是何致言,也是薛長華。
這是他的信仰,她沒有忘記。第一次他帶着他去墓園看他父親的時候,她就知道他父親是他的信仰。她沒有理由去阻止,所以她沉默了。
車子已經開到了別墅區的大門,薛以懷的電話忽然響起:“以懷……允惜她……她自殺了!”
念念就在一旁,她聽得清楚。是江心樂的聲音,容允惜又自殺了。她可是聽靳楠說了容允惜住進精神病院之後,真是把自殺當做家常便飯了。可就是那麼巧,每次都沒有死成。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天意。
此刻薛以懷的想法跟念念有些不謀而合,容允惜鬧自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一次她差點傷了念念,跑了之後便不見了人影。沒想到她竟然回了家,而且再一次自殺。
電話裡聽見了警笛聲,薛以懷才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媽,您報了警?”
江心樂着急道:“以懷,這一次她真不是鬧着玩的,她……她已經沒了!”
薛以懷震驚了:“媽,您說什麼?允惜她……怎麼可能?她今天還來了追悼會,還想……她怎麼可能,送去了哪家醫院?”
江心樂有些哀傷道:“以懷,她沒有送去醫院,她被發現在的時候已經沒氣了。現在警察要把她的屍體帶走,說是要等調查結果出來,排除了他殺之後才讓家屬認領屍體。以懷你跟警局的人熟,具體的你跟他們溝通吧!雖然她爸媽都做錯了事,可畢竟我們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可得幫着處理。”
薛以懷閉上雙眼,有些痛苦。腦子裡過了一遍,關於容允惜的全部。曾經的她,後來的她,現在的她。畫面一幀幀過,最後都定格在她絕望地衝他喊着,我恨你!
是什麼改變了原來她,歸根到底,是他。容允惜恨他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把照顧她當成自己的責任,她把他的照顧當成希望。他給了她希望,最後都成了絕望。
這世上,求而不得,最是痛苦。
念念側目看他,卻對陳齊喊道:“陳齊,掉頭去警局。”
薛以懷睜開眼睛看她:“念念,你恨允惜嗎?”
恨嗎?念念偏着頭仔細地想了想:“說不上恨,但很討厭。如果當初我一早就知道她差點要了我的命,也許我會恨她。可時過經年,我才知道當年是她讓人在公路上要我的命。可已經過了這麼久,我都快忘了。知道真相,也不似當初那麼憤恨,我很平靜。所以,談不上恨。”
薛以懷輕笑:“你呀,誰都不恨。這樣的性子,到底像誰呢?”她笑而不答,撇過頭望向窗外。人間世事無常說得一點都沒錯,不過短短的幾日,天人永別,實在是沒必要帶着恨。
過了很久,她忽然看着窗外道:“易澤教會我雲淡風輕。我可能像他了吧!他的字典裡,沒有恨,他是我見過最淡然的人。如行雲,如流失,如那水潤萬物而不爭。有時候,我都覺得他境界高到像個修行者,感覺有些縹緲不真實。”
說到易澤她笑了笑,轉過頭對薛以懷道:“易澤每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都是特別狼狽。他說,他是天使,可我不喜歡這說法。所以,我說,他是……額滴神吶!”
念念笑得溫和,薛以懷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她這樣的笑容了。此刻聽到這些,心中竟然是有些酸楚,更多地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大概是忽略了,人是會變的。就是念念,她也會變。她不再是在他面前總是慌慌張張的小丫頭,而是提到另一個男人,會淺淺而笑。這樣的氣質,像是清晨濃霧裡若隱若現的山巒,太好美好也太過縹緲。他不知道,他伸手是否還能觸及得到。
縹緲,這可不正是她形容易澤的詞彙嗎?
原來她說的沒錯,她的確越來越像易澤了。薛以懷難以形容心中的滋味,此去經年,她變了。
“以懷?警局到了。你去吧,我就不進去了。”薛以懷走神了,她輕輕推了推他。薛以懷沒有勉強,讓陳齊先送她回家。
俞文見女兒這麼快就回來,而且還是自己一個人不禁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以懷呢?”
念念見容允惜的死訊說了,俞文長嘆一聲:“這姑娘也是傻,爲了一個已經不愛她的人執迷不悟,最是不值得。罷了,死者爲大,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
靳楠在一旁揉着太陽穴:“以懷……該不會是肝腸寸斷了吧?”
俞文啐了他一聲:“當着你妹妹的面胡說什麼!”念念輕笑,聳聳肩。要說薛以懷一點都不難過,她不相信。正因爲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所以容允惜的死他纔會難過。不管是於情於理,他也應該難過。
“你也別坐着了,去看看吧!看看以懷需不需要人幫忙,他身上還有傷,去搭把手吧!”俞文下了命令,靳楠就是十個不願意,現在也只能順着她。
靳楠搭着念念的肩膀笑聲問道:“要是薛以懷請你參加她的葬禮,你去不?”
念念十分肯定道:“他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