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地吧,”楊戩沉聲道了句,一旁白澤輕輕點頭,目光緩緩掃過前方。
他們兩個站在一處大城的北門之外,彷彿在對這座死寂的人間之城在說着些什麼。
空蕩蕩的大街,風吹過發出嗚嗚的響動,總有種讓人心中堵悶的空靈。
楊戩在玄龜帶中拿出一方香案,焚了三柱香,對着前方大城低頭祭拜,口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來念祭文吧。”
白澤清清嗓子,對着前方雙手拱起,深深一拜,這是敬死者、勸歸靈。
而後,白澤口中傳出陣陣吟唱之聲,古調古辭,一抹悲愴流轉,少許勸慰禱祝,滿城漸漸響起慟哭聲。
天空中掛着的烈日突然被不知哪來的烏雲遮掩。
楊戩點了下額頭,豎眼張開,看到了前方一重重有些單薄的身影。
隨着白澤誦讀的聲調不斷起伏,越來越多的身影從大地中冒出,身影不斷重合,聚在城門各處,卻都無法走出城門半步。
楊戩負手仰頭,緩緩閉上雙眼。
城中這數不清的身影緩緩跪下,一個個都在那低聲嗚咽。
這些魂魄無法言語,都只是在那慟哭。
城中城隍廟處,一位位鬼差列陣,卻都躲在遠處不敢湊近北城門。
半個時辰後,白澤總算停下禱祝,道一句:“送他們一程吧。”
楊戩擡手在額頭輕輕點了下,一束昏黃的光柱沖天而起,在烏雲下方凝出了一面六道輪迴盤的虛影。
這道虛影仿若一處門戶,天地間吹起了陣陣陰風,而六道輪迴盤輕輕旋轉,綻放出了無數道暗黃色的光暈,灑向大城。
白澤高聲道:“生靈枉死心有怨,豈知本自命中緣。諸位,往生去,地府望鄉臺前聚!經由此路皆可再世爲人,莫要辜負這位真君一番苦心。”
哭聲更大了些,衆冤魂不遠離去,拉着身旁親友,摟着父母子女,在地上不斷徘徊。
楊戩心中雖不忍,卻也不願讓此地化作鬼城,讓這百萬人族無法投胎轉世。
狠下心來,催動神眼之力,六道輪迴盤的虛影開始不斷旋轉,散出少許吸力,開始將魂魄主動攝起。
有地府鬼差向前催促,“二郎真君爲爾等祈福送歸,省卻黃泉路上百般磨難,不入判官殿便可入六道輪迴,爾等還有何怨念!”
楊戩突然道:“下毒害你們之元兇,我定會讓以他元神祭奠諸位!”
話音剛落,漫天哭聲漸漸收斂,一道道虛幻的身影升空而起,遮天蔽日,頗爲壯觀。
白澤在楊戩耳旁低聲說了幾句,楊戩輕輕點頭,目送這滿城冤魂歸去幽冥地府。
楊戩的神眼蘊含六道輪迴之奧秘,當烏雲中出現六道輪迴盤的虛影,十殿閻君也聽到了楊戩的‘命令’,早已安排鬼差在地府接應。
或許在楊戩來看,滿城百萬人族數量衆多;但在接納洪荒五部洲和三千大世界的地府來看,這百萬魂魄並不算太多苦功。
地府鬼差夠多,應對並不成問題。
待漫天魂魄消失無蹤,大城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敗,變得蕭瑟。
楊戩對着此城拱手一拜,香案上的三柱仙香嫋嫋,可燃百年而不盡。
“此地百年後再遷入百姓。”
楊戩低聲道了句,白澤打出四道玉符,懸浮在大城各處,隨後催動陣法。
整個大城瀰漫在了濃霧之中,卻是佈置了簡單的迷陣。
那些鬼差自城隍廟歸去,有黑白雙煞向前對楊戩行禮。
“真君仁義,令人欽佩。”
“還請兩位歸還地府後告知閻君一聲,後面,還有三座大城。”
黑白雙煞早知陽間發生何事,並不敢驚疑,對楊戩做道揖之後,就匆匆趕回了地府。
一旁,白澤道了句:“那呂嶽是封神榜上有名的截教仙人,哪怕你想殺他,封神榜也會保他元神。”
楊戩點點頭,“此事我自然知道。”
“你當如何?”
“死不了,更好多受些折磨。”
白澤頓時有些無語,剛想起楊戩纔是此時執掌封神榜之人,若是呂嶽的元神入了封神榜,那就當真如同落到楊戩手心一樣。
“莫要爲此事亂了道心。”
“走吧,去下一處,”楊戩搖搖頭,轉身駕雲。
白澤掐指推算下自己的功德,咧嘴一笑,緊跟着楊戩身後。
每座大城停留一個時辰,每處度化何止百萬生魂,白澤的功德、氣運,只是轉眼便漲了不知道多少。
以至於這老傢伙在前往最後一座死城時,都忍不住感慨着:“唉,若是我現在遇到當年的六丫,還怕她吃我氣運?只是這些功德就夠養大她嘍。”
“她在媧皇宮中修行,你要想見,去見便是了。”
“別了,讓聖人娘娘反感就不好了,”白澤搖搖頭,“你妹和六丫兩個小妮的信件我都偷偷看過了,知道她在媧皇宮中平安無事還挺快活,我就心裡踏實咯。”
楊戩此時心情也稍微輕鬆了些,問道:“你到底欠了多少債?”
“數不清,”白澤頓時苦笑不已,“上古之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
第四座大城在望,楊戩目光漸漸凝重。
突然,白澤一隻手探過來,摁住了楊戩的胳膊。
白澤左手張開,一枚玉符已然碎掉。
楊戩猛地吸了口氣,二話不說轉身衝向西面,身形化作一團火光,快的留下道道殘影!
呂嶽!
……
一個時辰前,界牌關中。
李靖和哪吒是在楊戩入天庭後才趕來的界牌關,哪吒迴歸本軍,被黃飛虎派去領兵東征了,而李靖則想等楊戩歸來之後打個招呼再回北地。
但楊戩回來之後就匆匆東行,李靖都沒來得及見一面;又想北地戰事平穩,周軍諸將與金吒、木吒都能獨當一面,李靖思慮少許,就暫且在界牌關中停了下來。
李靖心想:
丞相或許是報仇心切,竟沒在界牌關留幾位仙人,若被那呂嶽鑽了空子,當真是天大的禍事。
怎料,李靖在軍營中只是呆了一兩個時辰,就聽傳令兵匆匆趕來稟告。
“青龍關告急!城中突發瘟疫!已有數千人病倒!”
“什麼?”
李靖豁然起身,抓着玲瓏寶塔,立刻就要衝向青龍關。
但他轉念一想,心中又覺這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而且他也見了青龍關之上的天兵天將,故而並未妄動。
青龍關、汜水關、佳夢關盡皆有天兵天將守護,唯有界牌關,此時只有他李靖一人坐鎮。
差些上了這傢伙的當。
“將此事通報前軍,稟告丞相!另,回令青龍關,將瘟疫者與百姓隔開,城中莫要隨意飲水!”
“是!”
傳令兵匆匆而去,自有未成仙的修士發出檄文,通告各處。
——這是周軍早就用的傳令之法,些許靈石金銀就能在中神州找來許多散修,用通信玉符傳令。
軍帳中,李靖不斷來回踱步,神識掃出,能見各處天兵天將都開始了行動,一面救治百姓,一面搜尋那呂嶽的下落。
不過片刻,忽又有傳令來報,言說周國邊界城鎮有兩處出現瘟疫。
李靖神識掃過去、天兵天將撲過去,全然沒有半點收穫。
又片刻,周國境內又多了幾處爆發瘟疫之地,但規模都不大,被天兵天將迅速控制住了。
李靖沉吟幾聲,突然又想到了什麼,邁步到了沙盤前。
將這些爆發瘟疫之地連成一線,似乎就是呂嶽移動的路徑……
對方在去岐山!周國都城!
李靖心中一驚,頓時有明悟之感。
呂嶽這人狡詐異常、貪生怕死,如何會來界牌關生事?
而且,各處都是天兵天將,在周國境內佈下了天羅地網,呂嶽不可能真的避開所有眼線,折返到此界牌關中。
李靖吸了口氣,託着玲瓏寶塔,邁步走出大帳。
駕雲,朝西疾行。
若能將呂嶽擒殺,當是大功一件,也能爲那枉死的無數百姓報仇雪恨!
李靖眼中燃燒着勃然的怒火,身影掠過天穹,眨眼消失不見。
界牌關,一處小巷中,躺在角落中仿若要等死的年邁乞丐,此時正緩緩睜眼。
他顫顫巍巍站起來,邁步朝着巷口走去,拿着手中的破碗,身影搖搖晃晃,行人見狀盡皆避讓。
“老人家!”
一旁攤位中,有個小姑娘輕聲喊了句,小跑着過來,在自家攤位上拿了兩個肉包,放在了老人碗裡。
“哦,謝謝,謝謝,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啊。”
這乞丐連忙點頭哈腰的感謝,小姑娘靦腆的一笑,扭頭跑回攤位旁,繼續等着客人上門。
老乞丐拱拱手,拿着肉包子開心的吃着,在前面拐角,走去了一處水井旁。
看着眼前的井口,這老乞丐輕嘆了聲,擡手抓着一隻包子,對着包子哈了口氣,包子迅速變成了碧綠之色。
手一抖,包子掉入井中,這老乞丐嘆了口氣。
“爲了這事,貧道忍受將元神割裂之苦,怎的也要功成,怎的也要讓你道心失衡啊。”
言罷咳嗽兩聲,繼續啃另一隻包子,朝着城牆緩緩走去。
瘟疫已經種下了,接下來,就該去找個上風口,撒些毒霧出來吧。
這次可是前面四城百倍的劑量,保管只需片刻,就能滅這一城百姓,數十萬周軍。
楊戩啊楊戩,你以爲只有你可用元神分身之法?
呵。
“老伯伯,你要喝水嗎?”
攤位上,那少女小聲喊了句。
老乞丐腳下一頓,手指輕輕顫了下,隨後擠了個難看的笑容,“不用,我不渴。”
言罷轉身走去,頗有些要逃奔的架勢。
一抹無形無色的香味飄過,守在城牆一角的兵將同時軟到,而那老乞丐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之上,看着滿城煙雲。
擡手,顫巍巍的抓出一隻鼓鼓的布袋,眼看就要去拉開繩索。
嗡——
一抹劍光突現,這老乞丐明顯未能反應過來,直接被劍光割斷了手腕。
斷口整齊無血,劍光冷冽若寒!
那布袋隨斷手拋飛,緊跟又是一抹劍光閃過,將斷手貫穿,飛到了百丈之外。
一枚靈符飄來,剛好封在布袋口,斷了這寶物和其主的聯繫。
“誰?”
老乞丐渾身顫抖,扭頭怒視,對斷臂絲毫不覺。
百丈之外躺倒的兵衛中,一道身影慢慢爬起來,摘下頭盔,露出道箍,長髮隨風飄舞,身旁懸浮着幾把長劍。
“劍仙,純陽。”
老乞丐雙眼略微眯起,殺機隱現!
那邊的劍仙脫了戰甲,露出一聲飄逸長袍,還忍不住撇嘴道了句:“還是你本家來的。”
“找死!”
呂純陽手捏劍指,悠然道一句:“別光喊,動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