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修行以來,楊戩還未受過如此重的傷勢。
當然,這也是因爲他剛修行五百多年,與人鬥法也沒幾次,今後說不定還有更悽慘的境地……
在空中昏迷時,他心中其實最放不下的,是黑山之中的那頭妖魔。
那畢竟是他弄出來的怪物,若是在自己昏迷時,那怪物肆虐北俱蘆洲各處,甚至衝出北俱蘆洲……
自己要趕緊恢復才行。
楊戩元神自行封閉前,腦海中唯一有的,便是這個念想。
或許是他心中一直有這般意念的緣故,加之八九玄功玄妙無比,他又一口氣吞了師父給的十多種仙丹,碰巧有幾種丹藥能發揮出藥力……
總之,在他摔落在谷地中,被人擡走時,體內各處大骨開始散發出晶瑩光華,寶血迅速再生,胸口的創傷也開始快速修復。
原本這般傷勢,便是大羅金仙受得,在保持神智清醒的前提下,也要一年半載纔可痊癒。
可楊戩七日之後全身上下就已經恢復如初,胸口更是褪下了三層死皮,那傷口完全閉合,如嬰兒肌膚一般,蘊着微弱光華。
天地元氣緩緩的被他吸納,寶體各處也漸漸的出現一股股灰色的‘泉眼’,玄氣在這些泉眼中流淌出來,從涓涓溪流,匯聚成大江大河,最後波瀾澎湃,涌動全身。
雖尚未恢復到頂峰實力,卻已安然無恙,度過了這次難關。
人未醒,聲先動。
“咳!咳咳!”
躺在石牀上的楊戩猛地咳嗽兩聲,忽而扭頭,在睜眼的同時,一口淤血朝着側旁噴去。
這淤血之中滿是毒瘴之氣,伴着些許天火元力,楊戩吐出之後就感覺便體通泰,再無阻礙,呼吸也順暢了許多。
他雙眼有些迷濛,身體雖已經痊癒,可頭卻一陣劇痛,就想慢慢的爬起來……
“哎!你莫要動!”
一聲極爲溫柔的嗓音在旁傳來,楊戩尋聲看去,不由愣了下。
這一愣,可非見到什麼仙子美人,也不是看到了什麼妖魔鬼怪,純粹是因爲那溫柔的嗓音和他看到的魁梧男……反差太大了些。
站在牀邊的是個丈高的漢子,一身腱子肉,渾身包裹着獸皮,長髮結成了一堆小辮,算是楊戩此前見到的所有人中,外貌最爲‘粗狂’的人物。
這人左耳有個小手指粗細的耳洞,上面掛着一條小蛇,那小蛇正對楊戩吐出猩紅的舌頭,像是噴出一團細細的火苗。
這人的面容有些……猙獰,似是人族,卻又不像是人族的面骨。額頭有個雷電印記,多看幾眼,那雷電便似乎活過來一般……
“多謝搭救,”楊戩忍着頭痛慢慢坐起,尋着頭痛的來源,摸到了自己的腦後。
怎麼回事?竟然有個大‘包’?
若只是從空中摔下來,當時的高度就算再高十倍,按照自己的肉體強度,也不可能留下半點傷痕。
這包又是怎麼來的?
爲何像是被人一棍子瞧在了後腦勺?誰又有這種本領卻不殺了自己?當真越想越是荒謬。
那大漢搓了搓手,楊戩此時纔看到,這人竟然是四條手臂……
師父當年爲他講述的見聞猶自在耳中迴盪,一個字,在楊戩嘴裡冷不丁冒了出來。
“巫?”
шωш ⊙TTKдN ⊙C ○ “哎!”這男人似乎很拘謹,搓着大手,那雙眯起來的小眼看着楊戩,帶着些試探性的問了句:“人?”
“嗯!”楊戩點點頭,心中莫名有些感慨,慢慢站起身,卻發現自己依然要仰視這位巫族的大漢。
“多謝道友搭救。”
“不用、不用,我爺倆敲了你一棍子,啊不對!”這大漢兩句話越說越糊塗,自己反倒是慌了手腳,四隻手各種搖晃,向後退了兩步。
楊戩的感覺中,此人實力十分強悍,起碼讓他都感覺到些許壓力。
那巫族大漢訕笑了幾聲,扭頭就跑,還在那喊:“大祭!大祭!那人族的傢伙醒啦!”
楊戩不由莞爾,看了眼自身,除了仙衣破損之外也沒什麼失禮的地方。
走前兩步,尋着那巫族大漢跑開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段山洞,洞外則是陽光明媚。
他控制玄氣慢慢化開自己後腦勺的那個‘大包’,大包之中殘留了一股霸道的力量,之前玄氣自行修復楊戩身軀時,並未將這股力量排出體外。
而此時,楊戩用玄氣引動,驚訝的發現,這股力量竟然可以被玄氣緩慢同化……
這莫非就是緣分?
巫族乃盤古大神血肉中誕生,自己修行的是盤古大神留下的玄功,又和后土娘娘素有淵源。
一頭在上空栽了下來,還栽到了巫族的地盤;昏迷中被人打了一棍子,竟發現巫族殘留在自己傷口處的力量,可被自己同化……
“巫……”
楊戩口中發出一聲輕嘆,已經走到了陽光中,下意識用胳膊遮了下雙眼,卻隨之皺起了眉頭。
那並非陽光,而是用神通凝成的一顆火球,掛在了那遮住了天空的‘藤架’下,發出白熱光芒。
而在這光芒照耀下的,是一處建在山谷中的破敗村落。
村落的屋舍,有半數是低矮的木屋,半數是開鑿在山壁上的山洞。
此地屋舍有數百,兩面石壁上的山洞也有數百,裡面都能看到一些人影,但大多數卻都是皮包着骨頭、面容古怪的巫族人,沒有絲毫生氣。
蕭瑟,沒落,死氣沉沉。
這是楊戩對此地巫族部落的第一印象。
這就是巫族嗎?這就是當年和妖族分治天地的巫族嗎?
哪怕巫族有過錯,可盤古之神的後裔,落到這般地步,天道就不念盤古大神開天之功德,再給他們些許福澤嗎?
楊戩心中莫名有些感觸。
巫族與人族外貌相似,近乎先天道軀,故而上古時和人族通婚者甚衆,人族被妖族奴役時,也是巫族爲人族出頭,讓人族漸漸發展了起來。
巫妖大戰之後,人族有諸多部落的族人天生善戰,也是因有巫族血脈殘存。
蚩尤便是最好的例子,他當年也是半人半巫,卻修成了大巫,與黃帝爭雄天下,欲要奪人族氣運,最後卻是身死道消,白掙扎一場。
——在人族修士眼中,更偏向將蚩尤稱之爲巫,而非當年人族九黎部落的首領。
可就算如此,上古時曾屠戮人族的妖族尚在五部洲交界之地呼風喚雨,巫族何以沒落至此?
那巫族大漢正跑向一處稍大的草屋,一路跑還一路喊着‘大祭’、‘大祭’。
那草屋像是一個大碗倒扣在了地上,應該是這個部落最有權柄之人居住之地,說不上半點華美,只是堅固一些罷了。
草屋的簾子掀開,一位約摸半丈高的瘦弱老人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兩名丈高的巫族女子,那兩個巫族女子長相雖說不上甜美,但也絕不算難看。
有種……女壯士的威風凜凜。
“大祭!看!”巫族大漢指着楊戩,“他醒來了!哈哈哈!小昂那一棍子就不算了啊!”
那一棍子……
那矮瘦的老者反而更像是人族一些,直接對那大漢數落道:“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請客人過來!族中久未待客,這點禮數都沒了嗎?”
“禮數?什麼東西?”巫族大漢有點茫然。
楊戩聞言卻笑了兩聲,從不遠處漫步而來,目光忍不住在各處山洞之中掃過,看到了不少瘦弱的少年巫族,眉頭也略微皺起。
神識掃過山谷各處,此地巫族有數千,肉身強悍者不過數十,其他,盡皆是躺着、坐者,少許巫族少年竟有些油盡燈枯的面相……
若是后土娘娘看到同族沒落至此,心中必然不好受吧。
彼岸之約後,已是五百年未見,楊戩心中不敢有任何非分妄想,卻從未忘記過此事。
“客人,快,裡面請吧。”那乾瘦的大巫祭熱絡的招呼着楊戩,他已經老到辯不出是男是女。
“嗯,”楊戩有些沉悶的應着,隨這位大巫祭進了屋子,在大巫祭的指引中,坐在了一處蒲團上,面前擺着一個矮桌。
那巫族大漢和兩名巫族姑娘低聲說着什麼,說的卻是楊戩聽不懂的言語,嘰裡咕嚕,還有很多鼻音。
這應該是古之巫語。
那大巫祭開門見山的問:“你身上有我族祖巫后土先祖的氣息,敢問可是和后土先祖有所淵源?”
“實不相瞞,我受后土娘娘頗多恩惠,”楊戩溫聲說了句,起身做了個道揖,“之前與人鬥法深受重傷,幸得貴族相救。不知,可有什麼是我能爲諸位做的?”
“客人客氣了,既是我先祖之友,我等便該禮遇。”大巫祭乾巴巴的笑了笑,“而且我等也並未做什麼,你自己痊癒的。”
楊戩想了想,道:“我見此地……”
那大巫祭擡手,阻止了楊戩說下去,正色道:“我巫族雖淪落此地,卻也不願被旁人施捨,客人想說的話,還是收回吧。”
楊戩啞然。
未曾想,巫族竟如此驕傲,他剛纔確實想問此地這是怎麼了,他也好幫忙想想對策。
可轉念一想,和巫族有交情的洪荒大能不知幾何,若這些問題那般好解決,巫族也不至於淪落到這般地步。
楊戩心中嘆了口氣,對着大巫祭拱拱手,剛要坐下,卻聽草屋外傳來了一聲輕笑,是個女子的嗓音……
“大昂?我聽人說你們這撿了個英俊的人族男人?怎得,賣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