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幽深緊閉的房間之內,襲人跪坐於榻上,擡起頭驚詫的瞧着香菱。
一句話,讓賈寶玉差點沒笑出聲,也讓襲人羞紅了臉。
有心啐一口,又怕羞着香菱,只能強令自己不去想,將賈寶玉扶起來,先給他穿上兩層中衣,然後才道:“二爺,天亮了,我剛纔好像聽到外頭有說話聲……我得先出去了。”
賈寶玉知道她的顧慮,因此拍了拍她的香臀讓她下去。
於是襲人下地,很快將自己的衣裳找來穿上,一邊繫腰間的絲帶一邊走到旁邊的小牀旁,照着上面仍舊抱着檀雲睡得死熟的晴雯的屁股就是幾巴掌。
“二爺都起了,你們還不起來……”
晴雯和檀雲先後低吟一聲,慢慢轉醒。
襲人也不等她們清醒腦袋,吩咐道:“外頭好像來人了,你們等會伺候二爺穿好衣裳,從後門出去,別從前頭……”
身爲賈寶玉的貼身丫鬟,在賈寶玉的屋裡倒是尋常。
但是賈寶玉還沒有洗漱,她們這些大丫鬟卻齊聚在裡頭,被人瞧見難免生出緋色的猜疑。
襲人說完話,也不管晴雯幾個聽沒聽清,繫好衣裳,別好髮髻,從後門出去了。
到了燒水房,果然麝月已經安排丫頭們準備齊全了。小丫鬟們也侯在這裡等着召喚,她便先自己簡單洗漱一下,然後招呼丫鬟們倒上熱水,端上毛巾等物,往前頭來。
還沒進門就看見廊下的鶯兒和翠墨,她便慶幸自己多留了一個心眼,不然豈不正好被姑娘們撞上。
收拾了一下情緒,帶着丫頭們如常的走過去,先與鶯兒兩個打了聲招呼ꓹ 然後才魚貫進屋。
果然屋裡寶釵和探春正坐着飲茶,看她進來ꓹ 探春笑說:“剛纔麝月還說你可能沒起牀呢,沒想到你就來了。”
襲人行了禮,笑回:“今兒確實睡過了一點ꓹ 有些着急忙慌的。幸好二爺說今兒不用太早出門,不然就罪該萬死了……”
說着ꓹ 告罪一聲,這才引着丫鬟們進屋。
心中暗暗祈禱ꓹ 好二爺ꓹ 你可千萬別再胡鬧了……
來到內房門前,她先掀開簾子往裡瞄了一眼,察覺並無異動,這才安心打開門簾,讓丫鬟們進去,在屏風後頭排成兩排,然後自己進了裡面。
檀雲和晴雯兩個已經不見ꓹ 只有香菱站在賈寶玉身後給賈寶玉梳頭髮。
“二爺,寶姑娘和三姑娘來了ꓹ 在外頭坐着等你呢。”
她笑着ꓹ 上去幫忙整理。
……
在丫鬟們的服侍下ꓹ 賈寶玉神清氣爽的走出來。
看着迎過來的二女ꓹ 笑道:“不好意思,略微貪睡ꓹ 讓二位久等了。”
寶釵搖頭笑道:“說的哪裡話ꓹ 你難得好生睡一覺ꓹ 合該多睡一會。只是我們怕不早點過來,你竟又出門去了ꓹ 倒是我們叨擾了。”
探春也連連稱是。
賈寶玉招呼二人坐下說話。但是他總覺得,寶釵和探春二人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反而更留意在房間內出沒的丫鬟們身上。
“怎麼了,你們老瞧她們作甚?”賈寶玉問道。
寶釵和探春回過頭來,笑道:“聽說昨晚你給丫鬟們都漲了月錢,還把春燕丫頭的月錢漲到一千了?”
黛玉和三春姐妹,每個人身邊都只有兩個大丫鬟名額。
唯獨賈寶玉屋裡,大丫鬟成羣。
當然,她們倒也沒什麼話說。
賈寶玉屋裡的大丫鬟也不是他提拔的,都是賈母和王夫人身邊得用的人,派來服侍賈寶玉的。
用她們的話來說,寶玉的身子不好,身邊沒有得用的人服侍她們不放心……
至於後來。
賈寶玉自身地位高了,纔開始自己提拔大丫鬟。
比如之前的美卿,和現在的春燕。
“嗯……丫頭們一年到頭也挺辛苦的,給她們漲了點辛苦錢。”
賈寶玉隨口說道。
探春便笑:“二哥哥你屋裡的丫鬟倒是辛苦了,只怕以後我們屋裡的丫鬟意難平,越性在後頭說我們吝嗇小氣了……”
探春等人其實和丫鬟們一樣,都是從公中領工資的。
她們可沒有辦法隨意給丫頭們漲月錢。
“無妨,你要是實在覺得虧欠她們,也給她們漲便是。
要是你自己發不出月錢來,便過來給我磕頭,我給你錢。”
探春一聽賈寶玉這話,頓時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隨即自己也笑了。
她並不缺錢。
趙姨娘出事之後,賈寶玉里裡外外有多照顧她除了她自己,只怕別人都不知道。
不過,不缺錢是一回事,不代表她真要學賈寶玉。
那些真要與賈寶玉屋裡的人相比的奴才,都是愚不可及的,她並不在意。
寶釵見賈寶玉有耐心坐着陪她們說話,神色果真不忙,也放下了旁的心思,說道:“你這一次出去又是四五日,忙碌了那麼久,朝廷宮裡就不給你放幾日假,讓你休息休息?”
寶釵本是隨口的話。
賈寶玉之前參與秋獵,後來帶兵平叛,然後又忙着處理政務,然後又出去迎聖,這來來回回足足折騰大半個月的時間不消停,她內心是有些心疼賈寶玉的,所以才這麼說。
但是賈寶玉卻笑看着她道:“寶姐姐放心,再忙這幾日我都會抽空去見姨媽的……”
寶釵頓時紅了臉。
她知道賈寶玉是誤會她的意思了。
她纔沒有催着賈寶玉去見她母親好求娶她的意思!
雖然那確實是她的大事,但是她並不急。
她是通達的女孩。現在賈寶玉在外的風頭一時無兩,她甚至還聽她哥哥說過賈寶玉將來要當皇帝的胡話……
雖然未全信,她心中已經震撼了。
所以她知道賈寶玉現在的榮耀。她們薛家只是皇商,與葉家差的太遠,這個時候若是因爲賈寶玉被推上風口浪尖,對薛家來說或許不是好事。
所以,她更希望她和賈寶玉的事埋得更久些……
當然這是建立在她相信賈寶玉的基礎上的,因爲還有另一種情況。若是一味推遲,萬一那個位置被別人佔去怎麼辦?
“咦,二哥哥你找姨媽有什麼事麼?”
探春立馬驚疑的問道。
賈寶玉還不說話,寶釵已經道:“沒什麼大事,只是關於我哥哥的事,沒什麼可說的。”
欲蓋彌彰的話,令探春蹙起眉頭。
可惜寶釵已經岔過話題:
“那你接下來又要忙着做什麼事呢?”
她對賈寶玉道。
賈寶玉也不隱瞞,直言道:“太上皇命我主持皇帝的大喪……”
“皇帝大喪?”
寶釵和探春齊齊發愣,然後纔想起賈寶玉的真正身份是皇室親王,也就合情合理了。
寶釵想了一下,認真問道:“之前朝廷的邸報我也看了,皇帝駕崩,爲何只三個月的國喪?”
是呀,一般皇帝的國喪都該是一年呢。
賈寶玉聞言,搖搖頭。
三個月,那是太上皇定的,沒有人真正知道爲什麼。
雖然他有許多猜測,但是沒必要與她們講。
……
長樂宮內,葉蓁蓁瞧着自家姑姑,問:“姑姑宣我進宮,可是有什麼事吩咐?”
皇后不急於言語,拉着葉蓁蓁坐下,先將其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半個多月不見,越發出落的好看了……”
“姑姑~~”
葉蓁蓁嬌嗔一聲,很是不依。
皇后笑了笑,問及葉瓊及葉皓,在葉蓁蓁述說之後,她看着葉蓁蓁,忽道:“靖王在賈家之時,身邊有一個表妹,似與其情投意合,這件事你可知道?”
葉蓁蓁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她怎麼不知道。
當初賈寶玉那樣強烈的拒絕這門婚事,除了因爲景灝表哥的原因,似乎就是因爲他早已有了心上人,是他的表妹……
這是景灝表哥告訴她的。
後來她曾側面問過賈寶玉他那位表妹,從賈寶玉的反應,她也看得出一些端倪。
皇后道:“景灝……他自刎的當日,曾經將靖王的那位表妹接到齊王府……”
葉蓁蓁頓時一驚,顧不得姑姑話語中的那一抹傷感,急忙道:“怎麼會,景灝哥哥……”
她知道二皇子自刎前後的大事,但是對於這種小事並不清楚。
在她看來,景灝表兄不該會做這樣的事纔對。
不過,或許當時景灝表兄是恨他的吧,所以……也不一定。
皇后搖搖頭:“你不用擔心,景灝沒有對那姑娘做什麼,他應當是預感到他的結局了,所以,想要見一見那姑娘而已。
後來他將那姑娘送到我這兒來,在靖王破城的當晚,就已經給接回去了。”
葉蓁蓁暗鬆一口氣。
若是景灝表兄真的傷害到對方,只怕賈寶玉會因此對她心存芥蒂也不一定。
畢竟,她能想得到,若非她的原因,景灝表兄,應該並不會關心對方。
回過神來,她纔想到景灝表兄的死對姑姑的打擊應該還是很大的,便出言安慰:“景灝表兄雖然去了,姑姑也切莫太過於傷心。
表兄在天之靈,肯定也不希望姑姑爲他傷心難過。”
雖然這樣的勸慰有些蒼白無力,但是也只能如此。
二皇子的真實身份,她是知道的,相信姑姑也知道了。
雖然嘆恨身世的不公,但是爲了避免姑姑被連累,她們也不能表現出太多對於二皇子的思念和愧悔。
這是她爺爺囑咐過她的話。
葉皇后搖搖頭,葉蓁蓁都能明白的道理,她哪裡有不懂。
她知道,當初景灝舉事的時候,是有意不牽扯她進去的。
只是越是想到這些,她心中就越是難以釋懷。
她只是養了他幾年,給了一些粗淺的關心,卻換來那孩子的赤子之心。
心中有愧,卻已經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連親事都沒有成,死後除了一座光溜溜的王府,什麼也沒有留下。
一如他六歲被抱到長樂宮之時,孤零零來,孤零零去。
悄然擦了一下眼角的潤跡,她笑道:“你想知道她的情況嗎?”
葉蓁蓁微愣,然後才知道姑姑說的是賈寶玉的表妹。
她心思忽然有些緊張起來,故作鎮定的道:“姑姑見過她了?她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皇后注視着她,並不虛言:“那是個很美的女孩子,嬌嬌弱弱的模樣,身上沒有半分乖戾之氣,十分靈動。
甚至可以說,姑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集美麗、嬌弱、靈秀於一身的女孩子,令人一看見她,便會忍不住生出憐愛之心。
就連我當日,心中也對她生出幾分喜歡。”
葉蓁蓁拿着繡帕的玉指都不自覺的捏緊了。
姑姑竟對她有那麼好的感官麼……
葉皇后有意要引起葉蓁蓁的警惕感,卻也不想因此而打擊到她的自信。
於是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
單論模樣和美貌,你並無半點遜色。
況且,我已打聽得知,她父親是前一任江南道巡鹽御史,如今早已身故。
便連家族都已經淪落爲普通寒門,所以只能寄養在外祖賈家。
就算她將來嫁與靖王,沒有強大的母族倚仗,本身位份也在你之下,難道,你還怯於與之相處?”
葉蓁蓁被說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勉強點頭。
“當然,我這樣與你說,並非叫你以後仗勢欺壓於她。
我知道,你心中是真心喜歡靖王的。所以,你若是想要得到靖王更多的心意,日後不但不能欺凌她,反而要展現出你正室王妃的大度護持於她。
箇中緣由,相信你能明白。
總而言之,似靖王那樣的人,他的寵愛,絕非靠爭搶可得來。
要得,得用心……”
葉蓁蓁面頰都被說紅了,但是也知道這是姑姑對她的關心。
父母親早亡,每回見到姑姑,她或多或少都會擔任起母親的職責,教導她更多女孩家應該知道的事情。
“最後一點我說與你,你只默默記在心裡便是。
那女孩實在嬌弱太過,似有弱疾。
將來,必不好生養。
所以,她雖然與靖王青梅竹馬,實則於你威脅最弱。
你當注意的,其實是那些靠近靖王的,有野心的女子……”
皇后越說越露骨,令葉蓁蓁羞臊的同時,心中也有些難過。
曾經年少輕狂,立志不入帝王之家。
但是宿命輪迴,自己終將還是逃不過。
所以,她也必須要面對這些事了麼?
她其實很不喜歡這種蠅營狗苟,謀劃和算計。
她希望的婚姻,是單純的,和郎君舉案齊眉、相知相守。
皇后看着葉蓁蓁長大,豈能不知道她的那些單純心思。
心頭一嘆,今日與你說的,只不過是箇中二三成而已。
更多的道理,只能你將來自己去悟了,多的,姑姑也幫不了你。
心中知道葉蓁蓁不願意聽這樣的話,她轉道:
“太后已經給靖王選定了王府,就是以前的齊王府,命我歸置。
齊王府中原來的侍從人員早已全部遣散,我準備從宮中先挑選一百名太監,一百名宮女填補進去。
只是如今皇帝大喪,宮內諸事繁雜。
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便留在宮中替我挑選這二百人吧。
他們將來都是在王府做事的,你提前見一見也有些好處。”
葉蓁蓁聞言,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姑姑在幫她籌謀規劃。
她將來是王妃,這些人便是她手下的人。
既是她手下的,由她親自挑選,將來自然更容易使喚……
無法拒絕姑姑的好意,她只好點點頭。
於是皇后招來兩名昭儀、兩名內監、兩名宮中教習,對葉蓁蓁道:“這幾位都是宮中的老人,對後宮的諸事都清楚,你不明白的都可以問他們。”
“是。”葉蓁蓁點頭。
皇后又對諸人道:“內宮六局二十四司的宮女太監,只要不是各處主要得執事之人,皆可招來挑選。
此事乃是太后親口懿旨,爾等皆當用心協助,不可怠慢。”
諸人皆稱“是”。
見皇后這般鄭重,葉蓁蓁倒緊張了。
皇后看見,便嘆道:“罷了。”
然後招過身邊的女尚宮,吩咐道:“先把司樂、司衣、司膳三處的宮女太監召至鳳儀閣吧。”
等女尚宮下去,皇后便對葉蓁蓁道:“我先教你如何挑選太監宮女,你需用心記下,將來你坐到姑姑這裡,這些事,就該你自己主張了。”
葉蓁蓁紅着臉,感激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