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肖子鑫去了高書記家。他平時很少去高書記家,這次去,主要是送禮。
他讓父親在老家娘娘寨買了又貴又珍稀的長白山野生幹蛤蟆油。
前面說過,這種東西被一直在廣州、深圳那些早富裕起來的有錢人和高幹們視爲“軟黃金”,即使是有錢,也很難買到真東西,一是強身,二是滋補,功能不在“偉哥”之下,而且是純天然……
“梆、梆、梆!”肖子鑫敲門。
肖子鑫去的時候,說巧不巧,高書記的家裡此時此刻已經有一位重要客人在那裡說事,肖子鑫在外面輕輕敲門的時候,高書記愛人從裡面輕輕走出來透過貓眼看見是丈夫平時總是掛在嘴上的肖子鑫來了,打開門一笑,回頭對丈夫笑說:“老高,小肖來了。”
“呃,快讓他進來吧!”片刻,客廳傳來高書記的聲音。
裡面那位客人不認識,肖子鑫進門一眼看見他,呵呵笑着跟對方打招呼。
他的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一看肖子鑫來了,起身要走,對高書記說:“那就這樣吧,高書記,我先回去了,你們談。”
送走客人,濃眉闊面、蟎蟲鼻子發亮的高書記回到書房,他脫掉衣服,只穿一件桃心領的純青色羊毛衫,高桃身材和保養很好的皮膚,顯示出他久經仕途和官場春風得意的身份,不苟言笑的表情則表明了他的性格特徵。
他坐進沙發時,轉頭看了眼肖子鑫剛剛放下的那個小紙箱。
“肖啊,你也來湊熱鬧,給我送禮來了?”
“呵呵,”肖子鑫一下子就有點兒不好意思,笑顏:“不是,我讓父親弄了點山裡的小特產,給你嚐嚐……”
妻子萬紅走出臥室,一邊拾掇客廳東西和時令水果一邊歪頭問:“走啦?”
高書記稍微瞥了萬紅一眼,心不在焉似的說道:“幾點了,那還不走啊?”
“小肖,吃水果吧,想吃啥自己拿!”肖子鑫點了點頭,“好,阿姨,我吃自己拿。”
他看見萬紅背過臉去神秘莫測地看了看棕色玻璃茶几上那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大信封拿起來,打開一條縫,瞅了瞅估計是錢,“辦啥事的?”
高書記沒好氣地點上一支菸,吐了一口氣,半天才說:“找病!”
肖子鑫不禁有點兒暗暗吃驚,當着他的面,高書記並不隱瞞他對剛纔離開那個客人的鄙視。雖然他們之間的微妙關係大家早就知道,但他的確沒有料到今天會在別人來送禮讓自己遇上,更沒想到他居然也會來給高書記送禮,高書記跟他一再說過,工作好好幹,其他事情不用想,他跟別人不同,只要把文字處理好了,一切ok!
可是肖子鑫卻不能那樣想,文字是一個方面,但高書記一再提拔他,如此重用他,不送禮,心裡越來越感覺過意不去,高書記可以那樣說,他卻不能那樣做,畢竟今天的社會就是這樣一個社會,官場也越來越是這樣一個喧囂的官場,而且爲了更長久的打算,禮和錢,遲早是要過來送的!
這在官場應該叫什麼,肖子鑫不清楚,但他把自己送禮給高書記稱爲“十面埋伏”,畢竟,他志向高遠,情歸情,禮歸禮。否則,他自己恐怕都說服不了自己,何況別人?心想那人找高書記是想辦神馬事呢?呵呵……
“給你送上門的錢,你還真就不能要。我看耿經理挺實心實意的。”
“關鍵是耿經理這個人靠不住。”高書記開誠佈公說道,“耿經理是老鄭的朋友,對他啥都不瞭解,就領到我辦公室去了,談什麼幫忙不幫忙的事,事還沒談上,老鄭就領着這個姓耿的給我扔下一個金戒指和一個紅包,今天又跑來了,我看這個耿經理沒安好心,對這樣人辦事,我怎能放心。現在辦事啥人都有,弄不好非吃虧不可……”
萬紅格格笑了,說道:“你小心謹慎有點過火了,他求你是辦事,實踐出真知,你要有意幫他,就考察一下這人,是喜是禍一查不就一清如水了嗎?你這一關門,也許財神爺就給嚇跑了,再說可辦可不辦的事,這麼辦不行,那麼辦還行呢,你有原則,可該要的錢也得要,現在你沒看見,社會上還有幾個象你這麼死性人,象你這麼當官呀!”
“你可不能什麼機會都錯過。”收拾完了,她坐在沙發上,“想不想喝點咖啡?”
“衝一懷吧。”高書記覺得萬紅說得有道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點笑意的光焰,忍俊不禁地說道:“按道理,這件事辦一辦也沒啥,他的條件確實也不算太難。”
“那你咋不辦?!”萬紅嗔怪地瞪他一眼,把咖啡杯放在他面前。又把另一杯輕輕放在小肖面前的茶几上。
“謝謝阿姨!“肖子鑫急忙側身接過。
“辦不了。”高書記呷了一口,皺皺眉頭。當着肖子鑫的面,他什麼事情也不防備,當是自己的兒子一樣。
萬紅見丈夫那顆無時不冷靜的心,好象被她的話融化了,心花怒放起來,單刀直入地說:“小事不辦就不辦,大事該辦也得辦,你們說的話我在那屋都聽見了,這個耿經理不可靠,可人家臨走時還再三囑託你,那錢是他自己的,不是公司的,啥事沒有。他還說,邀請我和你找時間一起去澳大利亞和韓國看看。如果你幫他這個忙,是會罷你官還是撤你職?能少你什麼呀……”
高文泰書記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肖子鑫也呵呵笑了,他已經聽出了其中一些奧妙無窮,只是裝作不明白傻笑而已。這也是一個官場學習體會的過程,也是另一種十面埋伏吧,按死半截煙在菸灰缸裡,高書記佩服地點點頭,朗朗地說道:
“這個姓耿的要是碰上你這個‘公安局長’,啥事都辦成了,你確實有賊心也有賊膽,思想是真開放啊。”
“你笑啥,你一定要當真去想想。”萬紅卻嚴肅認真地說道,“我也不怕小肖在這笑話,你要真有能耐,哪天你就撤了我這個工商局長,讓我去當一個女公安局長,看看我能不能幹好。”
“澳大利亞和韓國我還沒去過呢,你去兩趟日本和美國不也是管得死死的啥也沒看着,都說那兩個地方是美麗文明開放的國家,人家耿經理誠心誠意把你當神仙供,不能當兒戲,傷人心!咱兩人來回怎麼也得幾萬吧?”
“你當我是你呢呀,說出國就能出去?”高書記連連搖頭說道:“有規定,我出不去。”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高書記接聽,半天,點點頭:“啊,啊,啊,行。我知道了。”
“啥事?”萬紅問。
高文泰書記起身,看了眼書房說:“我還要看點東西,和小肖談談,你先去吧,別管我。”
萬紅看他踱進書房,肖子鑫也起身跟了進去,自己也回臥室去了……
高書記的書房很大,也十分豪華。
在當時,已經算是相當高檔的裝飾了。肖子鑫第一次來高書記家的時候,他還是縣長,而且遠沒有如此豪華。如今轉眼就已經成爲名副其實的懸圃縣“老大”了。這個家也不知不覺之中好象完全變了個樣子。這段時間,高書記上樓之後,肖子鑫工作上與他聯繫的時間少多了,平時見面也是匆匆忙忙跟他打個招呼。
但是,心,卻並沒有走遠,而是越來越近,關係也越來越緊密無間。不過,即使是這樣,肖子鑫心裡有時候也糊塗,他不明白自己跟高書記的這種官場關係和感情,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類型。
尤其是現在,高書記難捨他這個大筆桿子,進一步重用他,調他到縣委辦,自有打算和安排。而肖子鑫呢,當然心裡也是一清二楚,這也是他給父親打電話,讓他近期無論如何也要搞到好一點的幹蛤蟆油要送給高書記的原因之一。不僅如此,在今後工作、職務工資、分房子……等等一系列問題上,沒有高書記是不行的。
“你父母身體還好吧?”高書記笑呵呵地詢問道。
“恩,挺好的,高書記。”肖子鑫笑答。
過了一會兒,高書記去衛生間,回來好奇地打開肖子鑫帶來的那個小紙箱看了看。裡面的東西,他不太認識,叫肖子鑫道:
“小肖啊,你今天拿的這些白乾的東西,是什麼啊?”
“哈哈,高書記,你真不知道是啥啊?”肖子鑫出來,告訴他說:“我讓老爸在家給你弄的幹蛤蟆油,給你補補身體用的,嘿嘿!”
“呃!”高書記彎腰仔細看了看,又拿起一點認真端詳了會,然後放在那隻著名的蟎蟲鼻子底下嗅了嗅:“這就是蛤蟆油啊?”
“是啊,哈哈!”
“很貴重的東西啊,這個我當然知道了,給我拿這個幹什麼啊?”高書記放下那東西,拍打下手,回到書房,“聽說過,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個。”
他微胖的身子陷在寬大的單人真皮沙發裡,雙眼虛眯,手指間夾着一支剛點燃的大中華。
大中華,在懸圃縣不僅是一種香菸牌子,同時也是特殊身價和地位的象徵,重要單位的重要人物,只要抽菸一般都是雲煙紅塔山。
但是高書記和程凡縣長,他們抽的則必須是這種牌子……
縣菸草局專供。
肖子鑫也趁機跟高書記說了一些有關蛤蟆油的用法和用途的話,算是巧妙地有個交待和解釋。前面說了,蛤蟆油這東西價格高是一個,送人有檔次,一般人還真送不起,即使想送,有錢還不一定能買到真貨,大多數都是從超市或商店買的摻假貨,一克600~630元不等。
另外,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它的營養價值,實爲有錢人、領導幹部青睞。
爲什麼?
這個當時只是一些當地人的傳說而已,並不太清楚它的妙用究竟幾何,也無人去專門研究。只是後世二三十年之後,當它有朝一日忽然間成了官場上風靡一時的珍品之時,官場上才知道它的好處多了去了,只說一點:有錢人、領導幹部大多都是經過一番奮鬥手中才能有錢有權,而到了這個年齡一般也就四十多歲奔五十甚至於六十多歲的人了……
特別是牀上的事情,基本上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大不如前,很難再“萬事如意”了。這是非常尷尬和遺憾的事情。一個男人,什麼都有了,古人說,飽暖思淫慾,身邊美女圍着,身體卻上不去,只能撐死眼珠子,餓死弔頭子了。
當然了,肖子鑫說得巧妙,並不如此直接,但也聽得高書記很開心,很高興。
肖子鑫一邊跟高書記在書房子裡聊天,說一些無邊無際的話題,也偶爾說一下縣裡的事情,一雙眼睛卻好奇地四下打量。
說也奇怪,他跟高書記關係如此鐵,卻極少來他家,呵呵,所以,如果要用君子之交淡如水,不知是否合適!
厚厚的新加坡天鵝絨窗簾將書房與外界隔成兩種天地。頭頂天花板上乳白色珠花吊燈閃着柔和的光,整面牆書架裡擺放着世界名著和政治理論業務書籍,光潔如鏡的打蠟地板上鋪着匈牙利名貴地毯,兩旁十幾盆高低錯落的鮮花散發着撲鼻芬芳。
牆角一人多高的落地大鐘已經指向10點45分。平時高書記有午睡的習慣,但今天看上去他雖然微微閉着眼睛卻毫無睡意,思緒萬千。
應該說,他內心世界對於眼前這個年青人是相當看好和欣賞的。
他能夠迅速有今天,肖子鑫是做了一份特殊的貢獻和力量的。
如果不是肖子鑫,他的今天或許仍然還在王國清書記的巨大陰影下工作,那並不是一種十分開心和愜意的回憶。尤其是後來發生了他們之間那麼多複雜而迅速變壞的關係之後,引發王國清首先企圖運用一些政治手段和市紀檢委的熟人朋友對他進行清除……如果王國清的陰謀詭計成功,那麼不要說他想平安無事地等待接任縣委書記一職,即使是繼續在懸圃縣當那個縣長,恐怕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正是在那個關鍵時刻,他在市裡據理力爭,極力證明自己清白,而另一方面,他實在沒有想到肖子鑫會在縣裡不約而同地策應他,並在意外獲得有關王國清違法亂紀行爲不端的重要材料、錄像後義無反顧地舉報成功!!……
如今的王國清他不去多想。
那個人早就該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當時他派肖子鑫去仿古一條街調查暗訪之後,下此決心是箭在弦上,勢在必行。沒有極特殊或意外變故,只要自己不離開這個位置,他跟王國清下這步險棋便利大於弊。至少,眼前不會有任何問題。
換句話說,繼續留着那個人比自己讓肖子鑫要乾的這件事本身更可怕也更危險,其已經構成的威脅和潛伏的兇險讓他預感到某種不祥。
與其讓這個人有一天以“正義”和“縣委書記”的名義將自己送進地獄,不如藉助肖子鑫這一支鬼才之筆之手讓他永遠閉嘴更有利。
這也是他心裡特別倚重面前這個肖子鑫、不想放棄他的根本原因。
同樣地,肖子鑫一邊跟他談話,心裡也在想象和回憶着一些過去不久的事情。肖子鑫的確是個聰明伶俐的人,雖然當時他並不能十分理解高書記跟王國清之間的真正利害衝突究竟源於何事何時,然而他除非不做,做,就一定要對得起信任自己並給予了自己一切的高書記!
無疑,他相信自己做到了。
都說是官場如戰場,諂媚又是同權力崇拜分不開的。諂媚者對“上”惟恐不及,不僅是出自無意識地、本能地對權力的畏懼和順從,在更多的場合則是一種實現權力**的手段。
在他們的交談中,高書記心裡明白,肖子鑫心裡同樣地理解。
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工作,更有權力滲入,權力以及權力所代表的物質利益和社會地位,極大地刺激着他們的利益和胃口——說到底,不管是高書記也好,不是肖子鑫也罷,權力本身誘發的那一切都在懸圃縣慢慢展示開來。在君主**和官僚政治的條件下,權力和權位只能來自君主和上司,權欲的滿足不得不依賴於“上”是賞識和恩賜。
因此,諂媚之術事實上成爲古代官吏的主要爲官之道。
爲了達到追逐權力的目的,野心家們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和人格,以諂媚君主和上司作爲發跡進取的跳板。
肖子鑫雖然並不懂得這些,但在政府辦實際工作的經驗,讓他慢慢深切體會到,所謂“韜晦之術”,就是通過各種欺騙手法,表面上收斂鋒芒,隱藏才能行跡,掩飾政治上的野心和志向,解除對政敵造成的威脅感,麻痹政敵的警惕性,等待時機成熟,實現預謀的政治目的。
呵呵,高書記不就是如此,自己之前跟隨高書記心甘情願所做的許多工作,不也是跟這些東西有關嗎?
中國古代歷史上,“韜晦之術”是一種重要的政治鬥爭手段,藉助韜晦之術而達到政治目的的權術家大有人在。
韜晦之術以其獨特的神奇功效,歷來受到統治者的重視。
尤其是各種野心家和陰謀家,更是把韜晦之術視爲自我保護和圖謀進取的有效手段,研而習之,推而廣之。
高書記並非野心家,更不是陰謀家,肖子鑫目前更是談不到,但是,他們既然同在懸圃縣那樣一個基層官場,或多或少也會體會和沾染上一些類似的東西。“韜晦”的字義,是僞裝、隱藏的意思。在激烈複雜的政治鬥爭中,比如說前一段時間高書記與王國清之間的較量,沒有硝煙,只有暗戰,人們的真實面貌和目的常常需要加以一定的掩飾。
所以,今天肖子鑫來拜訪高書記,高書記心裡是非常高興的,他跟剛纔離開的那個人完全不同。
那個人是來求助高書記的,而肖子鑫則是來輔佐高書記的,二者有截然不同的角色位置。
他們一大一小,兩個官員,今後要走的仕途之路還很長很長,必要時需要相互攙扶——尤其是當肖子鑫後來有了更大能量之後!
這個,暫且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