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通道,孤寂而詭秘,靜的令人靈魂發慌,即使是偶而走過的教中弟子此時也不見了蹤影,唯有張行健,就像走在絕望的前方,卻不希望到達。
簌簌……簌簌,似乎是不甘寂寞的魔鬼正要擇人而噬的聲響,前方莫名的傳來,張行健已止住了步伐,擡頭,是明風,不是魔鬼,她是魔鬼的造就者,引着你一步步步入深淵。
兩人久久的凝望,似乎都欲將對方深深的映入對方的眼眸,永不逝去,然後,她的嘴角輕輕一動,已然說道:“這裡沒有人會阻攔你,我也不會阻攔。”
不管他是否聽得清楚這句話,但至少已經說過了,既然是說了即使心痛又有何用,還不如轉身離開,所以明風很乾脆的轉身,絕不拖泥帶水,這本就是她的性格,只是而今變的有些模糊了。明風剛走兩步,卻聽背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很熟悉的呼喚,就和那萬惡的深淵中一個的呼喚,是不捨還是痛惜?可是又何必管那麼多呢,只要有了這聲呼喚就已足夠,太多的又何必強求,但是至少該回頭說聲“再見”,不是嗎?離別的時候總是需要這兩字來將彼此心中的不捨表達。
所以明風轉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很苦的微笑,也很甜。
張行健沒有猶豫沒有話說邁步向着明風緩緩走去,就好像走在了一條再也熟悉不過的道路上,甚至是就好像走在了一條回家的路,歸程總是值得高興的,所以他的臉上也有着淡淡的微笑,距離本就不遠,幾步就已站在了明風的面前。
“我哪裡也不去。”這是張行健的話語,明風聽到了,甚至是黑暗也聽到了,似乎有人在輕聲的嘆息,嘆息什麼?
原來,他也不是魔鬼!
距離中秋月圓之夜尚有兩月之遙,雖是兩月之遙但大光明教此時已然處處充滿了喜慶的氣氛,不管真與假,不管是與非,至少總是值得高興。本來幽暗的通道石室此時已是張燈結綵,爲這孤寂壓抑的黑暗帶來了一絲希望,希望雖然渺茫,有總比沒有好。
而此時大光明教的禁地,也就是明風母親徐子寒所在的石室,裡面裝飾的煥然一新,石壁也似乎經過修整變的更加光滑柔和,桌几凳椅亦是面目大變,不似昨日的頹廢無力,甚至是梳妝檯上面那一塊擺了幾十年的銅鏡也是光滑晶瑩,仿似新的一般,其內映照出一個端莊賢淑的婦人,滿臉喜色,只是偶然間痛苦的皺眉才能擦覺出她的生命似乎已經到了盡頭,只是如果不知情人還以爲是她有喜事呢。
明風手中一把木梳輕輕的順着她母親的長髮慢慢梳下,髮絲間的幾縷銀絲卻讓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徐子寒似有所覺,不過若無其事的問道:“怎麼了?”
明風立刻恢復常態,努力的閉合了兩下眼睛,將眼中的晶瑩掩飾了才道:“孃親,只是很久沒有幫你梳頭了,有些懷念。”
徐子寒立刻笑了,回頭將明風的手握住道:“懷念什麼,又不是沒有梳過,再說了孃親自己也可以,就是有點費事而已,不過正好下來活動活動,每天睡在牀上也不好。”
明風眼中的淚滴再也忍不住的留了下來,晶瑩而剔透,順着臉頰緩緩而落。徐子寒眼中露出一絲責備,道:“都這麼大的姑娘了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說哭就哭,這怎麼能當新娘子呢,”說着擡手就要去抹掉明風臉上的淚滴,可是剛動了一下卻發現僅僅只是微微的一下竟是如此的艱難。
徐子寒臉色一暗,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可是她不甘心,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會甘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傷心淚流而自己卻無能爲力那將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沒有人能理解,理解的也唯有徐子寒一人而已。
明風伸手抓住徐子寒的手放到臉頰,然後輕輕的將淚滴抹去,略帶嗚咽的道:“娘,我不哭,我以後也不哭,我要讓你開開心心的看我成爲新娘子。”
徐子寒臉上再次露出微笑,只是卻是苦澀的微笑,她知道她已沒有時間,也許明天,或者後天……她已等不到自己女兒成親的那天了,一個母親看不到自己女兒成親的情景,那將是多麼的悲哀,可是這世間悲哀的事情本就不少,多上一件也不多。
徐子寒頭上的白髮本來是沒有,病了幾十年也從來沒有,明風知道,徐子寒也知道,只是自從幾年前明風隨着玄冥出外歷練之後,她獨自坐在孤單的銅鏡前,心中恐懼正在這時慢慢的滋生,爲何恐懼?
她怕,怕明風步了自己的路,從此爲了一個男子而甘願沉淪苦海、病魔入體,從此離不開了牀,這一躺就是幾十年,幾十年不如一夜,一夜染了風霜,白了髮絲。
感受着明風舒緩的動作,徐子寒道:“風兒,你可看出這鏡子有什麼不同嗎?”
明風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看了看眼前的這面銅鏡,不過比以往明亮了許多並沒有什麼不同,手中的木梳又輕輕的動了起來,道:“也沒有什麼不同啊,不過是比以前明亮了很多,將孃親你照的光彩動人。”
徐子寒呵呵一笑,道:“就知道貧嘴,就是明亮纔不同,你可知這面鏡子的來歷?”
明風微微一怔,難道這面鏡子還有什麼來歷,只是好像自從有了記憶就知道了這面鏡子,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可這面鏡子還擺在這裡,只是多了一些難以描述的滄桑,原來歲月不僅僅是不饒人,搖搖頭,道:“這面子銅鏡還有什麼來歷嗎,娘你給我講講。”
徐子寒望着鏡中自己虛弱而蒼老的容顏,緩緩道:“這面鏡子是你爹親手打磨而成,當年還沒有你的時候,我們來到這裡你爹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打磨成了這面銅鏡,而後你爹每天都要將這面鏡子仔仔細細的擦拭一遍,我還笑着說他沒必要沒必要每天都擦一次,他卻不依說,這是我兩的紀念物,每天醒來的時候都可以在鏡中看到彼此。”
徐子寒神色悲哀,輕輕的嘆息,又道:“就這樣他每天都擦,一直堅持了十年,十年不短也不長,可是自從以後就再也沒有擦拭過一次。”
明風神色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因爲她知道雖然這段時間雖然擦拭過這面銅鏡卻絕對沒有這般的明亮,難道是……
徐子寒察覺出了明風的反應,臉上所有的失望悲傷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道:“昨天你爹過來,親手將這面鏡子完完全全的擦拭了一遍,你看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明風沒有應答,只有她明白,如今自己的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爹了,可是她沒有說,即使是說了,她母親也不會去在乎,因爲在她眼中他還是他,永遠不會變,這或許就是女人的悲哀。明風擡頭望向銅鏡中的自己,依稀好像看到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而自己是否也如她一般,苦苦的等候,癡癡的凝望?
石室很安靜,靜的只有兩母親躺在牀上說說悄悄話的聲音,或許她們討論張行健,也許是耶羅,更或者是在談論未來,也可能是在懷念過去,可是又有什麼區別呢,有個人可以相互談心就不錯了,不對嗎?
可是有一個人似乎永遠是孤獨的,他不會與人交談,當然別人一般也不會與他交談,當然或者只是他喜歡這樣的孤單寧靜,也許不僅僅是喜歡而是享受。
當然享受並不是錯,很多人都會享受,他們會躺在偌大的牀上,面前放在佳餚美酒,身邊有人輕輕按摩着,這也是享受;也有人坐在廟堂之上,俯視下方,衆人皆臣服,這也是一種享受,還有很多,很多,各式各樣的享受,但是享受孤獨的人卻並不常見,當然也絕不僅僅一人而已。
潮起潮落,浮浮沉沉,看似人生卻又不同人生,張行健也許正在品味人生,因爲他正望着遠方的波瀾壯闊的一幕,可是究竟他心中所想爲何,這世間又有誰能知曉!
亂夜自遠處緩緩而來,神色凝重,眼中更有難得的陰險之色露出,不過在接近張行健的時候立刻神色已變,滿臉的豔羨之色,恭敬的道:“恭喜堂主,這些日子事物頗爲繁忙一直沒有來得及恭喜堂主,還望堂主不要介意。”
張行健不用轉頭聽聲音已然知曉了來人,只是淡淡的道:“你可曾在這裡望過這無邊無際的大海?”
亂夜一怔,不解張行健這句話是何意,不過還是恭敬的回答道:“屬下雖然到此時日也不短,不過可以靜靜的站在這兒倒也算是頭一遭。”亂夜倒也是如實回答,不是他沒有時間來此,而是他從來沒有觀海的想法。
亂夜神色一動,接着又道:“不過可能是屬下道行微薄,難以看的出這東海的玄機,不知堂主可有所感悟?”這句話其意自明。
遠方夕陽如血,映在天際蒼茫一片,伴隨着東海潮來潮去,盡顯蕭殺肅穆之意。不過這種境況也不過是眨眼之間而已,隨着日落月升,潮生潮落,最後終於歸於一片平靜,再也泛不起絲毫的漣漪。
“有何感悟,我不過是來這裡看看景色罷了”,說完這句話張行健已然掉頭而去,不管身後似乎已經呆住了的亂夜。
望着越來越遠的張行健,亂夜眼中所有的恭敬慢慢的轉爲淒厲痛恨之色。想亂夜也夠委屈的,有這種變化也不足爲奇。當年在去往極北之地時張行健本來也不過是寒玉宮因爲可憐而收留的一個弟子,可是當時亂夜竟然不能將張行健殺死。這也就罷了,可是隨着時間的過去,幾年之後這張行健不但沒事道行反而越來越高,雖然亂夜已經利用噬血之法將無妄血池的血魔完全吸收,可是自揣如今還不是張行健的對手,而且張行健竟然成爲大光明教的堂主甚至將要取明風爲妻,這不得不讓亂夜心中萌生恨意,只是亂夜知道現在並不是報仇之時,他在等,等待一個足以毀滅張行健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