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本來就是擔心,王熙鳳和黛玉碰面會出什麼事,特意來瞧瞧。
此時看她二人關係和睦,儼然一副親姐妹的模樣,賈璉便安心了。
雖然他也知道,王熙鳳肯定是對黛玉使用了一些“手段”,比如想要收服黛玉之類。但是他不介意,只要王熙鳳肯收斂自己的脾氣,不給黛玉難堪,他就能對其寬容。
再說,以黛玉的聰慧,鳳姐兒要是真能收服她當個乖巧的妹妹,那倒是她的本事。憑黛玉那生人勿近的個性,鳳姐兒不拿出點真心實意來,是絕對收買不了的。
看看他就知道了,那可是在黛玉失去母親,父親又忙於政務,缺少關愛的情況下,用長達數年的殷切關懷,才換來的小妮子的傾心!
而且這種套路,大概只能用一次,王熙鳳即便是想要照虎畫貓,也難囉。
就在三人場面話說完,相視有些無言的時候,管家媳婦急衝衝的趕來,說是宮裡的什麼戴公公前來弔唁。
黛玉,甚至是王熙鳳都沒太大反應。以賈家如今的地位,與宮裡的不少太監都有往來,即便是一宮總管,他們也聽得多了。
但是賈璉一聽戴公公幾個字,卻立馬站了起來,與王、林二人簡單說了一句,便匆忙離去了。
來到靈堂這邊,果然看見一溜煙的幾個小黃門。其中戴權正在靈堂內,對着靈柩上香,賈璉便在邊上等候。
“鎮遠侯爺,別來無恙。”
戴權弔唁完了,回頭看見賈璉,便笑眯眯的走過來。
賈璉也忙還禮。
“老奴今日此來,是奉皇上的旨意,前來弔唁林大人。並且皇上有旨,傳侯爺進宮一趟,請吧。”
賈璉對寧康帝的召見,並不意外。因爲林如海說過,他曾向皇帝上書,舉薦他下江南查案的事情。
原本在大朝會之後,他就該主動去見寧康帝的,只是因爲林如海的喪事,給耽誤了。
他想着,這件事頗爲複雜,還是讓朝廷的人,好好理一理,順一順,他也更看清一些風聲,方便行事。
因此讓戴權稍候,他進去換了一身衣裳,便隨着戴權進宮。
路上,自然還是沒忍住,向戴權打聽情況。
憑他和戴權多次來的默契,類似這種不敏感的話題,戴權是會樂意告訴他的。若是某一天戴權對他支支吾吾,他或許就該反思和警惕了。
果然戴權並不諱言:“侯爺不知道麼,還不是爲兩淮巡鹽御史安思遠的事。那安思遠,因爲督查鹽政不力,被陛下下旨羈押回京聽審,卻在半道上病死了。
這件事,在大朝會上,衆位大臣就吵了一通,今兒一早的朝會,又吵了一通。一些人認爲,陛下主改鹽政之後,因爲需要鹽商們運輸糧草至邊關換取鹽引,增加了鹽商的負擔,所以鹽稅有所下降,是理所當然的。
另外一些人,則是質疑,再怎麼減少,也不該達到三成還多,而且,若是底下的鹽政心裡坦蕩,怎麼好好的安思遠,偏偏半道上死了?因此諫言陛下下旨嚴查……
陛下爲這件事也很是頭疼,想起前兒不久,林大人曾向陛下舉薦過侯爺,便讓老奴來傳侯爺。”
賈璉瞭然。實際上,他從賈政的口中,是打聽過這件事的。
賈政只當這是一件影響頗大的貪污案,後面的走向難料,但是賈璉卻從蛛絲馬跡之中,看出了裡面,妥妥的黨派之爭。
至於是何等黨派之爭,如今的朝中,就那麼幾個利益衝突。
最高層次的太上皇與寧康帝的皇權之爭,文武之爭,勳貴與朝臣,清流與濁流,太子和三皇子……
只需要根據事態動向,簡單排除,便能大致猜中了。
不過賈璉無意參與這些鬥爭,他的定位很明確,做個寧康帝信重的武將,掌兵,建功封爵,走向人生巔峰。
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只需要考慮寧康帝的想法。
從寧康帝讓戴權來傳他,便能大概猜到,林如海的預料沒錯,寧康帝果然和林海如一般,是想要徹查此案的。
有了這個底,賈璉自然胸有成竹的走進了大明宮。
……
“聽說,林如海的後事,是你在操持?”
“稟陛下,我姑父膝下無子,又從下待微臣甚是親厚,因此自當由微臣來給他送終。”
簡單問了賈璉一句,站在龍案之後練字的寧康帝,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未曾開口。
賈璉也沒有追問,靜靜的站在大殿內等候。
“膝下無子……”
過了許久,方聽見寧康帝深深一聲長嘆。
林如海作爲他的潛邸之臣,雖然不一定是最親近的,但一定屬於最有才幹,也是對他最忠心的一批人。
但他也是直到林如海病重難治之後,才知道,林如海竟然連一個給他養老送終的兒子都沒有。
想到林如海臨終前給他上的奏疏,其中殷切忠君爲國之心,令他心中很是感懷。或許也只有林如海這樣的飽讀詩書,深受教化的忠義之臣,纔有這般風骨吧。
林如海竟是在臨死之前,還在想着如何爲他盡忠。只因爲聽說江南鹽政出了大事,他便迫不及待的,向其舉薦南下督查之人,並保證,他也會從旁協助……
即便是死了,也要將身邊通曉鹽政的人交付給賈璉,讓賈璉來代替他完成這件事。所以只要他願意派遣賈璉爲欽差,便有很大的把握,將此案查清。
將案上“忠君報國”的四個大字扯到一邊,重新落筆,並繼續頭也不擡的與賈璉道:“聽說,林如海有一個女兒……”
賈璉聽寧康帝問起黛玉,心裡一突。
倒不是怕寧康帝會瞧中黛玉,而是因爲,一般情況下,寧康帝是不會關心一個死去臣子的遺孤的。但是不管什麼原因,寧康帝既然都打聽到了黛玉,那他就不敢保證,寧康帝是否知道他準備以大禮娶黛玉爲側室這件事。
若說別的臣子還罷,娶個官家小姐做二房雖然少,卻也不是沒有。
但是他不一樣,他去年才作出一副“伉儷情深”模樣,嚴詞拒絕了太后的賜婚,今年就高調的娶高官的閨女爲側室。
怎麼,你小子是看不起天家,還是看不起太后?
深知道在寧康帝面前,還是少抱僥倖之心的賈璉,立馬點頭應道:“陛下說的不錯,林姑父膝下有且僅有一女。
因小表妹從小體弱多病,藥石難醫,林姑父擔心他走之後,表妹孤苦無依,所以臨終的時候,將表妹託付給臣,甚至甘願讓表妹與臣爲側室……
微臣不忍拒絕姑父的請求,只得答應了。”
寧康帝擡頭看了賈璉一眼,忽然哼了一聲:“怎麼,你也會納二房?朕記得,去年太后欲將長公主下嫁於你,你不是寧死不屈的麼?朕還以爲,你和那王氏,當真是情比金堅,縱死也絕不相負呢。”
寧康帝平時再怎麼端起皇帝威嚴,他也是個正常人。
正常人,就有正常人的情緒。
賈璉放着娶她女兒的機會不要,轉頭就納了林如海的閨女,他能沒點意見纔怪。
賈璉忙跪下解釋道:“陛下息怒,容臣陳情。
此二者,絕不可混爲一談。長公主殿下,是何等天上人物,當初能得太后看中,欲選微臣爲駙馬,是臣何等榮幸?
然臣再是妄自尊大,也知道尊別有別。
臣若想娶長公主殿下,必得先休妻。而王氏潑辣,自尊心強,倘若被休棄,免不了一死。
臣實不敢做此背信棄義,有負良心之事,如此只能辜負太后的一番厚愛。
但姑父將表妹託付給臣,僅僅只是要求臣能夠照顧表妹一生一世。表妹雖然是姑父之女,到底屬於金閨弱質女流,臣自負還能擔負起這個責任,因此纔沒拒絕姑父。
此中真意,往陛下明察。”
寧康帝也不過是隨意酸一句,事實上,他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況且如賈璉若說,他的女兒,自然和臣子的女兒,天壤之別。
賈璉敢讓林如海的閨女做妾,難不成,他敢讓公主做妾?真敢那樣想,朕砍了他的腦袋。
倒也藉此話題,令他感受到了些許林如海生前的想法。
林如海當是極疼愛自己唯一的女兒的吧,否則也不會臨終還放不下,寧肯犧牲自己的清名,也要找一個自己放心的人來擔負其終身。
想來不免令人覺得心酸。
其實,他大可以來找朕的。只要朕一道旨意,難道還不能保他女兒一世安康富貴?
寧康帝有些責怪,林如海都到了最後關頭了,都不肯來求他。
這就是所謂的清流,也纔是真正的清流吧。一心效忠,絕不爲自己的私事,煩擾聖聽。
寧康帝是感懷林如海之忠心,又憐憫他無後,才事後這般想。
事實上,若是林如海當真爲了女兒的事情,來求他,只怕他即便答應,心裡也會有些不悅吧。
畢竟恩出於上,豈有臣子主動央求的道理?
他是天下之主,臣民億萬。若是隨便開例,將來不安分的人便多了。
人就是這樣,別人來求,他或許不高興。但是別人有事不來求他,卻又會暗生愧疚與責怪。
“你起身吧。過去的事情,朕也不想與你計較。
不過,林如海一生爲公,連家庭也不顧,稱之爲國士也不爲過。
你既受他託付,自當言而有信,不可辜負……”
寧康帝本意教戒賈璉一番,讓他不可辜負林如海的重託,忽然想起賈璉是武將,將來他用的地方還多。
若是領兵在外,三年五載也是尋常。
而聽起來,那林如海的女兒,也和林如海一般體弱多病,而賈璉那悍妻王氏,傳聞不是個好相與之輩。
若是賈璉在家,自然鎮壓的住,若是賈璉出征在外,只怕家裡就該那王氏當家做主。
於是沉吟片刻,改口說道:“林如海爲朕效力半生,未曾得朕多少封賞。
此番他英年早逝,既然只有一女牽掛不下,朕便給他一個恩賞吧。
來人,傳朕旨意:
前任蘭臺令之女,溫婉嫺靜,名門淑女,乃大家閨秀典範,着封‘鄉君’,賜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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