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外,牟尼院深處,清冷的小院。
身姿華美,氣質如蘭的美人立於薔薇架下,暗暗生愁。
“小姐,這是京中榮國府傳回來的帖子。”
忽聞得身後小婢的聲音,妙玉驟然回頭, 接過小婢手裡的東西。
是一封與她早上託人傳進京的幾乎一樣的帖子,打開一瞧,上面規規整整的寫着幾個字:
“檻內人賈璉謹拜。”
妙玉第一反應是字不甚好看,沒有很好的筆勢和筆鋒。
隨即心中又微喜。似賈璉那樣的高官,身邊定是有筆帖式的,那類人首重練字,自不會寫不好, 如此可以斷定,這是出自賈璉的親筆。
這麼一想, 便看着帖子上那規整簡介的字體,都覺得俊秀軒逸起來。
當然這些想法都是次,最令她心悅的,還是擡頭“檻內人賈璉”這幾個字。
她自然沒忘她昨晚親筆所寫的帖子,自號“檻外人”,所謂檻外,出自她最信奉的一句詩“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富貴人家,高門檻可以歷經千年不化,但是人豈能活千年?最終不過化爲一捧黃土。
這是世俗碌碌衆生最終的歸宿。。
而她自比檻外人,便是自言跳出紅塵生死的方外之人。
這是她向賈璉表明的立場,她並非世俗庸碌之人。
蓋因她自從被賈璉偷心之後,內心難免惶恐, 既恐世人對她的惡意, 更恐賈璉心下輕看她。
萬幸, 她果真沒有看錯人。
那可惡的賊人果然不是一個俗人,其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而自稱爲“檻內人”, 也就是自謙爲世俗碌碌中人。
哪怕情知自己有自欺欺人之嫌,但她還是爲賈璉能準確看清她的內心而震動、高興。
若是世間真有知己之說,只怕這就是了。
確實也是呢,若他是個俗人,又如何能夠寫出那些令自己也自愧佛如的句子來?
妙玉想起近來京中傳出來的那兩首詞。
他們都說那是賈璉所寫,沒有人知道,她當時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有多麼激動欣喜。
以她的容貌,以她的才情,以她的潔淨,若是被人偷了心去,也定是那偷心賊太過於優秀狡詐,而非她自己不能堅守本心!
也只有那樣的人,才能讓她這個仙子一樣的人物,墜入凡塵。
但即便是知己又如何,終究造化弄人。
今日是他的二十芳辰,他家裡人不定如何給他慶祝呢。而自己這個知己,卻只能隔着京城的高牆,隔着茫茫世俗,悄悄寫一封帖子給他,並且還要擔心他是否能夠收到。
這般一想,之前的喜悅便去了大半,擡起頭,看着架上迎着微風綻放的薔薇,倏忽輕嘆道: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
一首詩未吟畢,忽聽得身後響起那道熟悉的聲音:“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那聲音是如此的軒朗,如此的奪魂,又是如此的近在咫尺,以致於她精神一緊,都不敢回頭。
直到腰間一緊,那雙強勁的手臂如期箍住了她的腰肢,隨即熱烈的氣息貼到她的身上,令她身心俱顫。
艱難的回頭,果然是那可惡的偷心賊,不知何時竟然出現在她的身後,又無禮的接觸了她清白的身子。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攝心心魄,貼在她耳邊,輕吐男兒氣息:“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
妙玉心中哀鳴一聲,她知道,她定是沉淪了。
……
賈璉下衙之後,想起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去瞧妙玉小尼姑了。
她那麼清高自戀的美人,居然專程打聽到他的生日,還給他寫了賀帖,如此心意,自該去瞧瞧她纔好。
主要是這女子比黛玉還傲嬌,若是對她的好意沒有迴應,誰知道她心裡會想些什麼東東出來。
還是及時迴應的好。
此時看來,他的決定果然是沒錯的。
從懷中美人的反應來看,對方應該是驚喜到不能自已,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
良久之後,妙玉才從似驚醒,猛然脫出賈璉的懷抱,掩着自己的嘴,擔心的往後廊上瞧去。
雖然這裡是她的小後院,旁人是進不來的,但是這並不包括她的婢女和僕人。
“你放心,你的人我都叫走了,外面只有我的人看着,不會有別的人會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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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笑道。
牟尼院的人都很好打交道的,只要香油錢給足,誰就是“佛祖”。
至於妙玉自己的兩個人服侍人,自然更加不在話下。
他剛纔就是買通了妙玉的丫鬟,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妙玉一聽,便知道賈璉是有預謀來的,雖然心裡的擔心去了,但是羞惱卻隨之而來。
“你這居心叵測的惡賊!”
賈璉呵呵一笑,也不知道是誰,一親上去就忘乎所以了,現在滿足了,就開始反咬一口!
不過嘛,賈璉看着妙玉那清美絕倫的臉蛋上,那被他弄花的脣妝,還是忍不住好笑。
好一個出家人,躲在自己的禪院裡清修,居然還把脣兒畫的粉亮亮甚是漂亮。雖然整裝很淡,但是點綴的恰到好處,據賈璉看來,比一般世家女子化妝的手段都高明很多。
這也就是,他一見面,就忍不住品嚐的原因。
但見美人羞惱,賈璉自然不會與她爭辯,自然的牽過她美麗柔軟的素手,笑道:“走吧,咱們去屋裡說話。”
賈璉的聲音放的很柔,令妙玉聽了很是受用,
但是她還是告誡道:“只是說話,你不可再對我無禮,更不能……”
後面的話雖然未說出口,但是是個男人都能明白。
偏偏賈璉不懂的問:“更不能什麼?”
妙玉惱了,要甩開賈璉的手。
賈璉呵呵一笑,“你放心好了,我要的可不只是你的身子,更要你的心。”
妙玉一聽,雖然話語聽來十分羞恥,但是莫名的,就是覺得心裡一股安心和暖意流淌。
於是冷哼一聲,不情不願的跟着賈璉往她那乾淨溫馨的禪房去了。
……
妙玉確實是個極雅極講究的人。
這一點,從她泡茶的手法和程序上,就能看得出來。
“小姐,你要的茶葉。”
一個清脆略帶童稚的聲音響起,盤坐在蒲團上看着妙玉沏茶的賈璉不由得瞧了去。
妙玉手中雖然將那些紛繁複雜的茶具擺弄的嫺熟,注意力卻放了不少在賈璉的身上,
看他瞧眼前的小尼姑,便若有似無的解釋道:“這是靜慈送過來的,說是你派人送到本寺來的,怎麼你不認識她?”
那靜慈師太可是個人精,最是知道如何與貴人打交道。
那一日賈家僕婦們將智能兒送過來,靜慈見她生的如此標緻清秀,便猜測同樣是賈璉看重的人。
如此一個小丫頭倒不好別處安置,索性就送給妙玉使喚了。
“她是我們家廟旁邊水月庵的人,後來那邊庵裡容不下她了,我看她可憐,就給他找個了生存的地方。”
賈璉隨口解釋了一下,然後看着那看起來乖覺不少的智能兒,說道:“想必你也看得出來,你這位新師父的不凡之處。
你既跟了她,便好好服侍,將來,自有你的造化。”
“是……”
妙玉本不在意一個小尼姑,她更在乎智能兒是不是和賈璉有什麼關係牽扯。
看賈璉說話的語氣平淡,那智能兒看賈璉的眼神也只有尊敬,沒有褻瀆之意,倒也免除疑慮。
至於什麼不爲先前的庵堂所容……
這個她太能理解了,原本的她就是因爲不喜歡和別的尼姑相處,所以她家裡才耗巨資專程給她修建了一座佛院供她清修。
即便是去年隨着師父來到牟尼院,她也和牟尼院這些女尼合不來。
這兩個月院裡的人之所以變得格外尊敬她,也不過是知道,她入了榮國府貴人的法眼!
不過,賈璉在叮囑智能兒的時候,還不忘誇她“不凡”,令她心裡很受用,所以細細的斟了一杯最好的茶到賈璉面前,“請吧。”
賈璉微笑着接過,呷了一口,細品了一下,然後看着妙玉,輕笑道:“茶雖香,卻不如美人香。”
“呸,登徒子。”
妙玉聞言,只以爲賈璉是表達下流的東西,忙用繡帕擦了擦嘴。心下暗道,下次再不給他輕易得逞!
賈璉無語,妙玉仙子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他只是單純的誇讚她是個美人呀。
……